田藍沒吹牛,王老師和趙老師在山上種植的小麥的確獲得了豐收。
這個豐收不僅指總產量,更指小麥的性狀。
就像他們眼前看到的這幾株,根莖矮壯,麥穗足有旁邊小麥兩倍長,沉甸甸的,將麥杆都壓彎了。
趙老師雙眼放光,在旁邊滔滔不絕地介紹:“這個小麥,你量一下,單個麥穗就有你的巴掌長,足有48粒麥子,千粒能達到80克!而且它耐旱,抗倒伏,之前沒水的時候,旁邊的麥子都不行了,它照樣長得綠油油。”
趙老師的目光纏綿在麥穗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在看自己的戀人,那般深情款款。
薛秀琴也愛上這幾株小麥了。怎麼能長得這麼好呢?這到底是什麼品種的麥子?她一定要帶回寧甘農場。
耐旱好啊,每年寧甘人都擔心春旱會害的小麥顆粒無收。
趙老師搖頭,滿臉嚴肅:“我也不知道它是什麼品種。這不是我培育的小麥,是那堆麥子當中的,也不曉得究竟是哪位前輩苦心造詣的結果。”
田藍打哈哈:“不管是誰培育的,隻要種子能推廣開來,為人民所用,讓人民獲益,那就是它最好的出路。”
趙老師猛點頭,近乎於神經質地喃喃自語:“沒錯,我要好好將這些種子傳遞下去。我要讓全國都種滿了這種高產的小麥。”
薛秀琴立刻提要求:“那能給我種子嗎?我們大西北也需要優質的小麥。”
唐薇聽了直翻白眼,張嘴就要來,這人真是好要臉。知不知道做小麥育種有多難?都說山上涼快,8月天就像避暑山莊。可她為了觀察每一株小麥的表現,9月天在地裡都差點中暑了。
什麼,種下去等著收就行?你當是老農民種田這麼簡單啊。
農民種的都是成熟穩定的品種,管理起來方法也一樣,到時候收獲就行。
他們做的是育種工作,這些小麥都是不同的品種。從播種下去之後多久發芽,什麼溫度下發芽,土壤的濕度是多少,發芽以後生長速度,什麼時候分孽,什麼時候拔節,所有的這些都得記錄。甚至大家雖然都是麥子,但每一株的管理方法都不儘相同,完了連小麥杆的高度都得測量。
如此辛苦,從7月一直忙碌到馬上就11月了,他們才千挑萬選出最優質的麥種。這人到底哪兒來的臉?張口就要討。
結果趙老師是個窮大方,沒等唐薇的白眼翻上天,他就痛快地答應了薛秀琴:“好啊,我可以分種子給你。不過我有要求,你在大西北種植下去後,一定要詳細記錄它們的生長情況,到時候告訴我。”
唐薇要氣瘋了,她跟兩個姐妹天天兢兢業業的種小麥。回頭他們自己還沒嘗過這小麥的味道呢,趙老師居然就送人了。
趙老師還理由充分:“西北環境惡劣,土地鹽堿化嚴重,而且乾旱缺水。如果我們的小麥在這種環境下也能夠茁壯生長,那麼代表它更有推廣意義。”
唐薇不得不深吸氣再呼氣,以防自己三字經。
田藍生怕這人炸毛。
小麥要進一步搞試驗田,還得依靠他們這些老衛兵。在文攻武.鬥如此盛行,造反.派連部隊都敢攻擊的現在,必須得靠他們的凶名鎮場子。
她趕緊安慰唐薇:“你也彆生氣,這麼多小麥品種呢,每一樣都得繼續觀察。我還怕你們人手不夠,育種工作這麼辛苦,其他人未必願意過來幫忙。”
唐薇瞪眼睛,立刻維護自己的同伴:“你也太小看我們了,你不是說我做不好育種工作嗎?你問問趙老師,你再問問王老師,我們做的怎麼樣?”
趙老師立刻表示肯定:“很好,非常好,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好。”
唐薇驕傲地挺起胸膛,雖然現在不流行說這些,但作為過千軍萬馬擠獨木橋,進入高等學府深造的人,他們真正做起事情來怎麼可能比其他人差。
她警惕地盯著田藍,時刻準備著應對這個初中生的毒舌。
沒想到田藍居然豎起大拇指,語氣真誠的不得了:“你太厲害了。我向你們道歉,是我先入為主,沒有正確認識你們。現在,我承認你們是非常優秀的,我覺得你們可以承擔起三江農場小麥育種的培訓指導工作。”
唐薇有些懵,這人說什麼呢?
田藍一本正經道:“現在我們已經獲得了好幾種優質小麥。為了實現進一步擴繁,我們得趕緊繼續種植。而為了保持親本的純度,我們需要將不同表現型的小麥分種到各處水域,一片池塘隻種植一種,這樣方便後麵進一步雜交試驗。這樣一來,每一片池塘就是一分實驗田,需要不同的人負責管理。我想,你們就是最好的管理培訓員,你們可以將你們的同學和農場的中小學生培養成優秀的育種師。”
唐薇眼睛越瞪越大,本來胸有成竹的人,現在開始下意識地打退堂鼓:“這個,我……我們可能不太合適,我們也才剛開始做。”
田藍一本正經:“你們已經上了這麼長時間的課,在趙老師和王老師身邊手把手的學習實踐了整整一季小麥,放眼整個三江農場,有多少人能夠做到你們的程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三江農場的優質小麥工程必須得從你們開始。”
唐薇被說的暈暈乎乎,一時間頭暈眼花,一時間又熱血沸騰。明明沒有喝酒,她卻感覺自己漂浮在雲端上,已經飛了。
薛秀琴有些擔憂:“你們真的能在水麵上種小麥嗎?萬一他們堅持把湖泊全都填掉怎麼辦?”
唐薇瞪眼睛:“他們敢?彆以為當官就能為所欲為。”
薛秀琴終於明白三江農場的知青哪兒不對勁了,就是這些人跟陸雙雙她們一樣,有話也不會好好說,陰陽怪氣的。
不過沒關係,現在陸雙雙她們已經被教導的很好,連西大灘附近的牧民都誇她們有樣子。因為他們將羊羔照應的很好,等到開過春來就可以養小羊羔了。到時候他們西大灘也有自己的畜牧隊。
薛秀琴有了成功的經驗,對著唐薇等人也和顏悅色起來,還主動建議:“那這樣吧,我教你們如何用塑料棚種菜,教我小麥育種以及水麵種菜。到時候我們互相幫助,都把各自所在的農場建設成瓜果園大糧倉。”
她的態度如此真摯,搞得唐薇想發火都感覺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後者隻能支支吾吾,勉勉強強地答應:“那就這樣吧。”
薛秀琴高興起來,開始比劃:“我感覺你們這裡搞個半地下式大棚都沒問題,因為位置高。”
田藍隨口道:“其實依山建造大棚效果也不錯。選在山腳下窩風向陽的位置,坐北朝南,山體就是天然的溫室後牆,保溫效果很好。裡麵如果加個熱風爐的話,就是冬天外麵零下十幾二十度,裡麵夜間氣溫也能維持在七八度,能夠滿足蔬菜生長的需要。”
她說完話,發現薛秀琴正瞪著眼睛盯她,搞得她莫名其妙:“怎麼了?”
薛秀琴直跺腳,懊惱的不得了:“哎呀,你怎麼不早說?這麼好的事情,你居然一個字不露。”
田藍驚訝:“我沒說過嗎?”
這回薛秀琴和唐薇異口同聲:“你沒有!”
薛秀琴疑惑地看唐薇:“你怎麼知道她沒說?”
唐薇有些尷尬,卻強撐著:“怎麼,我就不能看雜誌了?她不是在雜誌上寫了文章專門介紹溫室大棚的嗎?”
田藍驚訝,嗬,沒瞧出來自己居然還有位隱藏的迷妹。
她摸摸鼻子,老老實實地承認:“我掌握的農學知識比較多,有的時候想不起來講。你們可以多問問,說不定能榨出更多東西來。”
這回就連薛秀琴都聽不下去了。謙虛使人進步呀,哪有她這個樣子的?
小知青抬腳就要往前跑,田藍莫名其妙:“你乾嘛去啊?你不是還沒看我們改造的冷浸田嗎?”
薛秀琴頭也不回:“我給他們拍電報,我跟戴金霞還有郝建設他們說靠著山蓋大棚的事。他們去北方推廣,那裡冬天冷呢!”
唐薇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田藍,一本正經道:“我現在相信寧甘農場的知青果然是好樣的。人家才是真正時時刻刻將人民大眾的利益放在心上。”
不像有些人啊,嗬嗬,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給國家造成了多大的損失。
田藍冷哼:“對呀,我是做到了50分,沒做到100分,但總比是0的人強。”
唐薇跳腳:“誰是零蛋?我們也做了很多事好不好?”
田藍老實不客氣:“那也都是我跟趙老師還有王老師教的,禮貌點兒,趕緊叫我一聲小田老師。”
薛秀琴已經等不及了,在前麵催促:“你動作快點啊,多耽誤一分鐘,說不定就會造成嚴重的損失。”
我的老天爺哎,現在的小姑娘思想境界真是不得了咯。
田藍隻能氣喘籲籲地在後麵追著,嘴上答應:“行行行,我陪你去拍電報。”
上縣城之前,她們還得找一趟陳立恒。不為彆的,就是她們身上沒錢。
薛秀琴出門不會帶大量的錢財,理所當然。反正她在三江農場的食宿都是公家承包的,她也沒打算買多少土特產回去,因為他們寧甘農場堅信自己的東西是最好的。
至於田藍這麼個光棍,為什麼到了三江農場都差不多半年了,也沒攢下錢?那就得問問她為什麼那麼愛管閒事,還給桃源村的人墊付水芹種子,等人家豐收了再還她賬。
像她這種聖母,自己窮得叮當響,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薛秀琴也不好說她,因為她自己聽了桃源村的遭遇,也覺得人家好可憐,實在不能不伸手。
兩人匆匆忙忙往辦公房的方向跑,希冀可以碰上陳立恒。
結果辦公房前空空如也,不僅沒有哨兵,那些吵吵嚷嚷的農民也消失了。
田藍東張西望,瞧見陳立恒從後麵繞過來,趕緊喊人:“陳立恒,借錢給我們,我們要去拍電報。”
結果陳立恒的身後居然跟著謝將軍。他瞧見兩個姑娘,竟然主動點頭打招呼:“拍電報啊,那就跟我們的車一塊出去吧。”
他的身後還跟著高衛東。這位雄赳赳氣昂昂的,除了走路還同手同腳之外,看上去氣勢十足。
田藍和薛秀琴對視一眼,趕緊一聲不吭,就乖乖上了車。
謝將軍坐在第二排,田藍坐在最後。她也看不到大佬的臉,更加不敢揣摩大佬的心情。
還是謝將軍先開的口:“那個田被淹了的事情,你們知道嗎?”
這個們字的範圍有點廣,搞得田藍都不曉得該如何接口。
結果高衛東這家夥相當之不上道,居然直接出賣了田藍:“我們沒聽說時也猜到了,田藍說過,水不可能到天上去。天然的湖泊被填蓋了之後,水隻能往其他地方跑。水田水田,地勢肯定要比普通地麵低,那就是水最愛跑的地方。”
謝將軍隻聽他滔滔不絕半晌,都沒接聲。直到高衛東都感覺車內氣氛極其尷尬,不由自主收了音時,年過半百的老軍人才歎氣:“這就是左手兜了個大圈子,放到了右手,勞民傷財是不是?”
高衛東這樣無法無天的人,這會兒都不敢接話了。圍墾造田是人定勝天的典範,也是現代愚公移山。把這種偉大的活動稱之為勞民傷財,那那那政治就不正確。
田藍也不吭聲,因為謝將軍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花費了這麼長時間,動用了這麼多勞力,投入了這麼多本錢,最後,反而搞得天怒人怨。”
他的語氣過於傷感,神差鬼使間,田藍都開口安慰了他一句:“其實,誰都沒想到大自然的反應會這麼快。”
要說農民出身的老將軍們,想不到圍墾造田的壞處,那是不可能的。新中國成立之後,首先在農業上發力的就是大興水利。水的問題,誰都知道非常重要。
隻是,國際局勢緊張,三線生產任務重,備戰備荒的責任大,大家想的是咬咬牙,熬過這幾年,等到形勢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然而大自然就是這樣的敏感,它不會慢慢地積累問題,你對它下動手,它一反應過來就是千百倍的回擊。
你把它的湖變沒了,它也絕對不會收回它的水。
謝將軍歎了口氣,語氣有些傷感:“是啊,老天爺是不會給你麵子的,它哪裡會管天下人的死活。”
這話田藍就沒辦法接了,隻能眼觀鼻鼻觀心。
謝將軍又沉默了片刻,然後才開口:“那個水麵種稻,還有改造冷浸田,寫個報告上來,詳細點兒,實用點兒,不要搞那些虛頭巴腦的,就說怎麼弄。”
田藍毫不猶豫地分配工作:“高衛東,這事你負責,好好寫,彆廢話,彆掉書袋。”
高衛東瞪眼睛,怎麼一下子變成了他的活?
田藍毫不猶豫:“你們是大學生啊,你們的文化水平比我高,而且這兩件事情都是你們在實踐進行的呀。你們不寫總結誰寫?”
想的美哦,天底下最煩人的就是文字工作。大家都是寧可乾活也不願意寫總結的好不好?
謝將軍原先情緒有些低落,這會兒被小知青逗笑了,他還主動問了句:“你給他分配工作,那你乾什麼呀?”
田藍毫不猶豫:“我當然是要去海南育種了。”
謝將軍還是頭回聽說這件事,頗為驚訝:“你去海南?”
田藍點頭,一本正經:“所有乾農學的人都是候鳥,必須得善用我國地大物博氣候多變的特點。去海南繁育種子,一年可以收三回稻子,就能繁殖三代,這對育種工作非常重要。”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吳處長也補充說明:“南繁現在已經很成氣候了,我們最近要種的棉花新品種,就是棉花研究所在崖城育種基地培育成功的。”
謝將軍冒了一句:“這麼好啊。”
田藍猛點頭,趁機打申請:“我跟我們團長說了,但是他還沒批準。我現在想請您幫忙,我希望立刻出發,儘快到達海南,時間不等人。”
車上的人都驚訝了,陳立恒下意識地冒了句:“那麼快?”
薛秀琴也無法接受:“你不陪我了嗎?”
她大老遠的從寧甘農場跑到三江平原,除了傳授小拱棚技術之外,重點目的就是要跟田藍好好在一起啊。
結果她來了,這人倒跑了。
田藍愧疚地對她拱手作揖:“沒辦法,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我不能耽誤時間。”
高衛東都於心不忍:“就是耽誤了一季也不能怎樣。三江農場這邊還有好多事情得你主持呢。像是水麵種植的推廣,還有冷浸田的改造,我們經驗不足,需要你過來打頭陣。”
田藍搖頭,十分愧疚:“抱歉,我也不想中途就丟下你們。但是育種的工作真的非常重要,我沒有時間停留。這裡的事情隻能拜托給你們了。”
車子在縣城停下。
薛秀琴下車的時候還撅著嘴巴,十分不滿:“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嗎?我才來幾天啊。”
田藍雙手合十,一個勁兒道歉:“不好意思,這事是在你來之前就定下的。”
“那你就不能更改計劃嗎?”
田藍語氣堅定:“不能,因為沒時間。”
薛秀琴沮喪的不行,立刻打擊田藍:“那你也不要想了,謝將軍也沒答應你啊。我跟你說我都打聽過了,謝將軍的小兒子跟你差不多大,估計也是你的未婚夫。他怎麼會讓兒媳婦千裡迢迢跑海南呢?”
田藍超級無語:“你好厲害,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我都不知道他有個兒子。我說你跑三江平原來,啥事不乾就專門打聽這些啦?”
薛秀琴半點不害臊,反而理直氣壯:“這還要打聽嗎?大家都知道啊。”
田藍直接嗬嗬,再度強調:“我都來了快半年了,我怎麼就不知道?”
陳立恒一直默默地跟著兩個女孩。
現在治安不好,各地行政機關乃至警檢法係統癱瘓,就連勞改農場都有犯人趁機逃之夭夭。
謝將軍特地囑咐他陪兩個女孩一塊兒去拍電報。
他一直沒說話,這會兒也忍不住問:“真的必須得馬上走嗎?就不能多待幾天?”
田藍搖頭,斬釘截鐵:“不行。”
不是她冷酷無情,完全不顧忌跟小夥伴的友誼。而是太空站的停留時間是有限的。
按照她穿越過後的經驗空間提供給他她東西都是最終會消失的。無論臨期食品還是被取消的溫泉大餐訂單,以及各式各樣的種子,她不再一定的期限取用的話,它們都會被遺棄。
太空站的情況應當也一樣。
太空站造價高昂,擁有相關技術的國家屈指可數,曆史上被廢棄的太空站更是極為有限。它們結束工作任務後,會繼續在太空中漫遊一段時間,然後墜入大氣層被燃燒殆儘,真正消失在曆史長河中。
也就是說,從被廢棄到消失隻有幾個月,最多一兩年,屬於田藍的也隻有這短短的時間。
這種可遇不可求的事,她怎麼可能拖延?
田藍看著陳立恒,毫不猶豫地走後門:“這事很重要,你得幫忙。我真的不能再耽誤了。”
陳立恒心情複雜,半晌才冒出一句:“好,我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