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書記沒發話,隻聽他們吵。
等到大家吵完了,他才抬頭問:“你們商量好了?”
陳立恒點頭:“當然。”
來娣爹媽還想說什麼呢,田藍就做出不耐煩的模樣:“行了,不願意就滾蛋。煩死人了,誰有空跟你掰扯!白耽誤我複習的時間。”
其他知青麵麵相覷,也跟著表態:“就是,學習時間多緊張啊。我們還等著被國家挑選呢,都會浪費我們時間。”
眼看著兩邊又要吵起來,最後還是大隊書記發了話:“行了,讀書是好事。我看來娣挺機靈的,說不定將來就是個女秀才。這個主我做了,來娣也17歲了,大姑娘,眼下住在知青點上工,自己養活自己。”
來娣爹媽急了:“我們養的一遭姑娘就白養了?”
秀秀沒憋住:“誰養誰呀?來娣一個人乾的活夠養活好幾個了。”
田藍看了她一眼,等到她不敢吱聲,才開口說話:“子女贍養父母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這前提是子女已經結束學業開始工作。來娣現在自己都半工半讀呢,哪有能力贍養你們?況且你們現在也沒到當老封君的年紀吧,還是不能去生產隊做工了?”
這對夫妻跳腳:“那也不行,17歲的姑娘了,咋就不能養家?”
他們吵著鬨著把女兒送過來上工,不就是為了讓她掙錢貼補家用嗎?
錢都被她自己花了,那還不如讓她繼續在家裡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呢。
田藍話風一轉:“那好啊,趕緊走吧。本來我還想著除了來娣自己生活必須的費用之外,剩下的錢交給你們替她攢嫁妝呢。現在看來,也不必了。正好省的麻煩。”
“不不不,不麻煩。”來娣爹媽笑逐顏開,“哪裡麻煩了?肯定是我們給她收著錢啊。丫頭年輕不經事,哪裡能攢得住錢?不麻煩,真不麻煩。以後工錢我們收著。”
嗐,就在本村上學,能有多少開銷?一年到頭10塊錢頂天了。村裡的糧食不值錢,丫頭片子又能吃多少?至於其他開銷,鄉下人能開銷啥呀?倘若真的開銷大,鄉下根本養不活人。本來就沒啥進項。
彆看這兩口子拿不出手的模樣,他倆心裡的小算盤撥得可精了。算出來是自己占便宜,他們就態度堅決地表示,完全支持知青點的決定。
以後,來娣就留在知青點了。
這邊吵嚷聲結束,看熱鬨的人群中又有人開始嚷嚷:“那得一碗水端平啊,她家困難,我們家就不困難了嗎?我家好歹還上完了小學呢,為啥不能在知青點上工。”
一個人開口,其他人的膽子跟著肥:“就是,這事兒得公平地來。”
誰不知道現在知青點掙錢,誰又不曉得錢是好東西,有好東西,誰又不想往自家扒拉。
說個實在的,心疼孩子的人家即便不要工錢也想把孩子往知青點送。彆的不說,起碼不缺糖吃吧。好歹也能讓孩子甜甜嘴。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大隊書記都聽不下去了。
要點臉行嗎?這本來就是人家知青自己搞的東西。一個兩個都想占知青點的便宜。有能耐,咋不自己想辦法找出路?
大隊書記開口訓斥了大家幾句。但他平常就是個和氣的人,而且在錢麵前,誰都想為自己爭取利益。所以,社員提意見的聲音並沒小下去。
田藍和陳立恒交換了個顏色,開口道:“也行,那就照著來娣的規矩來。反正得達到中學的文化程度,才能接著乾下去。”
原先還吵吵嚷嚷的社員們都大喜過望,完全沒想到下放知青會這麼好講話。
搞的那些家裡孩子年齡不湊巧的,一個個都懊惱不已。
白吃了好大的虧。
其實他們也行嘛,技術活不會乾,體力活總能乾吧。
大隊書記拉下臉:“夠了啊,一個個貪心不足蛇吞象!現在知青點收你們的高粱殼子收玉米芯,白讓你們得了錢你們還不高興?就不該給你們好臉!也不看看才多大點的地方,你們也不怕把房子擠垮了。”
眾人悻悻,想到自家得到的外快,一個個都縮下了頭。
田藍趁機發話:“其實也可以把活派給你們,但我們不是擔心過年忙,家家戶戶沒空嘛。”
社員都喊出聲:“有空有空,我們都有空。”
大隊書記操心,怕這兩年輕人麵嫩,叫人牽著鼻子走,又叮囑一句:“你理他們!一個個慣的。啥便宜都想占,吃啥啥不夠。”
陳立恒解釋:“也不非得到我們知青點來上工,在家也可以做活。比方說高粱殼子和玉米芯子我們都要粉碎了才能繼續加工。這粉碎的事,完全可以各家自己做,我們出加工費。”
哎呀,這可是白掙錢的買賣。
粉碎高粱殼和玉米芯坐在家裡就乾。誰家還沒個磨盤,家家戶戶都是現磨的玉米麵和高粱米,現在拿出來掙錢,多好的交易。
眾人都歡欣鼓舞,一個勁點頭表示自家沒問題。
田藍趁機定下規矩:“各家自己家有的就不說了。我們從糧站運過來的高粱殼子還有玉米芯子,過來拿貨加工的話,都要按手印。拿了多少還回來多少,如果敢在裡麵亂加東西被發現,那這家都取消加工的資格。”
大家夥兒都點頭,是這個道理。省得有人使壞,拿高粱殼子和玉米芯喂豬,然後拿草粉以次充好。
“加工費也在這裡說一下,一斤一厘,到時候要是效益好,再加錢。”
眾人在心裡算了筆賬,自家的磨盤,一天磨個100斤不成問題,那就是一塊錢。等到過年,家家戶戶都有20來塊錢的進賬。
這錢真不少了,可以讓大家都過個寬綽的年。
大家夥兒得償所願,也不圍著繼續看熱鬨了。還有人家急著趕緊回家檢查自家的磨盤,省得到時候耽誤了掙錢。
鬨哄哄的人群散開,田藍招呼來娣:“走吧,進屋開始學習。”
知青們往屋裡走。
陳立恒則和大隊書記去邊上說話:“叔,我聽說咱們大隊有些人家窮的沒褲子出門。”
大隊書記臉上一熱,雖然這些年都宣傳越窮越光榮。可大家誰心裡沒數啊。哪個大隊窮的話,姑娘都不願意嫁進來。本大隊的姑娘也是拚命往外麵跑。
他點點頭,有點不自在:“窮啊,沒辦法,咱這兒的土都窮,人怎麼能不窮呢?”
陳立恒笑了笑,直接切入主題:“我們幾個商量過,覺得這樣不行。我們想了個法子,可以先借支,把棉襖棉褲給他們置辦上了,後麵用工錢抵。可我們沒門路,買不到布也買不到棉花,所以有心無力。”
大隊書記瞪大了眼睛:“他們到抵什麼工?”
哦,想起來了,再窮的人家也有磨盤,不然根本沒辦法吃飯。
現在天冷,家家戶戶的磨盤也搬進屋裡了,不然你磨山芋粉或者高粱米,風一吹,啥都沒了。
如此一來,沒褲子出門的人也能乾活。
大隊書記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人家知青娃娃能想的這麼仔細,可見是真的思考過了。
怎麼解決村裡的貧困問題,本來不是他們的工作。結果娃娃也乾了。
他在邊上歎了口氣,突然生出了蕭索的心思。他年紀大了,已經沒用了,這些年也沒給大隊做啥事,是不是該退位讓賢了?
他眼睛瞧著對麵的知青,心中又難過。是有能乾的人,可人家不是趙家溝的人啊。人家最多還在這裡呆半年,人家考上大學就走了。
即便考不上,人家也要回城裡了。都耽誤了人家孩子這麼多年,總不能把人一輩子都框在這個窮山村裡吧。
大隊書記擺擺手,歎了口氣:“棉花和布的事,我來張羅,你們彆開這個口。”
現在雖然管的鬆了,但私下買賣土布和棉花還是上不了台麵的事。假如有人拿這事做文章,說不定就是樁麻煩。
他們還年輕,能不沾這些就堅決不要沾。
他無所謂,他都這把年紀了,就是落了他的官帽子又怎樣?大隊書記而已,也不算什麼正經乾部,都吃不上國家糧的。
陳立恒到底不是常年乾基層工作的,哪裡能get到大隊書記這複雜的心思。聽對方願意伸手,他就高興地道謝:“那好,叔,這事兒麻煩你了。大過年的,好歹讓大家都能穿著衣服出門。”
等到大隊書記走了,他回去和田藍說話。田藍倒想起來了:“哎呀,今天又忙又亂,我都忘了。前頭是大隊書記把酒廠的人硬給拉過來的,支持咱們的生意。我也沒跟人道謝。”
陳立恒笑了起來:“看來真是時隔三日,當刮目相看,書記也被你策反了啊。”
田藍笑著捶了他一下:“去,趕緊學習去。”
兩人回到屋裡,瞧見來娣縮著頭躲在邊上,都無語。
田藍冷下臉,直接一本書丟過去:“乾啥?還想吃白飯?讓你學習就學習。”
來娣嚇了一跳,支支吾吾道:“他們學的我看不懂。”
田藍頭痛:“那你就不能看你懂的嗎?中學課本你看不明白?你就看小學的呀。沒有書,自己想辦法借。路都已經指點你了,不要總指望彆人把飯燒好了遞到你嘴邊吃。”
秀秀和英子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來娣啥時候也進了屋?她們還以為她回去收拾行李了。不然住在知青點,就是有現成的床,難道還要睡光床板嗎?
結果這人還真是赤條條的就這麼進屋縮在邊上了。
英子無語。
縮著有什麼用?晚上睡覺怎麼辦?大冬天的,沒被褥,她想凍死自己嗎?
不,指望彆人拿給她吧。
不知道為什麼,英子知道自己應該同情來娣的,可她現在卻想翻白眼。
什麼都指望彆人替自己出頭,她自己是個死人嗎?
田藍臉拉得老長,開口催促她:“還愣著乾什麼?自己回家拿鋪蓋呀。要不你就睡地上凍死拉倒。我又不是你爹媽,我欠了你的。”
來娣哭喪著臉,聳著肩膀不敢吭聲。
其他人有些於心不忍,還替她說話:“她爹媽可凶了,她回去肯定要討打。”
“所以呢?”田藍直接看發話的人,“要不你回家拿鋪蓋過來給她睡?”
說話的人臉騰的紅了,訕訕地低下頭,不敢再吭聲。
開什麼玩笑啊?誰家的鋪蓋不是有數的,能當這個好人。
田藍冷笑:“所以呢?所以我欠了她的,我要想辦法給她解決鋪蓋的問題,對不對?怎麼這麼大臉啊?”
她一發脾氣,眾人就不敢吭聲。
來娣還縮在原地,把自己抱得緊緊的,似乎希望自己原地消失一樣。
田藍可沒時間跟她磨嘰,直接發話:“站起來,要麼找大隊書記,要麼找婦女主任,讓他們陪你回家,把你的鋪蓋拿過來。愣著乾什麼呀?要麼滾蛋,要麼按我的要求去做,做不到也滾蛋。”
英子雖然看不上現在的來娣,到底於心不忍,主動開口道:“走吧,跟我回去找我爹。你就不會用腦子想想嗎?剛才我爹都發話了,你為什麼不跟著回去拿鋪蓋呢?”
來娣就像個算盤珠子一樣,撥一下才動一下。好在她不會反抗,好歹被英子順利帶走了。
這一趟耽誤的時間有點長。
英子領人回來時,臉色十分不好看,嘴裡也沒有:“這是你的事,你不開口全指望彆人開口算怎麼回事?我告訴你,你要是這樣下去,你就徹底完蛋了!”
田藍看來娣手上抱著的被褥又破又舊還薄的要命,也不管,隻招呼她將被褥放在炕上:“你自己就睡這邊。”
轉過頭,她認真地看著來娣,“雖然我看不上你爹媽,但我承認他們有個優點,就是會為自己爭取利益。好好學著點,你是個人,獨立的人,17歲的大姑娘了,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彆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
來娣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田藍看著真犯愁,轉過身,直接塞了本《主席選集》給她:“好好看吧,看不懂就背下來,自己有空的時候就好好琢磨。彆偷懶,人的腦袋瓜子是越用越勤的。琢磨明白了,你才算真正從家裡出來了。”
晚上睡覺時,田藍又跟陳立恒抱怨了一通。
真愁,看著來娣就犯愁,聽到這名字就來氣。
什麼招弟來弟想弟念弟盼弟,弟弟弟,diss你!
陳立恒被她逗笑了,揉著她的臉道:“沒事沒事,有咱們田政委出手,肯定手到擒來。”
田藍犯愁啊:“我哪裡有空?我忙都忙死了,可我又不能不管。”
看著這些女孩她就心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陳立恒安慰她:“你不是讓她自己看書了嗎?說不定看著看著就明白了。”
他聽田藍歎了一回氣,又說起了自己的想法:“我琢磨著呀,熬糖這個事,其實也可以分派到各家去做。家家戶戶都有鍋。”
熬糖這活技術難度並不高,隻要小心控製住火候,問題不大。
最重要的是,糖化缸他們能放在學校裡,可沒那麼多鍋呀。轉化好的糖液必須得經過熬製的過程,才能變成糖稀。
田藍又頭痛:“還是算了吧,你真分下去的話,到時候能收回來一半就不錯了。”
陳立恒一想,還真是的。
沒辦法,人人都有私心。現成的便宜放在麵前,讓人不要沾,實在強人所難。
“行吧,明天我就帶人挖地鍋,跟社員借鍋吧。”
“還是直接租吧,免得話多。”
他倆絮絮叨叨的,漸漸墜入夢鄉。
明天還有那麼多事,今晚可得好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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