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學習一天,那就有可能是穿皮鞋和穿草鞋的區彆。
田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布鞋,十分誠懇:“布鞋也挺舒服的,我不怎麼愛穿皮鞋。”
開玩笑,她從事了這麼長時間的農學工作,穿著皮鞋還怎麼下田?太耽誤事了。
眼看校長臉色不好,唐老師趕緊出來打圓場:“那個,小田啊,你跟我過來下。高考資料你好像還沒有吧?趕緊拿著。”
他把人帶去高考複習班,現在教室已經空了一半不止。沒通過預考的考生繼續待在學校裡也沒啥意義,隻有收拾書包回家的份。
剩下的人已經迅速從獲得高考門票的喜悅中清醒過來,趕緊投入到緊張的高考複習中去。
這年代沒五三,黃岡中學也不會把他的黃岡密卷給你們用,各個學校之間都彼此提防,絕不互通有無。
因為大家是競爭對手啊。
唐老師拿出來的高考複習資料全是他自己總結的,厚厚的一遝子,還散發著油墨的芬芳。
田藍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當機立斷:“唐老師,你出複習冊子吧,咱們可以印了賣錢。”
屋裡的學生集體對她怒目相向,開什麼玩笑?這可是他們應對高考的秘密武器。
田藍苦口婆心地勸大家:“我們不能這麼局限,你們想想看啊,我們是跟全省的考生站在一個賽場上比拚。跟一個省相比,一個縣算什麼呀?壓根就不是問題。像這種高考冊子,我們賣三塊錢一本,1萬個考生就是3萬塊呀。同學們,3萬塊錢,能乾好多事了。”
英子和秀秀對視一眼,直接上前,把她拉了下來。
再由著這人信口雌黃的話,估計群眾們熊熊燃燒的憤怒火焰會直接將她燒得灰飛煙滅。
田藍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這個時代到底有多缺教學資源。要擱在她穿越之前,廣大學生同誌最愁的是教輔資料太多,來不及寫呀。
兩個時代的同誌真的可以互穿一下,才能深刻體會到彼此的無奈。
田藍拿著教材,老老實實坐在教室裡,跟同樣被迫拎過來的陳立恒對視一眼,無奈進入好好聽課的狀態。
唐老師拿著預考卷給大家接連講了數學物理化學三門課,主要是查漏補缺,讓大家搞清楚自己的薄弱環節究竟在哪兒。這樣後麵的一個多月,還能想辦法再衝一衝。
至於語文和政治,他的原則隻有一個字:背。
都到這會兒了,還理解個屁,誰有空去理解啊。趕緊老老實實地背下來。
這招聽上去不高級,但實際上很有用。
其實包括數理化在內,你如果能把書上的例題、公式、方程式什麼的全都背下來,然後再對照著多做幾遍題,你就會神奇地發現,很多題目你以為你看不懂,但實際上就知道該怎麼做。
完全是種本能。
當然,這種學霸邏輯並非適用於所有人,但無論如何都比兩眼一抹黑來的強。
好不容易下課了,大家趕緊去食堂解決吃飯問題。
這時代的學生食堂需要每個學生交定量的糧食,一般是玉米麵玉米磣,還有高粱米和磨好的山芋粉,小麥就不指望了,全家人一年到頭也難得吃幾回的東西,不可能給學生當口糧吃。
至於菜,那是大鍋煮出來的清湯寡水,連油花都少見。
想要吃好的,那得自己帶。
最近向陽公社的社員們日子過得都還不錯,首當其衝就體現在學生們的夥食質量提高了。
不少人帶了鹹鴨蛋給自己加餐。還有人拿出一瓶子醬,醬裡麵不僅有豆乾,上麵還汪著明亮的油,實在是油水十足。
田藍吃的是陳立恒弄過來的蘭花豆和花生米,這二者都是他從農貿市場上買回來的。
現在大家在自留地上種的東西,包括蠶豆和花生這種被認為是糧油作物的出產,也能光明正大地拿出來賣了,公社完全不管。
因為他們這邊風氣開放,不少管理嚴格的公社的社員也挑著擔子上他們這兒賣東西。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向陽公社都有了小縣城的美名,因為物資豐富啊。
田藍就著鹽炒花生米,吃玉米麵餅子,感覺特彆香,再來一口青菜豆腐湯,美極了。
她跟陳立恒分享她新近發現的致富經:“我們應該搞高考複習資料,這不僅僅是掙錢,也是在用我們自己的力量來減少地區之間教育發展不平衡造成的不公平。”
同樣是刻苦學習,農村考生和城市考生,誰考上大學的概率更高?毫無疑問,當然是後者。因為教育資源基本聚集在城市呀。
所有人都知道城裡條件好,所有人都想往城裡跑。資源越來越傾斜向城市,農村要怎麼辦呢?
誰都想自己生活的更好,好老師也會用腿投票,想方設法往城裡調。光和人談奉獻,不給人以待遇,那是以自以為是的傲慢姿態耍流氓。
田藍現在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他他就另辟蹊徑,搞教輔唄。
書本是良師益友,一本合適的教輔,能夠解決很多近乎於單兵作戰的考生的難題。
陳立恒認真地看著她,相當誠懇地給她忠告:“我們要考慮群眾的情緒,不要犯眾怒。”
現在大家一門心思拚高考,任何可能有愛他們高考的那都是生死仇敵。
田藍無奈:“好吧,等這一批高考完了再說。反正這個事兒吧,我覺得真的可以做。也給大家多一條致富門路。”
陳立恒將花生米推給她,認真道:“那你找誰乾這事兒呢?7月份高考完了,很快我們就要離開。誰能接手做這個事?”
“唐老師?”
話說出口,田藍就搖頭。
唐老師下個學期估計也不在向陽公社了。
當初一直盯著他不放,堅決不給他平反的人,自己已經蹲了大牢。
組織上正在審核唐老師的材料,到目前為止,他最大的罪名就是有一個不像樣的爹,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曾經做過違法亂紀的事。
社會主義新中國,不應該搞連坐那一套,他的帽子也該摘了。
陳立恒笑了:“那不就結了。”
田藍發狠:“到了大學,我也可以接著做。這事兒其實沒那麼難。你發現沒有?我們這裡居然連前兩年的高考卷都沒點評。”
兩人吃過飯,原本想拿著資料開溜回去自己複習。
然而周圍的同學都是監督員。
1980年的同學們集體榮譽感爆棚,蘭花花和老九預考考得這麼好,高考時必須得放顆衛星。
所以,我們大家必須得督促他倆,不能讓他倆鬆懈,必須得讓他倆時時刻刻投入學習。
偷溜什麼的,不要想了。飯都吃完了,趕緊回去學習。
晚自習不上到10:00,你好意思下課嗎?
田藍和陳立恒無奈,隻能捏著鼻子隨大流,乖乖回教室。
等進了教室門,他們驚訝地發現,教室裡居然多了台電視機。
唐老師一本正經地強調:“你們的政治我是幫不上忙了,我想啊,從今天開始,大家每天晚上都看《新聞聯播》吧,好歹要知道國家大事。”
眾人這才表示理解。
他們就說嘛,如此關鍵的時刻,怎麼能看電視呢?
不管《從大西洋底來的人》有多精彩,他們都能抵抗住誘惑,一心撲在學習上。
陳立恒上講台幫忙調電視機,這時代可沒什麼有線電視之類的,全靠兩根天線來調整電視屏幕的清晰度。
電視機一打開,教室裡就響起了小小的騷亂。自詡自製力一流的高準高考生們還是難以抵抗電視機的誘惑,全都抬起頭看。
他們自我安慰,他們隻是在看新聞。
雖然老師說晚上7點才會播放《新聞聯播》。
結果電視屏幕上的雪花消失後,跳出來的不是相聲小品,也不是唱戲,而是在講解題目,講解的是1979年的高考試卷。
教室裡的學生都懵圈了,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連唐老師都抓了抓腦袋,滿臉疑惑:“現在電視大學還說這個?”
這個電視大學也太奇怪了,經常播放不同的內容,換一個地方,它課程就能不一樣。
在實驗室裡,它播放的就是電機教程。
等換到農機維修站,上麵的課程又變成了教人怎麼做機器。
難道直線距離都不超過2公裡的地方,接收的信息差距能這麼大,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嗎?
田藍和陳立恒也相當配合地露出了茫然的臉色,田藍還先發製人:“老師,以後我們都跟著電視複習嗎?”
唐老師抓抓頭,胡亂一揮手:“先看看吧。”
他也沒有1979年的高考卷。
去年考完的考生,誰也不可能把題目背下來然後複寫給他呀。他同樣懶得找。
誰知道高考能持續多久呢?當年不也短暫的恢複過高考,然後鬨出了白卷英雄的事。
還是去年高考結束後沒再出什麼亂,又宣布今年繼續高考之後,他才願意帶這個高考複習班的。
唐老師就沒看電視,摸著良心說,人家講的挺好,不僅說了原題,還找了同類型的題目做拓展講解。
陳立恒跟田藍咬耳朵:“你們那個時候,還有人講1979年的高考卷?”
田藍滿臉麻木:“我們那個年代有種職業叫做up主,誰都能錄視頻,錄的內容千奇百怪,有人講解這個也不足為奇。”
唯一奇怪的就是外掛同誌呀,居然連這玩意兒都能翻出來。
看完了兩節試卷評點課,他倆沒繼續待在學校。
大晚上的,天會降溫呢,他倆在教室裡和衣而臥的話,凍感冒了怎麼辦。還是老實回家睡覺吧,正好還能商量下後麵的複習計劃。
這回陳立恒把電視機組的自行車給騎走了。
為了跑業務,他用組裝的電視機換了人家一輛自行車,大家都沒要彼此的票。
新自行車騎起來挺快,他兩條腿也蹬得飛快,車軲轆往前跑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停在了知青點門前。
這會兒大家已經從回來的知青口中知道了田藍和陳立恒考得很好的消息,居然還沒散開,都激動地等他們回來。
吳秀芳直接跟他們吐槽:“你們也彆想太多,他們就是想看電視劇來著。”
本來她還打算看電視大學的課程呢,結果大家都守著中央台,非要等電視劇。
太新鮮了,可以搬回家的電影,誰不愛看呢?
這會兒也就是電視劇放完了,大家才想起來自己打的幌子。
田藍趁機推銷:“電視好看吧?趕緊搬一台回家啊。”
蹭電視機的人集體搖頭,這會兒他們倒是恢複了精打細算的精明。
有電燈,家裡生活方便,即便掏錢他們也樂意。
可電視機一台要200塊呢,而且還費電,不如跑到知青點來蹭電視看。
小雲她媽一本正經道:“你們彆擔心,我們說好了,你們這邊的電費我們集體平攤,不能白讓你們掏電費錢。”
田藍無奈:“不是這個,電視上有很多內容的,還可以教大家學習知識。”
她隨手擰了一個台,在心中暗暗祈禱:“外掛,此時不給力,更待何時!你必須得好好表現。”
電視上的雪花消失了,立刻出現了《大棚蔬菜立體種植》。
畫麵上的蔬菜大棚就跟變戲法似的,同樣一塊地,人家能種三四樣東西,比蘭花花種的還好。
難怪蘭花花會搞這個大棚呢,原來是跟電視機學的。乖乖,城裡的娃娃就是不一樣,學東西的門路都多。
吳秀芳湊上前,十分著急:“那有沒有獸醫教程呢?”
田藍讓她自己找:“你擰這邊看看,說不定有呢。”
吳秀芳擰了下牙膏蓋子,居然直接跳出了《獸醫產科學》。
有認識字的社員哈哈大笑,立刻鼓勵吳秀芳:“你好好學,明年咱們養豬場就不從外麵進豬苗了,咱們自己養豬苗。”
田藍拍拍吳秀芳的肩膀,鼓勵她:“加油吧,母豬的產後護理是一門很重要的學問。”
對此感興趣的社員畢竟不多,大家跟著看了會兒熱鬨,也就陸續散去。
該回家睡覺了,明天還得早早上工呢。
田藍沒跟著學習,轉身進屋去燒水,好早點洗洗睡下。
結果她發現旁邊的屋子居然亮著燈,裡麵還傳來人說話的聲音:“不要睡,把作業寫完再睡覺。”
田藍推門進去看,驚訝地發現了好幾個小學生,裡麵居然還有來娣的弟弟。
小學的校長就坐在他們對麵,滿臉嚴肅:“動作都快點,把小九九背完了才準走。”
幾個小孩全都哭喪著臉,瑟瑟發抖。
尤其是來娣的弟弟,田藍都擔心他會當場尿褲子。
她朝來娣使了個眼色,後者趕緊出來,壓低聲音道:“明天他們就不敢跑來了。”
原來這幾家人要麼是死活不肯掏錢拉電線,要麼就是裝了電燈,也不舍得花自家的電費,就想著蹭鄰居家的光。
他們幾家的小孩當然不樂意這樣,非要找有燈光的地方。
來娣她弟弟就使壞,把這群人都帶到姐姐這邊來,還能光明正大地看電視。
結果校長出手了,直接把他們拎到一旁要考察他們的學習,所以他們就集體蔫巴了呀。
田藍哭笑不得,突然間想起個事兒,轉頭和陳立恒商量:“學校不通電了嗎?咱們給學校也弄台電視機吧,搞個農民夜校。”
來娣滿臉疑惑:“也是電視大學嗎?那會講什麼呀?”
田藍搖頭:“這我可說不準,講的內容可多了,到時候,你也可以跟著學。你秀芳姐姐正在學獸醫呢,你要感興趣的話,也可以跟著學。”
屋子裡,小學生們終於背完了小九九,哭哭啼啼地跑了。
虐完了小崽子們的校長也心滿意足地背著手走了。
田藍叮囑來娣早點睡覺,轉頭準備收拾睡覺。
陳立恒拎了包裹過來,表情有些微妙:“你家寄給你的東西。”
田藍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我家?”
話音落下,她才回過神,對呀,她在這一世不是孤兒,好像還有父母親人。
隻不過,有跟沒有似乎也沒啥區彆。
從去年11月份到現在,她沒打擾他們,對方也沒傳來任何消息。
好像彼此都不存在一樣。
田藍好奇:“他們給我寄啥了?是不是上海的點心啊?那該早點寄,這會兒天都熱,千萬彆壞了。”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一點格調都沒有,光知道吃。
原身的家人還是很有講究的,給她寄了一大堆書,真的是一大堆,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的《數理化自學叢書》,總共17本,分量十足。
田藍挑挑眉毛,調侃了一句陳立恒:“哎呦,好像我的人緣比你好哎,好歹我這邊還有人給我寄學習資料。”
雖然高考預考都結束了,7月7號她就要正式走入考場,現在才收到十幾本書,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陳立恒挑了挑眉毛,語氣難掩小傲嬌:“巧了,我剛好也收到了,北京海澱區教師進修學校編寫的資料。”
嘿!真是絕了。
1980年,全國各地的教材都還沒實現統一呢。高考學習資料極度匱乏。各個學校都是依靠各自的老師動手刻蠟紙油印自己收集整理的資料,學校之間還彼此提防。
這種情況下,全國最有名的高考複習資料,就是陳立恒收到的那一套,海澱區教師進修學校編寫的。
最受歡迎的教材,就是田藍收到的那17本書,一套要17塊錢呢,在現在,可不是個小數目。而且因為太受歡迎,市麵上一本難求,你掏錢也買不到。
田藍和陳立恒對視一眼,照這麼看,他倆今晚要是早早睡覺都成了罪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