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吳秀芳,今後也沒辦法跟他搶田藍。
辦完了慶功宴,收拾好行李,田藍和陳立恒也要離開了。
因為喝了酒,這一晚兩人睡得格外深沉。
等到早上太陽竄老高了,睡過頭的兩人才睜開眼睛。
陳立恒沒撈著上床睡覺,就拿桌子板凳拚在一起,湊合了一晚。
到底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就這種簡陋的條件,他睡醒的居然腰不酸,背也不痛,反而還挺自在。
隻是一拉開房門,他就嚇了一跳。
外麵黑壓壓的,全是人頭。
原來今天鄉親們特地過來給他倆送行,大家夥兒早早就來了,看他們還沒起床,就愣是沒打擾,隻守在外麵一直等著。
田藍聽到動靜也簡單,收拾下就趕緊跑出來。
瞧見社員們,她難得不好意思起來“喊一聲就行了啊,還叫大家站這麼長時間。”
大隊書記擺手“沒啥,就讓你們好好睡一覺,在趙家溝的最後一覺。吃飯了嗎?不慌,吃飽了再走。”
說著,他還遞了包裹過來,“拿著,帶在路上吃,吃飽了才能好好學習。”
田藍打開包裹一看,發現裡麵裝了煮熟的臘肉、雞蛋,還有喧乎乎的白麵饅頭和香噴噴的雞蛋餅,加了蔥花,放了不少油的那種,看著就讓人垂涎欲滴。
大隊書記又拿出個包裹“這是鍋巴,不容易壞,先吃那個。等吃完了再吃這個。”
本地人做的鍋巴是高粱麵鍋巴,剛出鍋的時候,一邊軟乎一邊脆脆的,十分好吃。
田藍覺得人真是個奇怪的生物。
剛穿越過來時,其實她已經不是非常適應常年以粗糧為主食了,她瘋狂想念東北香噴噴的大米飯。
可現在,瞧見高粱麵,她明明還沒走呢,心中就生出了無限懷念。
高粱米其實很好吃啊,就像大西北。看著荒涼,其實有無數寶藏。
大家夥兒都催促田藍和陳立恒“吃飯吧,先吃飯。”
迎客餃子送客麵,他們在莊稼溝的最後一頓就是香噴噴的麵條,純白麵,今年新收的小麥磨出來的麵,帶著濃鬱的麥香。
澆頭是茄子燒肉,還給他們煎了荷包蛋,油汪汪的,好大的一顆。
這碗麵湯汁鮮美,麵條勁道,兩人都一口接一口,最後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田藍放下碗筷,一抹嘴巴,發狠道“等我大學畢業回來,我要頓頓吃這樣的麵條。”
大家夥兒都笑了,紛紛附和“對,以後我們天天吃白麵饃饃。”
天底下,還有比香噴噴的白麵更好吃的嗎?不管是包餃子還是下麵條,不管是攤煎餅還是蒸饃饃,最好吃的永遠是白麵啊。
社員們笑嗬嗬地送他們往外走。
田藍和陳立恒一直勸“回去吧,我們坐拖拉機去縣城。”
大家卻不同意“沒事兒,把你們送上車再說。”
陳立恒還勸大隊書記“我自己開拖拉機就行,到了縣裡,我讓宋清遠把拖拉機送回來,你就彆跑這一趟了。”
大隊書記的頭發都白了,也學會了開拖拉機。
他堅持“不用,反正去縣裡,我還要拖東西回來。直接把你們送去火車站吧。”
結果拖拉機都要發動了,計劃又發生了改變。
英子哭哭啼啼地跑過來,手裡抓著她的錄取通知書,“哇”的哭出了聲“蘭花花,怎麼辦?我的通知書被老鼠咬了。”
現在學校要求憑錄取通知書報到,而且通知書還要還給學校。
所以英子特彆緊張通知書,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把通知書放在床上。
可惜這時代雖然一直號召除四害,但鄉下的老鼠特彆猖狂。它們又肥又大,不僅在床底櫃底穿梭,還敢爬上人睡覺的床。
英子的錄取通知書就這樣被老鼠咬成了碎渣。
可憐的姑娘真的要瘋了,這下可如何是好?她下個禮拜怎麼去學校報到?
田藍和陳立恒也是滿臉大寫的囧。
老鼠太猖狂了,得多養幾隻貓。
現在說這個沒意義,眼下的重點是錄取通知書怎麼辦?
陳立恒到底是當過大學校長的人,瞬間有了主意“讓公社開介紹信,把戶口本帶上,直接去學校讓他們給你補一份錄取通知書。”
英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嚇得要死“要是學校不給我補怎麼辦?”
田藍笑了“學校想要的是品學兼優的學生,又不是錄取通知書。你把你的高考成績也帶上,他們看了自然知道你就是他們想要的學生。”
這麼一來的話,大隊書記也來不及再送他倆。
事有輕重緩急,作為父親,他必須得立刻幫女兒解決眼前的困境。
胡長榮站了出來“我送送他們吧。”
大家夥兒這回沒反對。他們都是知青,的確應該送送。
坐在拖拉機上,田藍和陳立恒倒沒跟胡長榮閒聊,不是害怕分了他的神,拖拉機會一頭栽進溝裡;而是因為拖拉機的噪音實在太大,坐在車鬥裡的人根本沒辦法和開拖拉機的人說話。
直到拖拉機停在火車站門口,手下藍的田藍才想起來叮囑一句胡長榮“如果有三農問題的課程,你要好好學習。想要勞動致富,需要的不僅僅是技術,還有管理和銷售。這些環節,一個都不能落下。”
隨著這個夏天的結束,熬糖技術會傳遍全縣。也許以後家家戶戶都會自己熬糖,然後對外銷售。
這項事業即將進入野蠻生長階段,隻有經曆了變大的過程,才能真的變強。
可如此一來,就意味著向陽公社和趙家溝大隊的優勢會越來越弱。如果他們不能及時調整,那麼優勝劣汰的機製下,他們會慢慢地被淘汰掉。
胡長榮點點頭“我會好好學的。”
陳立恒又交代他“如果有機會的話,把水泥廠辦起來。咱們村不說樓上樓下吧,起碼得家家戶戶都能住上大瓦房,那樣多敞亮,多舒坦。”
水泥廠都快成他的心結了。他從剛穿越過來時就一直想辦,卻始終因為各種各樣的事被耽擱掉了,到今天也沒辦成。
胡長榮照樣點頭“行,要是辦成了,我給你們寫信。”
他急著拖玻璃瓶回生產隊,沒送他倆上火車。事實上,他也沒辦法送。
因為誰都不知道火車什麼時候出發,誰也說不清楚,到底何時開始檢票。
大家都站在廣場前,等待大喇叭的通知和口口相傳,不知道真假的小道消息。也許他們很快就能上車,也許他們還要繼續等待。
這個國家,要改進成服務型政府,還需要大家不斷地奮鬥。
火車足足顛簸了兩天一夜,才抵達北京城。
中途他們還經曆了換車的過程,抓了個扒手,旅程經曆過於豐富。
等到他們下車的時候,兩人都神色憔悴,狼狽不堪。
因為沒坐上臥鋪啊,不是臥鋪太緊俏,而是他倆沒資格坐臥鋪。
現在臥鋪基本是乾部專用,不到一定行政級彆,誰都彆想買。
田藍走出火車站,感覺自己的呼吸都順暢了些。
她扭頭看陳立恒“咱們是先上你家還是怎樣?”
大學報到時間足有一個禮拜,他們倒不用非趕在今天。
這會兒天已經晚了,跑去學校的話,萬一行政下班了,他們拿不到宿舍的鑰匙,反而尷尬。
陳立恒想了想,打定主意“先去我家吧。”
其實他的原主家庭也有些尷尬。原主的母親在運動一開始就被劃為反革命分子,叫剃了陰陽頭,脖子掛了枷鎖,上街遊行,還被侮辱是臭破鞋。
她受不了這樣的人格踐踏,原主還沒下鄉時,她就自殺了。
因為這件事,原主還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
在那個時代,自殺是不能自證清白的。隻要有人選擇自殺,那他就被認定是畏罪自殺。
原主的父親日子也不好過,下放去了農場。後來在農場,他遇到了同病相憐的人,雙方重新結合,生了一兒一女。
小家庭的出現,給了這位父親無限慰藉。但同時,也讓原主的處境更加尷尬。
他的母親已經死了,他的父親實際上屬於新家庭。
田藍看陳立恒神色凝重,故意跟他開玩笑“你說,我跟晚婆婆住在一個屋簷下,估計有點尷尬啊。”
陳立恒搖頭:“我覺得以他和家人的關係,也許沒有相處的必要。離得遠一些,關係還能融洽點。”
事實證明,他對原主家庭的了解還真挺透徹。
田藍還怕跟婆婆相處呢,根本就沒相處的空間。
陳家住的是筒子樓,就是那種幾個平方大,結了婚的兄弟能各自帶著老婆睡高低鋪的筒子樓。
現在國營廠已經陷入困頓,國企改革迫在眉睫,各個單位的職工住房困局也十分嚴峻。
陳家不算陳立恒在內,兩個大人兩個小孩,住房隻有12平方米,跟《人到中年》裡陸文婷的家庭環境一樣,屋裡沒有沙發,更沒有大立櫃,隻有一張床,一張書桌。
在研究所工作的陳家父親回到家想鑽研業務,還得等上小學的兒女寫完作業。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獨占。因為他的妻子是中學老師,還需要這張桌子備課。
如此窘迫的家庭環境,在麵對離家多年的大兒子和第1次見麵的兒媳婦,陳家父親有多尷尬,自不必多說。
他搓著手,招呼兒子兒媳婦進屋,下意識地想找茶水招待他們。
他的妻子趕緊放下備課的筆,跑到走廊裡去點煤爐,準備給他們下碗雞蛋麵。
因為屋子太狹小,所有人都將煤爐放在走廊裡,不然的話,根本沒地方做飯。
田藍和陳立恒趕緊攔著對方“彆彆彆,不麻煩了。我們就是過來說一聲,我們考上了國防大學和農大。今天就過去報到了,過來打聲招呼。我們還得早點回去,不然學校鎖門了不方便。”
陳家父親立刻反對“都過來了,怎麼還要走?起碼在家裡住一晚。”
話說出口,他又尷尬。因為家裡的環境他知道,12個平方米才多點大的地方。到現在兩個上小學的孩子還要跟父母睡一張床。
他要怎樣才能變出地方安置自己的大兒子和兒媳婦?
田藍笑著謝絕“不行的,爸爸。我們老師說了,明天我們得早讀。如果去晚了的話就算遲到。我學校離這邊有點遠,我怕明天趕不及。”
陳立恒也附和“是啊,我們學校也有事兒。剛報到,我們要好好表現。”
他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看著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能考上國防大,很好,這說明組織上是信任你的。你不要因為我們是老右,有心理負擔。你隻要好好表現,國家一定能夠看到你的努力,將來你一定有機會為國家做貢獻。”
陳立恒驀然鼻酸,這是位老父親對孩子最真誠的期盼啊
。因為戴了帽子多年抬不起頭的父母,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耽誤了孩子的發展。
他點點頭,應下“好,我會好好表現的。”
人家夫妻還想留他們在坐會兒,起碼吃了飯再走。
田藍和陳立恒堅持說太晚了不好坐車,又將從趙家溝帶來的糖和酒以及從酒廠買的罐頭放在桌上,趕緊告辭離開。
陳家父親追了出來,在樓梯口,又愣是給陳立恒塞了好幾張鈔票,讓他給田藍好歹買件新衣服,這才放他們離開。
陳立恒都沉默了,一直到上公交車都沒說話。
車子開到學校附近,下了車,他才重重地歎了口氣,最後冒出一句“得找個房子。”
田藍也讚同。
因為雖然雙方都有宿舍,但學生宿舍就是學生宿舍呀,怎麼可能變成夫妻宿舍?
她一有家有口的人,冬天有人幫忙暖手暖腳,夏天有人給她打扇子趕蚊子。她享受慣了,為啥不能繼續享受下去?
必須得找個房,不然日子可難過了。
沒想到陳立恒接下來的一句話是“估計宿舍裡沒插座,要沒房的話,咱們看不成電視機。”
田藍沒吭聲,默默地往前走。
陳立恒在後麵追著“慢點,彆著急,學校肯定有人值班的,不會讓咱們睡大街。”
田藍頭也不回。
睡你的頭,睡你的大街去吧。
誰要跟你睡在一起?
抱著你的電視機好好睡去吧。
我才不承認呢,小醜竟然是我自己。
我才不要抱著你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