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則是在山上采草藥,種草藥,專門炮製草藥,除了供自己需要之外,同樣可以背去藥鋪換成鈔票。
這事的意義可大了,既能為村民增加經濟收入,滿足根據地的生活需求,還可以為根據地的發展提供便利。
為什麼呀?因為合作社生產的東西要賣出去呀。
在信息不發達的時代,走街串巷,走村串社的小商販就是天然的廣播台。他們可以從各處收集消息,他們又將消息傳遞到各處。
有小商販的身份作掩護,遊擊隊就能順理成章地前往各處收集情報,而不容易被人發現蹊蹺。
兩人越說越入巷。搞根據地,他們誰都沒經驗,完全是紙上談兵,摸著石頭過河。
但也正因為如此,時時刻刻,都有驚喜等著他們。讓他們感覺自己能做的事遠比想象中的更多。
周老師和龔麗娜拿籮筐抬著土往空地上去,好用舊土加水重新打泥胚。
田藍瞧見人,立刻招呼她們:“你們會打蘆葦席子,編籮筐嗎?”
這問題其實很突兀。大家都是女師的學生,學校裡教授了什麼,田藍應當比誰都清楚。
但無論周老師還是其他女同學,都已經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田藍是嶄新的田藍這個概念。
現在被她問到麵前,周老師也隻是平靜地回答:“蘆葦席子沒打過,不過家政課上教過編花籃,大家編織籮筐應當不成問題。”
田藍滿意地點頭:“那就好。大家也教教其他人吧,到時候我們的手工合作社才能越辦越大。”
說著,她便滔滔不絕地介紹起手工合作社後麵要做的事。
好幾個女同學都圍在她周圍豎起耳朵聽,還有人不時點頭。
龔麗娜卻忍無可忍:“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他死了啊,他被這麼殘忍的殺死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臨死前的老人該有多痛苦。他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啊。
田藍苦笑:“因為我知道他們有多殘忍。他們比你們能夠想象的殘忍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他們還會繼續做無數殘忍的事,比今天更殘忍的事。他們不會停下,除非被我們徹底打敗了,被徹頭徹尾趕出我們的國家。”
她要如何觸動?她在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已經看過了無數慘相。她一輩子都不願意記憶和回想的慘案。
田藍看著流淚的女學生和眼睛紅紅的周老師,深吸口氣才開口:“所以我們要勇敢,我們要堅強。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不能垮掉。”
碰上強盜土匪就不過日子了嗎?日子還得過下去。
她抬高了聲音:“好了,都趕緊做事吧。鬼子越是不想我們好,越是想叫我們嚇破了膽,我們越不能讓他們陰謀得逞!”
安撫完師生,田藍轉頭去找那位輩分最高的七姑奶奶。
辦喪事肯定要殺豬擺豆腐宴。倘若村裡沒殺豬匠,從外麵請的話,那就彆讓人家來回跑了,一趟把能殺的豬都趕緊殺了,趁早醃肉藏起來。
七姑奶奶跟幾個老輩人都覺得有道理。
賊不走空。這一趟,日本鬼子沒占到大便宜,後麵肯定還會回來騷擾。
豬可是農家重要的財產,養豬的人家多半靠著這頭豬來過年關呢。
田藍趁機跟老人說起合作社的事。
“現在咱們村都被鬼子一把火燒了,家家戶戶的日子都不好過。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咱們必須生產自救。編蘆葦席子做籮筐,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掙一點是一點。”
大家跟著點頭。
有學問的女先生就是不一樣,說話句句在理。要是不趕緊想辦法掙錢重新添置起家當,那不得日本鬼子過來殺人,他們自己就先凍死了。
田藍掰著手指頭跟大家說合作社的設想。
“現在外敵當前,日本鬼子越是凶殘,我們越是要團結互助。先從手工合作社開始,後麵慢慢搞養豬場,搞紡織合作社,種中草藥。咱們肯定能夠越過越好的。”
七姑奶奶犯愁:“這麼多事啊,就怕忙不贏啊。咱們村本來就人少,能乾活的人更少。”
田藍趁機安利:“所以要搞合作社呀,大家分工合作,一人隻做一件事。工作效率提高,做的事自然更多。就比方說種田吧,我們也可以搞互助,扯夥、換工、耕牛隊還有勻田互助,大家可以依據自己的需求自願合作。”
農村人管娶親和辦喪事叫紅白喜事。隻要不是夭折或者壯年暴斃,老人死了,無論是以什麼方式死的,都被默認成是喜喪。所以眾人的悲傷程度也有限。
七姑奶奶他們一邊忙著手上的事,一邊孩子一問田藍:“女先生,你說的這個互助是怎麼回事?”
田藍掰著手指頭一個個地給他們解釋:“扯夥就是三五戶比較合得來的人家結夥互助,一塊兒下田做事。播種時一道,除草時一起,下肥料時也湊一處,凡事彼此有照顧。換工就是你幫我我幫你,大家都能搶農時不耽誤了時間。至於耕牛隊,就是村裡把牛放在一起,牛用不完的人家幫沒牛的人家,忙起來的時候誰用誰喂養,不忙的時候輪流喂。”
說的時候,田藍也驚訝,她隱隱約約感覺自己的記性變好了。
就比方說這幾種生產互助方式,她不過是在上個世界開憶苦思甜大會時,聽領導提了幾嘴。而這些方式在人民公社和生產隊製度建立以後,已經從曆史舞台上消失了。
按道理來講,她不應該印象如此深刻。
可剛才她一張嘴,話就滔滔不絕地出來了。就好像她身處憶苦思甜大會現場,鸚鵡學舌般的將領導的話重複了過來。
七姑奶奶他們一邊聽,一邊小聲議論。要真搞這種互助也不錯,起碼比農忙的時候請短工劃算。
就是這麼大的事情,族長已經死了,他們也做不了主,得後麵開大會,定了下一任族長,大家再坐在一起商量。
田藍強調:“這事兒遵循自願原則,不能族長和族老們說了算,得家家戶戶自己拿主意。大家本來是結善緣,可不能結成仇了。”
七姑奶奶立刻保證:“那是自然,咱們村從外麵跑到這大山裡不容易。靠的就是彼此間守望相助。根寶——”
她瞧見還呆愣愣的族長兒子,頓時皺眉毛,“哎呦,你也是當爹的人了,過兩年都要當公爹了。你怎麼還一點兒都擔不起來?趕緊的,快點兒去大王村你老舅家,戴家溝你老丈人家報個信啊。你爹還等著入土為安呢。”
根寶抬起頭,眼睛血紅,瞧人的目光都是直愣愣的。
他老婆就看見了,嚇得趕緊上前給他拍背順氣,先自己掉下了眼淚:“大寶他爹,你彆嚇我們娘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娘兒倆怎麼活呀?”
根寶這才站起身,同手同腳地往外走,嘴裡念叨著:“對,我得去報喪。”
他眼睛直勾勾,估計誰都沒看,結果直接跟人撞了個滿懷。
被撞了的人摔了個屁股蹲,拍著腿就開始哭:“大姐,阿爹阿媽沒了,大哥嫂嫂都沒了!”
根寶媳婦傻了:“你說啥呢?好端端的怎麼就沒了?前些日子不還好好的嗎?你姐夫才去送過的周歲禮。”
“是日本鬼子,壞透了個鬼子。邱大爺說隻要咱們恭恭敬敬地焚香敬迎他們進村,就沒事。結果他們一進村就殺人,又是開槍又是動刀子。阿爹當場就沒了,阿媽和大哥回去護著嫂嫂躲在了豬圈裡,大寶受了驚嚇哭出了聲,叫日本鬼子聽到了。他們就拿刺刀把大寶挑了起來。他們,他們,不僅嫂嫂遭了禍害,就連阿媽他們都不放過。大哥跟他們拚命,將他們活活燒死了。”
少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沒人了,咱們村沒人了,都死絕了。”
本來他也難以幸免。隻是迎接鬼子進村的時候,他鬨肚子,就偷偷從隊伍尾巴跑了開來。
然後他便目睹了慘絕人寰的屠殺。他當時嚇的腿都軟了,一屁股坐在自己剛拉出的屎上都毫無所覺。
全村200來號人,鬼子燒殺搶掠一空離開之後,他就沒再見到一個活人。
“大姐,阿爹,阿媽,阿哥嫂嫂都沒了。”少年哭得倒在地上,“咱們家沒人了。”
根寶媳婦傻了。
與其說是悲痛,不如說她陷入了深深的震驚,她甚至根本沒辦法相信自己聽到的是事實。
她就不斷地重複一句話:“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陪著他弟弟過來的李嘯天皺眉毛,繃著臉教育村民:“都說了日本鬼子就是畜生,你不招惹他,他也要禍害你。”
這話也不曉得根寶媳婦有沒有聽進去,她呆愣愣了半晌,才猛然回過神來:“有沒有給舅爺家送信?咱們得給阿爹阿媽辦喪事啊。”
她的弟弟同樣六神無主,茫然地張了張嘴:“我……我這就去。”
說著,他猛地跳起身,慌慌張張地又要往外跑。
他沒走兩步,迎麵又撞上個老頭兒。那老頭叫住了他:“三柱子,你往哪兒跑?”
“我去給我舅爺報信,我阿爹阿媽都沒了,鬼子殺了我們村。”
沒想到那老頭兒大吃一驚:“你們村也遭難了?”
這個也字實在內涵豐富,因為老頭兒他們村同樣遭受了屠殺。
“應縣縣城都飄著日本人的旗了,現在成了強盜窩子。”
這夥強盜不要錢也不要糧食,一進村就殺人。殺完人不算,大肆搶掠一番之後還要放火燒房子。他們簡直就不是人。
他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凶殘的強盜。
家破人亡的農民還在嗚嗚的哭泣。
這個時代的人基本上都是就近婚配,附近的村子之間彼此結為姻親。
日本鬼子的這一場屠殺,讓他們每個人都飽受失去親人的痛苦。
遊擊隊員們也沒辦法安慰他們,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忙料理後事。眼下山裡有野獸,冬天本來就缺乏食物。倘若不早點兒收屍,屍體甚至會被野狗刨出來吃掉。
陳立恒安排了遊擊隊員跟村民一塊兒回去收殮屍體。他們還要調查這場屠殺的規模,借以摸清楚敵人活動的規律。
村裡已經滿地狼藉,在屋子蓋好曬乾之前,所有人隻能棲居山洞裡避難。
這一回,村民們沒有躲進深山,而是就近找了山洞暫且安歇。他們還要重新修築家園,明天早起少走點路,好乾活。
時候不早了,陳立恒安排遊擊隊員在附近巡邏。剩下的人則返回他們的大本營。
大家往山上走時,龔麗娜突然間問了句:“他們會不會一直殺下去啊?”
天□□晚,山風極冷,可她一想到這事,就感覺從骨頭縫裡散發出來的寒意更難。
田藍搖頭,卻不是給出否定答案,而是表示:“我不知道。這對他們而言就是場遊戲,至於要怎麼玩,全憑他們高興。”
覆巢之下,豈有安卵?亡國之民,賤若螻蟻。
好幾個女生都掉下眼淚來。
田藍並沒有安慰她們,早點認清事實,破滅幻想,對他們所有人都好。
陳立恒皺著的眉毛就一直沒有鬆開。
待到大家上了山,走到竹林旁,他才壓低聲音詢問田藍的意見:“要是他們繼續掃蕩的話,咱們不能袖手旁觀。”
田藍轉過臉看他:“你的意思是?”
陳立恒沒有移開目光,與她對視:“我們一塊說。”
“圍魏救趙。”
“圍魏救趙。”
目前距離聚龍山最大的縣城應縣已經淪落。以現代機械化部隊為榮的日本鬼子必定要駐紮縣城。倘若他們的大本營受襲,這群鬼子就不得不回援。如此一來,飽受□□的鄉民才有可能逃過一劫。
隻是,他們這支部隊人少槍少彈.藥更少,圍攻縣城絕無可能。現在,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奇襲。但是,要搞奇襲,首先得做到知己知彼。
陳立恒突然間話風一轉:“趴下。”,開口的同時,他猛然拔出槍對準竹林,“不許動,不然開.槍了。”
眾人皆悚然,完全沒想到竹林裡居然藏了人。他們當真什麼動靜都沒聽到。
遊擊隊員們端著槍,一步步逼近竹林。他們快要靠近時,竹林裡走出了人,一行七個,個個都高舉雙手。
領頭的那人大聲喊:“誤會,誤會,都是自己兄弟。我們也是從保衛戰上撤下來的。”
田藍趴在地上,這會兒也隻敢微微抬起頭,她瞧見的就是一群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士兵。用散兵遊勇來形容他們,毫不為過。
瞧瞧他們身上的軍裝,破破爛爛,都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瞅瞅他們的模樣,臉黃肌瘦,嘴唇乾裂,一個個顴骨都慫的得老高。身上穿著棉服,都沒辦法掩蓋他們瘦麻杆一樣的體型。
這完全是被打散了的兵啊。
陳立恒當然不能對方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他追問部隊的番號,又詢問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聚龍山。
領頭的人原本做自我介紹的時候還挺順暢,一說到自己部隊的現狀,就直接掉下眼淚了:“我們剛進城就接到命令要突圍,子.彈打光了,撞上日本人,收繳了他們的彈.藥。結果那些子.彈就沒一個人用的,全他媽是訓練彈。實在沒辦法,我們團長命令我們分開突圍,等找到大部隊再回頭找這群龜兒子報仇!”
他一哭,他帶的士兵跟著哭。
打仗打成這樣,兩個字,窩囊。
一個團2000號人,現在除了他們7個僥幸逃生,剩下的人都不知生死。
他們能夠成功突圍,還是因緣巧合,稀裡糊塗走進了一個溶洞,然後滾了下去,掉進河裡。待到遊過河水,又一路步行,這才走到這裡。
陳立恒反複盤問完畢,又眼神示意田藍。
田藍微微點頭,表示他們所說的符合曆史大事件。
龔麗娜等人失魂落魄,全都追著這群士兵問:“南京不守了嗎?那是我們的首都,不是說要與南京共存亡嗎?”
滿麵風霜的川軍露出了淒涼的笑:“這是上峰的命令,上海都守不住,何況南京。”
他們從四川出來的時候就是要去上海打日本人。但是他們沒車,隻能靠兩條腿走,結果等他們一路步行而來,淞滬會戰都打完了。
大家連休整都來不及,就匆匆忙忙投入到南京守衛戰中。可是大戰尚未開始,他們團又接到上峰命令,立刻撤出城去。
原先他們是要走水路的,但是船隻緊張,各處碼頭都一片狼藉,現場混亂的一塌糊塗,所以他們才從城門突圍,走山路撤退。
田藍微微歎了口氣。
關於南京保衛戰,有一種說法是撤退時誤死誤傷的將士比與日軍正麵交鋒戰死的人更多。
上峰的猶猶豫豫,指揮者的混亂,是打是撤,從頭到尾都不說清楚。十幾萬將士都做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犧牲準備了,結果打了一半,南京尚且有一半在自己人手上的時候,最高軍事首腦又突然間改變主意說撤退。
這麼多人,來自四麵八方的部隊,之前從來沒有磨合過的部隊,集體撤退難道不做好準備嗎?擱在哪兒都應該有個具體詳細的方案吧。不,它就能亂七八糟,讓你們自己想辦法。
結果可想而知,現場一片混亂,不該犧牲的犧牲了。本當在抗日戰場上發揮更大作用的部隊就這樣稀裡糊塗變成了冤魂。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當權者的錯誤,真正為之買單的永遠是底層民眾。
被犧牲的軍人還不能抱怨,他們抹乾眼淚,擦掉鮮血,抓緊了槍,繼續投入戰鬥。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6-2121:03:52~2021-06-2317:24: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32083837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083837、懶得想名了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芋圓54瓶;青箬笠38瓶;家有寶貝37瓶;懶得想名了、碎碎隨30瓶;小西裡裡、淡若安年?ω?20瓶;次飯飯、清嫵、南山無歸、追夢、嗡嗡嗡、雲師的雲、淇淇10瓶;鬆蘭有雪8瓶;顏音6瓶;可達鴨的幸福生活、xg慢慢、正宗鹹口冷麵配鍋包肉、有品一茗、小皮果呀5瓶;snow儀、墨家白衣、coco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