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曦光微蕩,烏篷船在護城河上輕輕蕩漾。跟著船身一道上下起伏的,還有趴在河麵上的屍體。屁簾帽子黃軍裝,鋼盔套頭像倭瓜,是日本人的屍體。
手裡抓著槍的盧家人眼睛瞪得大大,嘴巴也張得老大,隔了半晌才發出近乎於絕望的聲音:“我打死日本人了?”
“對。”追到護城河邊的田藍好心地給出肯定的答案,“你打死了,嗯,一二三四五六七,嗯,整整七個日本鬼子。”
“撲通”,手裡抓著槍的人直接跪坐在甲板上,開始醞釀嚎啕:“我打死日本人了!”
他們沒想動手的,完全是條件反射。日本人拿著機槍跑到他們船前麵了,還在不時轉頭朝後麵突突突,那擱著誰手裡有槍第一反應也是開槍先下手為強啊。
他……他們真沒想跟日本人直接杠上的。
女遊擊隊員完全不體諒盧家人絕望的心情,還相當積極主動地為他們做科普:“日本鬼子的報複心是最強的。你們動了他們的人,後麵你們就是投降,他們也會滅了盧氏全族。殺光燒光搶光,是日本鬼子的做派。”
那幾個拿槍的男人連槍都拿不住了,有種稀裡糊塗交了投名狀上梁山的悲壯。
他們的老太爺用力跺拐杖,厲聲嗬斥:“做什麼?保家衛國天經地義,殺的就是這幫鬼子!我盧家滿門世代忠烈,從今天起就跟日本鬼子勢不兩立!”
反正殺也殺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還能咋樣。
這日本鬼子也不是銅皮鐵骨三頭六臂,吃了槍.子照樣會嗝屁的。
嗐,要是一早大家就站起來反抗,說不定還沒有日本人這些日子的囂張呢。
這麼一想,盧家人又釋然了,甚至動手幫忙打撈日本鬼子的屍體。他們可記得清清楚楚,這幫遊擊隊精窮又賊摳,連死人的衣服跟靴子都不肯放過。
遊擊隊當然不會拒絕送上門來的免費勞動力,自是由著他們行動。至於隊員自己,還要清點人頭打掃戰場,防止漏網之魚狗急跳牆,做出威脅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事。
黎明前的黑暗總讓人絕望,可是太陽一旦突破黑夜的壓製,那光明便來得無比熾熱強烈。天色漸明,聽了一夜槍.炮聲守夜的應縣人紛紛走出家門。他們互相張望,然後低下頭,默不作聲地彙聚成一條長長的隊伍,如同溪流彙聚為江河又浩瀚成大海,從縣城的各個角落裡湧出來,往除夕夜交戰的焦點——倉庫走去。
這大概是全麵抗戰以來敵後戰場第一次主動攻擊日本人占據的縣城吧。
攻破日本人在應縣的大本營的代價是遊擊隊員們負傷甚重,好些人趴在倉庫外麵無法挪動。
應縣的老百姓自發前往戰場就是為了抬傷員。
他們沒有擔架,便拆下自家的門板。他們沒有敷料,就撕了自己的衣服給傷員止血。
關閉了好幾個月的醫館門開了,一條腿不靈便的白胡子老頭兒招呼大家把人往門裡送。
聽說需要熱水,伸頭出來看動靜的嬸子立刻轉過身,大聲招呼自己的女兒跟兒媳:“燒水,把兩口鍋都燒上水。”
聽說需要人幫忙給傷員清洗傷口,好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都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
那些沒撈到事情做的百姓又轉過頭,繼續往倉庫去。遊擊隊員們正在往外麵搬運糧食呢,他們彆的做不了,還少了這把力氣不成?
盧家人目瞪口呆,動不動就痛罵國民麻木不仁愚昧不堪民智不開的盧老太爺睜著雙已然渾濁的老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一切。
他們,這些百姓,這些來了誰當縣太爺都無所謂的老百姓,居然主動站出來給遊擊隊做事了?
還有人捧著熱湯麵請滿臉黑煙和血漬的遊擊隊員吃。不過被後者謝絕了,因為他們還有事要做。
盧老太爺抓著拐杖輕輕跺了好幾下,嘴唇囁嚅,半晌才冒出句:“好!國人齊心,何愁不能光複中華。”
他的小孫子看得眼睛發亮,直接從船上跳了下去,大聲喊著:“大哥我幫你!”
那個人要抬不動了哩。
一場鏖戰之後,縣城居然顯出了欣欣向榮的氣派。
女遊擊隊員們嘖嘖讚歎,她們從逃亡前就上街宣傳抗日,看多了麻木的麵孔,聽多了“誰來都一樣”的論調。甚至學校裡的先生也憂心忡忡:中華民智未開,不可能全民抗日。
不管是報紙上的社論還是輯成的書籍,字裡行間露出的意思都是抗日是國家和軍隊的事,是少部分人的事。民眾能夠做的就是不添亂子,給予物質支持。
但這場戰鬥的勝利告訴她們並非如此,如果沒有群眾事先幫忙傳遞消息,如果沒有激戰中縣裡民眾給予毛竹、煤油的支援,如果沒有日本鬼子逃跑途中在他們頭上炸開的爆竹,如果沒有主動攔截日本兵的鄉勇,這場戰鬥根本不可能取得勝利,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的大勝。
誰說民眾懦弱又愚昧?太陽照在他們臉上,曬出的是渴望自由獨立的光。他們矯健有力的步伐,他們被壓得微微佝僂卻努力挺直的脊背,他們正走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田藍露出微笑:“果然事實勝於雄辯。人民自己會在親身經曆中覺悟,尋找到最正確的那條道路。”
陳立恒感覺應縣群眾的反應才是這場戰鬥最大的勝利,他們要比殺掉多少鬼子,繳獲多少槍.支彈藥和糧食都重要。
劉成武也在幫忙扛東西,聞聲打蛇隨棍上:“既然兄弟你已經收獲頗豐,那這箱子.彈想必也不放在眼裡了,不如給我們算了。”
好家夥,難怪遊擊隊炸開日本人的圍牆時,這幫鬼子沒有負隅頑抗而是抱頭鼠竄呢。原來倉庫裡放了好多彈藥,再燒下去就要爆.炸了。顯然日本鬼子不想在這裡直接踐行了武士道精神。
他們一跑,倒是便宜了遊擊隊,叫劉成武等人也看得眼熱。
沒想到他不過一說而已,也沒真指望摳縮成性的遊擊隊答應會給槍給子.彈。哪知道陳立恒居然直接發話:“光這點子.彈怎麼夠用?拿著,機槍跟手榴彈都拿著。”
劉成武大吃一驚,懷疑這人是興奮過度,一時間口嗨。等到回過神來,他勢必得後悔,又要想方設法將東西拿回去。
結果陳立恒卻滿臉嚴肅:“拿了槍,拿了炮就得打鬼子,敢不敢現在就跟我去打鬼子?”
劉成武驚詫莫名:“鬼子不都已經被殲滅了嗎?”
他話音剛落,前麵就響起了吆喝咒罵聲。七八個老百姓拖著一具日本人的屍體過來,領頭的老太太雖然拄著拐杖,但走路速度一點也不慢,可以稱得上是虎虎生風。
她聲音洪亮,一嗓子驚得所有人都有過頭去看。
“長官,那狗日的小日本溜到我們家了,被我們抓到了,現在過來交給長官你們。”
原來日軍逃竄的時候,撞上烏篷船上的盧家人從他們掃射。有人腦袋瓜子機靈,見勢不妙,立刻溜到了河邊人家,準備躲過風頭後再伺機逃竄。
結果老太太一大清早就張羅著家裡人,趕緊起鍋燒熱水,好給傷兵使用。他兒子去抱柴火的時候,發現柴房門被人動過。
這家人也相當具有鬥爭的天賦,完全沒當場大喊大叫,而是一家老小包圍了柴房,借口要修屋頂,直接上了房頂揭開瓦片,然後下石頭打暈了日本兵。
“我尋思著這俘虜了日本人比當場斃了他們效果更好。我老太太就做主沒殺他,把人給你帶過來了。”
劉成武狐疑地看著日本兵身上的傷痕,不太相信他隻挨了一石頭而已。事實證明,那麼這日本鬼子就是不止挨了一石頭,要麼就是這石頭實在是精準狠穩,直接把他砸嗝屁了,反正鬼子一點兒鼻息都沒了。
老太太有些尷尬,拍著大腿道:“在我家時看著還喘氣呢,沒想到這麼不經打。果然是小日本,三寸丁,挨打都挨不住。”
田藍趕緊安慰她:“還是老人家你有血性,你們全家都是滿門忠烈。有你們這樣的中華兒女,我們又怎麼可能不取得抗日戰爭的勝利?”
老太太抓著她的手,認真道:“姑娘,是你們,是你們這些真正打鬼子的軍人。我老太太等了好久,還怕你們再也不來了。一個月,可算是把你們又給盼回來了。”
田藍正色道:“那就請奶奶你帶著全家跟我們一塊轉移。”
她揚高聲音,示意眾人聽她說話,“日本鬼子的報複心極強。今天我們端了他們的老巢,他們一定會狠狠地報複。他們會轟炸縣城,他們會將這裡夷為平地,他們會屠殺這裡的每一個人,希望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嚇倒我們,讓我們再也不敢反抗。”
“他們是在做夢!”老太太身後的女孩子義憤填膺,“我們中華民族永不屈服,我們絕對不會被嚇倒!”
田藍從善如流:“所以我們要保存自己的力量,把這裡變成一座空城,讓日本鬼子過來也什麼都得不到。”
她大聲招呼,“所有人都趕緊收拾東西,中午之前立刻撤離縣城!不要妄想日本鬼子不會對你們怎樣,上一個這麼想的人已經被倒栽蔥活埋了!”
日本人自從進駐應縣之後,早就掃蕩了好些地方。也就是元旦之前他們的倉庫被遊擊隊燒了之後,他們才稍稍消停些。
現在遊擊隊的人一發話,好多幫忙搬東西的老百姓都麵麵相覷。所謂故土難離,窮家富路,不是迫不得已,誰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家。
況且,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百姓,能有一瓦遮身都難得。真離開家了,他們住哪裡?這大年初一,天寒地凍,鼻涕淌出來都能凍成冰棱子。他們離開縣城去何處,豈不是要活活凍死。
田藍不假思索:“去白家村,去柳子溝,去何家圩,先安定下來再說。”
眾人聽了都倒吸一口涼氣。因為她說的這幾個地方都被日本鬼子屠了村,現在已經是**。人從旁邊經過都渾身發抖,何況是要住進去。
那位拖著鬼子屍體過來的老太太狠狠地跺了下拐杖,厲聲嗬斥:“是住在**可怕,還是你們自己變成鬼可怕?再說那些原主人都是被日本鬼子害死的。冤有頭,債有主,就是陰魂不散要報仇,也是打日本鬼子保護我們。”
鬼殺人這時大家隻是聽說而已,日本鬼子殺人,大家卻是親眼見識到了。兩相比較之下,的確是後者更加可怕。
但是大家又有疑慮,要是他們離開了,日本鬼子沒來,家中財產卻叫人洗劫一空,又要他們怎麼活?
田藍不假思索,開口招呼拄著拐杖往這邊走的盧家人:“老太爺,你能給我們遊擊隊打個包票不?要是我們動了老百姓的一針一線,我們絕對10倍奉還。”
盧老太爺立刻應聲:“好,我做這個保人。我盧某人今天在這裡對天發誓,倘若諸位在離城期間有分毫財產損失,我盧家必定如數賠償!”
這話一說,先前開口的人趕緊強調:“不是這個意思,我們當然相信諸位長官。我們就是怕毛賊而已。”
田藍不給他們再囉嗦的機會,大聲招呼:“既然如此,就趕緊動起來,切莫耽誤。日本人行動極快,他們從寧遠縣城馳援,估計用不了一天時間就能抵達應縣。所有人聽令,尤其是幫過日本人做事的,現在就是看你們表現的時候。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尚有一線生機。倘若執迷不悟,還要助紂為虐,為虎作倀。那麼,我們遊擊隊是沒能耐,一下子把日本鬼子趕出中華。那你們好好想想維持會會長,看看我們有沒有本事取漢奸的項上人頭!”
不少人又開始你看我我看你,還是那位老太太開口招呼:“動作快點,磨嘰個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命都丟了,什麼都白搭。”
有人張望,有人遲疑。
家大業大的反而反應迅速,因為他們在鄉下多半有田產房產。碰上兵亂,下鄉躲避一年半載也不是稀奇事。
窮家破業,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種,也沒什麼好留念。反正他們在縣城同樣吃不飽穿不暖,能糊一頓是一頓。
倒是普通的居民,像是街上的小商販或者做點小手工業的人還在猶豫不決。他們奮鬥半輩子攢下一份小小的家業,如果這回走了,那就什麼都沒了。以後她們一家老小要靠什麼過日子?
眼看太陽都露出了完整的臉,田藍不由得著急,大聲喊道:“種地!有好多田荒著呢,下鄉就種地去。誰開荒,地就屬於誰,我們遊擊隊做這個主!”
這話一說,好些人的眼睛都亮了,還大膽追著問:“真的嗎?”
1938年的田地產出雖然極為有限,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在城裡做工攢錢回鄉下買地蓋房子,才是落葉歸根的最好方式。
現在,隻要開了荒,實際上也不是荒地,不過是因為原主人已經被殺死,所以才成了沒主的田。說不定秋中的莊稼還在瘋長呢。這樣的好田隻要占下來就給他們,那實在太美妙了。
陳立恒也大聲喊:“沒錯,我們遊擊隊做這個主!”
盧老太爺張張嘴巴想說什麼,但想想,又將嘴巴閉得跟河蚌似的,堅決不插這個嘴。
也好,田荒著不成事,還是讓大家好好耕種吧。
眾人還有疑慮,但女遊擊隊員們已經帶頭抬著傷員往城外去。其他人見狀都大吃一驚,原先猶猶豫豫的應縣居民也擔心自己被丟下了,趕緊回家收拾東西。
跑反吧,沒辦法。日本鬼子是不講道理的,到時候他們真的會放火燒了整座縣城。
亂世中人,真敢糊塗的早死了,能活下來的就沒有不警醒的。家家戶戶的細軟早就收拾齊整,除了粗苯家具實在帶不走之外,其他東西都是兩隻手一提,就能拎起來跟著主人躲避日本鬼子。
因為剛好趕上新年,好多人還帶上了家中的臘魚臘肉,一並拖著走。
田藍請求盧老太爺:“日本鬼子不知道還要鬨到什麼時候才會熄火。這麼多人下鄉要吃要喝,如果口糧不夠,還請盧家大義,能夠借糧給大家渡過難關。盧家滿門忠烈,你們的大仁大義,應縣百姓必將銘記於心。”
盧老太爺捋著胡子打包票:“我盧家一定會竭儘所能。”
周圍聽到的百姓俱都鬆了口氣。今天可是大年初一,等到夏天麥收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到時候大家坐吃山空,活活餓死自己也不比被日本鬼子殺了美妙。
更讓他們驚喜的是,遊擊隊居然還給他們發糧食。那些從日本人的倉庫裡扒出來的糧食,一人一瓢,誰都沒落下。
身上沒多餘口袋的人,索性脫了褂子兜住口糧。雖然明天的糧食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但今天有飯吃就已經讓眾人心中踏實不少。
有車的人家趕著車,沒車的人家就靠兩隻腳,一路走到了縣城近郊的村莊。
嚇!房子果然得有人住。
距離日本人掃蕩也不過兩個來月的時間,看看村莊已經敗落成什麼樣。明明是新年,到處都灰撲撲的。蒿草長得老高,人從旁邊經過的時候,還有一堆麻雀飛了出來,叫人嚇了一跳。
隻這才是剛開始而已,比起蒿草叢中的麻雀,屋中的烏鴉和蝙蝠更有震撼力。叫大火焚燒過,已經坍塌了半邊的屋子成了它們的巢臼,不管推開哪一間的門,都有黑乎乎的鳥撲出來。
沒有野狗,因為兩個多月的時間已經足夠野狗將所有的屍體都吃光了。它們已經輾轉去新的地方尋找食物。那些殘骸與屍骨,雖然被臨近村民收拾了埋進了地裡,可他們的冤魂似乎還在空中飄散,伴隨著嗚嗚的風聲哀嚎哭訴。
這場景,彆說是剛從縣城裡跑出來的居民們了,就是女遊擊隊員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這要怎麼住人啊?這不是開玩笑嗎?
田藍卻完全不當回事。
上個世界裡,知青們開荒時碰到的情況有時比這還糟糕,什麼都沒有。他們不照樣在蘆葦蕩子,在茅草叢中建設起新家園。
現在,這麼多人在這裡,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她立刻指揮眾人:“不要耽誤時間,趁著天亮趕緊割蘆葦,做好了蘆葦窩,先湊合一晚上才是真的。山上有竹子有樹,水邊有蘆葦,泥巴也是現成的,再不濟還可以上山住在洞裡。我就不信,這裡會比日本鬼子的刺刀更可怕?”
眾人一想,感覺的確有道理。趁著天亮乾活,不然等到晚上太陽一落山,那才真是夠嗆呢。
龔麗娜等人收拾好村裡的土地廟,勉強放下傷員。
她們一扭頭,突然間意識到一件事:“陳長官他們呢?”
大家一道出的縣城,怎麼進村後好像就沒見到他們的身影?
田藍煞有介事:“縣城裡這麼多人,要安置在好幾個村子裡呢。哪邊都需要人維持秩序。”
龔麗娜等人聽了覺得有道理。
盧老太爺問她們的時候,她們也是這樣作答的,還積極建議對方:“你要有什麼事,跟我們田藍說也是一樣的,她也做根據地的主。”
盧老太爺趕緊道謝,直接找上了正指揮人搭蘆葦房的田藍,憂心重重道:“如果日本鬼子在縣城撲了空,他們會不會掉頭再進行大掃蕩啊?這群人喪儘天倫,簡直禽獸不如,我擔心他們會狠狠地報複。”
田藍點頭:“肯定會掃蕩的,日本人不是能吃虧的性子。所以,這件事還是要老太爺您多幫忙。”
盧老太爺立刻打起精神,主動表示:“如若能有老朽可以效勞的地方,老朽必當全力以赴!”
田藍老實不客氣,連客套都不跟人講,直奔主題:“日本人肯定會報複,所以我們必須得齊心協力。我們這邊算是丘陵地帶,日本鬼子大部隊掃蕩的可能性比較小,最常見的方式還是三五成群,然後帶上一堆漢奸開路,到各個村莊掃蕩。這夥人真的有那麼厲害嗎?我看未必。各個村莊械鬥的時候,派出的人手都要比他們厲害。既然大家不怕宗族之間的械鬥,為什麼要怕日本鬼子?害怕報複嗎?宗族械鬥的時候,人家就不報複?”
這話一說,似乎有那麼些道理。起碼盧老太爺沒開口反駁。
田藍認真道:“所以,我們就一個字,打!往死裡打!起碼打到日本鬼子不敢三五個人就往村裡鑽。他們是有槍,但是兩杆槍能夠打死多少人?況且各個村裡就不能自己有槍嗎?沒槍刀也行啊。隻要有人衝上去,擋住了最初的攻勢,後麵大家夥兒就能一起上,打死一個是一個。你當日本鬼子不怕嗎?他們照樣怕死,他們碰到強敵的時候也會逃命。他們在一個村子吃了虧,可以報複一個村莊。他們在所有的村裡都吃了虧,他們要報複哪一個?真把大部隊開過來,將全縣的村莊全都碾平了嗎?不可能。為什麼?因為他們的目標是占領全中國,為了一個小小的縣城,打亂他們三個月□□的進攻計劃,他們也不願意。如此一來,最終的結果是什麼?結果就是他們會龜縮在城裡,儘可能減少下鄉的機會。這麼來的話,老百姓也就不容易受到騷擾了。相反的,時機恰當的時候,我們還能反攻,把他們徹底趕出去,讓他們連城裡都呆不住!”
盧老太爺一直在聆聽,周圍的群眾也豎起了耳朵。有人麵麵相覷,有人竊竊私語。還有人大著膽子道:“這誰家沒老小啊?讓我衝上去我是不怕,可我死了,我這一家老小吃什麼喝什麼。”
田藍眉毛一挑,大聲道:“村裡替你們養!如果你擔心村裡不好好待你們的孩子,我打這個包票,我們來養!”
百姓們偷偷看遊擊隊員,好些人在心中搖了搖頭。
瞧瞧這些兵爺,看著比他們老百姓都窮,衣服上還打著補丁呢。這種天寒地凍的時節,他們腳上穿的居然還是草鞋,雖然裹了蘆花塞了雞毛,但跟正經的棉鞋相比,他的可不止一個檔次了。
盧家人也在心中歎氣,難怪這些人連日本鬼子屍體的衣服都不肯放過。太窮了。要怎麼養孩子呀?他們養活自己都不容易吧。
盧老太爺當場表態:“這個主我做了,各個村子如果沒有能力奉養英雄們的家小,我們盧家來養。我保證,所有孩子將和盧家子弟一樣的待遇。該上學上學,如果無法升學,將來也安排學門手藝,去我們盧家的鋪子裡做工。”
話說到這份上,不少人都反響熱烈。還有些大姑娘小夥子主動找上遊擊隊員,要求加入到打鬼子的隊伍中。
他們的爹媽反應過來,嚇得趕緊拽人回頭。開什麼玩笑哦,槍子不長眼睛的。打仗這種事,躲來不及呢。
被拽住的小夥子急得大喊大叫:“我們不打鬼子,我們就要被鬼子殺光了。”
他媽又慌又怕,眼淚都往底下掉:“不是有當兵的打嗎?你可是媽的命根子,我們家三代單傳,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媽我也活不下去了。”
龔麗娜聽了這話不痛快:“這話說的,我們當兵的都是屬貓的,九條命嗎?你兒子是家裡的三代單傳,我還是我爹媽的掌上明豬呢。我不照樣上陣打鬼子?三代單傳好金貴呀,日本鬼子認你是三代單傳,槍都給你挪開,千萬可不能打到你!”
小夥子的臉漲得通紅,拚命扯被他媽拽住的袖子。結果頭發花白的女人手勁奇大,居然死活不撒手。好男不當兵。好好的人乾什麼不好,非得當這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