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亂多可怕, 人類曆史上的頭號殺手。7次大流行,它累計造成的死亡人數以億為單位。
霍亂病程進展多快,還沒有等田藍等人問清楚這幾個孩子究竟都有誰接觸吃了罐頭, 旁邊人家已經響起了哭聲。牛工程師的小兒子因為劇烈腹瀉脫水導致休克死亡, 已經沒了呼吸。
霍亂的波及麵有多廣?他們問到的第一戶人家已經集體在家中斷了氣。而這戶人家的小孩根本就沒吃罐頭, 隻是跟其他孩子一塊兒玩耍過而已。通過糞—口途徑傳播的霍亂, 當真如同傳說中那樣, 一人得病,全家遭殃, 一戶病倒,一村皆空。
所有人都忙碌起來,積極開始防疫工作。
霍亂的防治措施多簡單?
預防就是短短的一句話,勤洗手、清潔飲水,不吃生冷食物。
治療就簡單四個字:支持抗菌。支持是指補液糾正電解質紊亂止瀉,抗菌就是適當應用抗生素。其中重點是補液。古老師的孩子之所以能撐住, 就是在他拉肚子之後,具備一定醫學知識的媽媽給他喝了不少鹽開水。
如此看來,霍亂應當很好解決。不然也不會新中國成立之後沒多長時間, 霍亂就基本已經在國內銷聲匿跡。
但請注意, 眼下是1938年的夏秋之交。
這個時代老舍先生筆下的北平城裡的駱駝祥子, 在天熱乾渴的時候, 甚至會直接將頭伸進牛馬的水槽裡痛痛快快地喝上一肚子涼水。
江南農村居民也一樣,喝生水的現象太正常不過。
後世網上經常調侃中國人的開水梗,萬病皆可喝開水。
他們不知道的是, 看似簡單的喝開水三個字,曾經拯救了無數中國人的性命。
現在,田藍也要用這個方式來解決霍亂疫情。
命令一道道的發出去。
第一處理原則就是隔離。
發病的人集中隔離治療, 病人家屬以及其他密切接觸人群集中隔離觀察,一旦出現症狀,立刻轉入集中治療。
所有人都不得喝生水,必須燒開水之後才能飲用。生冷食物必須得煮熟煮透才可以吃,嚴禁直接食用。
非必須嚴禁外出,所有人實行居家隔離。
對於莫名其妙出現的糖果罐頭以及米麵,一律不許觸碰。日本鬼子丟下的都是毒藥,誰知道除了霍亂病菌之外,他們還會投放什麼瘟疫。
田藍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雖然有《赤腳醫生手冊》為她提供指導,雖然她經曆過新冠疫情,雖然在60年代,她和小夥伴們共同為防疫流腦大流行積極出謀劃策過;但當時有很多專業人士去做具體的工作,她不過是個打下手的。
現在,聚龍山嚴重缺乏醫務工作者,很多專業工作也需要她親力親為。比方說隔離病房的布置,隔離觀察點的設置,都需要她來定標準。
還有那些嚴重脫水已經沒有辦法依靠口服鹽補液,必須得靜脈輸液的病人,也需要她帶領從來沒有接觸過西醫的中醫老大夫,用大針筒一點點地給病人推鹽水。
好在這幾個月根據地陸陸續續流入了不少專業技術工作者。其中有人幾年前在西安,參與了關中霍亂大流行時期的防疫工作,積累了不少經驗,剛好現在可以用上。
最幸運的事,周老師給朋友寫的信還帶來了一批衛生學校的學生。這些已經做過三年現代醫學教育的學生幫了他們大忙。最起碼的,他們會觀察病人的生命體征,也會打針輸液。
田藍來不及去空間求支援,隻能給大家用現有的藥。
好在當初她就考慮到這個時代糟糕的衛生環境,為了防治急性胃腸炎,她攢了不少黃連素,現在正能派上用場。
除此之外,老中醫們也有針對霍亂的經驗方,草藥和藥片雙管齊下,目前看上去效果還不錯。
但有死裡逃生的幸運兒,就有不幸蒙難的無辜者。霍亂的病程進展實在太快了,從發病到死亡,甚至隻需要一夜功夫。
因為交通不便,因為醫務工作者嚴重不足,即便大家已經竭儘所能,將病人儘快集中到一起治療,又組織人手對他們的家庭進行消殺,但還是接二連三有人死亡。
這些得病而死的人家屬甚至不能過來認領屍體,必須得就地焚燒掩埋。
看著火燒起來的時候,田藍心中百般不是滋味。還是太慢了,如果他們的工作能夠快點,如果根據地的公共衛生事業能夠早點建立起來,也不會有這麼多人丟了性命。
周圍人卻無法理解她的悲傷與惆悵,在西安參加過霍亂防治工作的陶先生還感歎不已:“貴根據地果然全民皆兵,行動迅速,才能這麼快控製住疫情,沒有造成進一步蔓延。民兵的確很好用。”
他誇獎的真情實感,田藍卻無法笑納他的讚美,因為旁邊還飄蕩著失去了親人的家屬的悲傷哭聲。無論走在哪條路上,她都能看見飄蕩的紙錢。
因為防疫政策要求,那些家中死了人的居民也不允許出來辦喪事,更不能集中在一塊兒披麻戴孝。他們隻能在家門口燒紙錢,好引導死在外麵的親人的魂魄回家來看一看。
這才是瘟疫造成災難的冰山一角而已。
田藍勉強扯扯嘴巴,叮囑陶先生:“勞駕您多拍幾張照片,我們得留下證據。”
陶先生頓時激憤不已:“對,我們必須要揭露日本鬼子的罪行。他們卑鄙無恥,他們慘無人道,他們居然向無辜的平民投放病菌!就這樣,他們還好意思自詡現代文明。我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徒!我要向報社揭發,我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們的惡毒與殘暴!”
田藍點頭:“那就勞駕陶先生了,我們也得彙報重慶國民政府。”
事實上,從發現霍亂的第一天,鐵血軍就往重慶方麵傳了消息。
日本鬼子已經開始細菌戰了,這種利用飛機投放病菌的方式恐怖又高效,簡直防不勝防。
就是說重慶吧,雖然始終未曾淪陷,但是日本鬼子的飛機從來沒有停止過在重慶上空耀武揚威。如果不是躲飛機轟炸,也不會發生重慶防空洞慘案。
現在,日本鬼子飛機丟下的完全可以不是普通炸彈而是生化武器。一旦人口高度密集的重慶瘟疫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除了重慶之外,其他尚未淪陷的地區都有可能發生類似的事件。
不要跟日本鬼子談人性,在他們悍然入侵中國,對著中華兒女舉起屠刀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不足以稱之為人,起碼不是完全的人。
日本帝國主義者從來沒停止過讓中國亡國滅種的念頭。殺光了中國人,然後移民到這片廣袤富饒的土地上,更符合他們的利益需求。
還有什麼比瘟疫更高效的大屠殺呢?一次用順手了,叫他們嘗到了甜頭,他們後麵會處處如此。到那個時候,華夏大地哀鴻遍野,人民遭遇慘不忍睹。
陳立恒對重慶政府不抱多少希望。一天到晚指望國際社會調停來阻止日本侵略的政府,有什麼好值得信任的。
但他也清楚,就像田藍說的那樣,重慶政府是現在中國的法定政府,對外代表了中國。除了他們發力,公開控訴譴責日本的暴行,其他人都名不正言不順。
況且對外宣傳,在國際社會上引起輿論壓力,也有助於約束日本鬼子的暴行。即便是讓他們從公開行動轉為地下行動,對中國人民而言也是福音。因為地下行動的規模會受到限製呀。
畢竟就在1937年,日本侵略者還有近一半的戰略物資得依靠從美國進口。無法實現自給自足的日本鬼子不可能完全不考慮國際影響。
王友誌擔心:“他們會真的當回事嗎?南京大屠殺死了那麼多人,有那麼多洋鬼子譴責,也沒見他們收斂啊。”
“不一樣。”周老師分析道,“南京大屠殺說到底是在中國境內進行屠殺,對於其他國家的人而言,或許會同情中國人,但絕大部分肯定認為和自己沒有一點關係。反正屠刀沒有砍向他們。但丟病菌不一樣,一架飛機就可以造成瘟疫大流行,導致無數人喪命。國際社會之前已經公開提出禁止在戰爭中使用化學生物武器,就是因為波及範圍太廣,大家都嘗到了苦頭。現在日本鬼子可以在中國四處播撒病菌,那同樣的,他們出一支敢死隊,就能把病菌丟到其他國家的領土上。不說彆的吧,隻要往江河裡傾倒幾公升的霍亂菌液,那整條河流就會變成流動的汙染源,河流所經區域都會變成疫區。而生病的人再走動,又會將病菌帶往新的地方。”
彆說聽的人不寒而栗了,周老師自己看相關資料時也渾身發冷。太可怕了,她從未見過如此陰險惡毒殘暴之徒。
陶先生也感歎:“我們得感謝根據地周邊都是日本人,否則他們隻要往江河裡丟霍亂菌,而不是單純依靠飛機投病菌罐頭,疫情的範圍肯定是現在的千百倍,連反應時間都不會留給我們。”
原先鐵血軍活動範圍相當於陷入了日本鬼子的包圍圈,大家精神壓力還大的很。現在叫陶先生這麼一說,眾人又覺得古人說的話沒錯,福兮禍兮福禍相依。壞事有的時候也會變成好事。
王友誌還開了句玩笑:“也要感謝日本鬼子手下留情,沒有秋收的時候再下手。好歹現在農事不算太忙。”
倘若日本鬼子到了金秋十月再下手,那時候地裡莊稼收還是不收?不收的話,活活餓死。收的話,免不了所有人聚在一起乾活,一人得病全體遭殃。
其他人跟著笑了起來,算是稍稍緩解了沉重的氣氛。劉成武還講了句俏皮話:“如此看來,日本鬼子挺心慈手軟的啊。”
呸!他們大概是怎麼都沒想到,一群他們眼中的烏合之眾,居然也有這麼快的應對能力,不僅發現了霍亂的根源,還迅速控製住了疫情。
陳立恒看田藍不說話,等到散會以後再問她:“怎麼啦?我感覺你興致不高。你也彆想太多,現在的條件跟咱們那會兒肯定不能比,咱們隻能儘力而為。”
在他的原生世界裡,大家可以集中接種疫苗來預防霍亂。
現在,你讓根據地的人去哪兒打疫苗?田藍在空間的醫院和藥店都沒有找到霍亂疫苗。他們能夠做的就是控製傳染。
田藍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我就覺得日本鬼子這回的行動有些詭異。”
“你是說他們不應該這麼早應用細菌戰?跟你記憶中的情況不相符?是我們的出現讓日本鬼子狗急跳牆,所以才這麼早啟動細菌戰?我認為未必如此。很可能原先的曆史上,日本鬼子早就用了細菌,但這邊是敵後地區,老百姓根本無從判斷瘟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是怎麼傳播的。所以即便死了人,他們也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投放病菌的罪行就被隱藏了。”
田藍點點頭,沒有反駁他的說法:“這也有可能。”
日本鬼子要是不早有預謀,為什麼連南京都設置了他們細菌戰的據點?也許在根據地采取空投病菌的方式,就是他們的一次實驗。規模不大的原因不是日本鬼子心慈手軟,而是他們本來就定好了實驗範圍。
中國軍民在他們這群禽獸不如的家夥心中不過是可以隨意戲弄虐待的小白鼠。
陳立恒隻恨一件事:“狗日的,等天再冷點兒,老子肯定得給他們好瞧!”
因為擔心瘟疫蔓延,交叉感染,原本草擬的三方共同攻打大順煤礦的作戰計劃不得不暫時擱淺。
他不得不承認,日本鬼子的這一出,雖然陰險狡詐又惡毒,但的確有效。人家不過飛幾趟飛機,就成功地讓根據地的日常工作陷入停擺狀態。
因為瘟疫的存在,日軍固然不敢跑到根據地來找事,但同時,鐵血軍也不敢往外擴張勢力範圍。武漢會戰還沒打完,武漢城尚未淪陷,他們江南抗日根據地跟日本鬼子倒是先進入了戰略相持階段。
越想越覺得日本鬼子可怕,也許從他們死死封鎖根據地,不讓根據地的人外出開始,他們就已經在醞釀這招了。
偏偏,這招極為有效,根據地根本沒辦法,杜絕日本鬼子以後還這麼乾。
甚至連從來不指望國際社會的陳立恒都忍不住對他們寄予希望。畢竟,應用細菌戰會侵犯到他們的利益。而人隻有自己利益也很可能受損的時候,才會同仇敵愾。
田藍也沒找到什麼好的解決方法,隻能鬱悶地回屋睡覺。
夜裡睡到一半,她還在空間裡搶書時,忽然間窗外雷聲轟鳴,頓時暴雨傾盆。
她瞬間就驚醒了,捂著胸口看窗外。外麵黑黢黢,除了電閃雷鳴的聲音和嘩嘩的雨聲之外,什麼聲響都聽不到。
田藍卻無端心慌,總覺得會有什麼大事發生。
她有心想出去看看,連房門都打開了,卻不知道應該往何處去。
劉成武帶隊在外麵巡邏,看到她房門開了,還關心了一句:“田先生,你要去哪裡?”
田藍茫然地搖了下頭,沒頭沒腦地冒了句:“堤壩不會毀了吧?”
劉成武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回道:“你怕秋汛?應該不至於,這段時間雨水還好。”
跟在他後麵的人卻提出的反對意見:“隊長這還真不好講。黃河決堤了,一堆黃泛區。隻要下兩場,說不定水就能發起來。”
田藍搖頭,直接說出了心中的擔憂:“我怕的不是這個,我怕日本鬼子炸大壩。”
劉成武都沒話了,這還真是日本鬼子能做出來的缺德事。反正他們是絕對不會讓根據地日子好過的。
他沒敢耽誤,直接彙報陳立恒,後者批準,當天夜裡就成立了護壩隊,直接上大壩去巡邏。
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鐵血軍警覺,沒讓日本鬼子找到下手的機會。反正直到持續了近一個禮拜的雨停了,巡邏隊的人也沒發現有人下黑手。
倒是靠近根據地的安徽地區,不曉得是因為之前黃河決口造成的後續影響,還是這幾天雨水過於充沛,反正河口決堤了。好多人在睡夢中就被洪水衝走。即便僥幸逃生的人也失去了家園,隻能開始四下逃荒。
根據地靠近安徽的地區瞬間忙碌起來,大家趕緊接待逃荒過來的人。
因為日本鬼子不歡迎災民,直接抬槍對準他們,所以受災的群眾隻能往桂軍和鐵血軍還有新四軍的方向來。
又因為地理因素,湧入聚龍山根據地的災民最多。
鐵血軍歡迎民眾的加入。即便他們身無分文,來了根據地就得根據地給他們找飯吃,大家還是歡迎自己的隊伍又擴大了。
周老師等人嗤之以鼻,日本鬼子就是這麼的虛偽。
之前還通過維持會送米送麵,用這種方法引用跑反的老百姓返回原籍,好為他們所驅使。
現在鬨災荒了,老百姓真正需要地方收留他們的時候,這幫人就露出了真麵目,開始槍口相向。
陶先生現在專門負責根據地的公共衛生工作。安徽的災民跑過來,他首先擔心的就是瘟疫蔓延。自古如此,水災伴隨的是瘟疫,隨著旱災來的是蝗災。這兩個伴隨物如果控製不好的話,造成的後果要比洪災旱災嚴重的多。
有過來幫忙的學生滿心好奇:“為什麼洪災就會鬨瘟疫啊?”
陶先生隨口答道:“因為水裡全是病菌,人一旦喝了用了這水,可不得生病。”他舉了個例子,“就好比咱們前麵鬨的霍亂,那個病菌就能隨著水淌。隻要用了那個水,人就會得病。”
話音落下,學生還沒有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陶先生先猛地站起身,口中念叨著:“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該死的日本鬼子!”
說著,他立刻往外衝。
屋裡的人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全都莫名其妙,不明白這又跟日本鬼子有什麼關係?難道是日本鬼子炸了安徽的大壩?他們炸堤壩乾什麼?又是為了淹死中國人嗎?他們不怕水也會淹到他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