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濟世孤臣(1 / 2)

離開李府, 賀惜朝卻沒有依言去太子府, 而是直接回了家。

王管家已經將所有的禮單都規整好, 成了冊子遞到賀惜朝的麵前:“少爺, 都在這裡了。”

賀惜朝沒有拿起來, 抬了抬下巴示意放一邊。

王管家便退了下去。

一旁的阿福猶豫地問道:“少爺,您真要這麼做呀?”

賀惜朝看了他一眼:“你有高見?”

阿福一臉為難:“這京城有名望的家族幾乎都送了禮來, 您若真呈到皇上麵前,就都得罪光了。”

賀惜朝點了點頭:“我知道, 這不是還在考慮嗎?”

阿福於是不再說什麼, 但眉宇間還是有些擔心。

“你也下去吧, 我好好想想。”

阿福於是行了禮, 轉身退下, 不過到了門口又被賀惜朝叫住了,隻聽到吩咐道:“給我拿壺酒來。”

阿福一臉震驚地回頭:“啊?”

賀惜朝一笑:“我想喝酒。”

賀惜朝從小到大, 一直都是超脫常人的冷靜自持, 喝酒容易誤事,他是極少沾的,若非酒席慶宴,平時更是不碰。

他如今要喝酒, 那事情似乎有點大。

阿福憂心忡忡地給他倒了小小一杯, 但是看他的目光,似乎還後悔倒多了。

賀惜朝失笑地搖了搖頭:“酒壺放下, 你下去吧。”

“這……少爺, 您身子不好, 酒最好不要沾,或者咱們先吃點東西?上碗麵?”

“哪兒那麼多麻煩,讓你下去就下去。”

“哦……”阿福一臉犯愁,緩緩地放下了酒壺,往門口去,然而還沒邁出門檻,就聽到賀惜朝又吩咐了一聲:“我不想見任何人,包括太子。”

阿福差點被門檻絆了一下,想去太子府找蕭弘的念頭頓時打散,訕笑著回頭行禮:“是。”

就如阿福所想,任何的艱難抉擇都沒有難倒過賀惜朝,就是麵聖那天,他也是冷靜淡定。

可是今日,他猶豫了。

酒,能衝淡他的理智,給予一份衝動,讓他做出一個選擇。

辛辣的味道從喉管緩緩流下,從舌尖一路淌到心底,滲透進血液,衝刷著那份冷靜。

他袖子裡的契書如今就放在桌上,攤開在麵前,他的目光就盯著自己的名字和手印。

相比起這份走私紅利的契約,其餘的那點禮皆不重要。

他抬起手便仰頭喝儘杯中酒。

“咳咳……”這輩子的應酬不多,不沾酒,身體一時半會兒還適應不了,稍有過猛,就嗆了喉嚨。

堅定的眼睛浮上一抹水霧,帶起了藏在眼底的掙紮,還有一絲害怕。

那是對未來,萬劫不複的害怕。

他伸出自己的手,這輩子的賀惜朝衣食無憂,養的很細致,手指是一點瑕疵都沒有。

如今名望如他所想有了,地位正在節節攀升,名利一點一點在實現,其實真像李尚書所言無需這麼毅然決然,做一個孤臣。

瘋了!

賭徒押注總有幾分把握在手裡,而他將身家性命全部壓上,與世人為敵,賭的卻是未來帝王的那一片心。

賀惜朝覺得自己真瘋了!

人隻會越活越聰明,而他卻越活越天真,將生命的繩索握在了一個人手裡。

那人一旦放手,他便跌下懸崖,粉身碎骨。

賀惜朝眯起眼睛,昏暗的燈光,反射出唇上的一抹水色。

壺中的酒傾倒進了酒杯,水聲在寂靜之中清晰可聞,他看著蕩漾的酒液,低聲問道:“敢問,傾我所有,賭你不辜負,值不值得?”

*

賀惜朝已經是四品鴻臚寺卿,有了上早朝的資格。

哪怕位列末尾,卻也邁入了重臣的隊列。

年前這最後一日大朝會,按照慣例,隻要不是刻不容緩的大事,都不會再拿到朝會上來添堵煩憂。

誰都想過個好年。

如今戰事已平,的確沒什麼重要之事,除了……

眾臣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末尾撇去。

賀府毫不忌諱地收禮,卻一直沒有見動靜,從開始到現在,彈劾的奏折已經絡繹不絕地進了內閣,到了禦案前。

帝王雖沒有做出任何決斷,然而也沒有直接退回,可見還在等待。

眾人隻當賀惜朝另有打算,可這已經是最後一日,難道真要留到年後?

太過明目張膽,多數人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有些大臣手裡捏著彈劾的奏章,考慮著是否當庭來一次。

另有一部分則往戶部尚書那裡看去,隻見這位李大人老神在在,仿佛成竹在胸,頓時一個個都安心了。

蕭銘看了一眼身旁的蕭弘,後者依舊如往常那般,萬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就等著下朝放飛,於是不禁垂下眼睛,勾唇一笑。

“小銘兒,什麼事那麼開心?”

冷不防的,對麵傳來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

不知什麼時候,蕭弘正一臉好奇地抱臂看著他。

蕭銘清咳了一聲,一抬頭,就見天乾帝也隨著蕭弘的疑問看過來,不禁肅容行禮道:“最近朝中上下一片安平,可見父皇內政修明,外撫安定,臨近年關,可以過個好年了,誰都高興。”

眾臣聽聞臉上都露出笑容來,就是天乾帝,那嘴角的弧度也往上揚了幾分。

“還是小銘兒會說話。”蕭弘嘿嘿一笑,“孤就沒想那麼多,明日不用冒著寒風來上早朝,可以接連睡好幾個懶覺,想想都得激動地熱淚盈眶,眾位大人,你們說是不是啊?”

底下傳出幾個沒忍住的笑聲,太子殿下依舊那麼有意思。

“咳咳。”丹陛之上,威嚴的目光頓時警告地瞪了過來,“弘兒,好好說話。”

“兒臣遵旨。”蕭弘抬手行了一個禮,看著像受教,可骨子裡依舊是那不正緊。

天乾帝有些頭疼,便抬了抬手。

黃公公浮塵一揚,長唱:“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隻見一個少年臣子從臣屬之列中走出來。

“皇上,微臣有事啟奏。”

賀惜朝是這個大殿上年紀最小的一個,然而這一步步走上來,卻是再沉穩也沒有了。

官服暗沉,掩蓋不了那出色的容貌,清俊淡雅,不知成為多少京城閨秀的心儀之人。

曾經的少年郎正逐漸蛻變成一個青年才俊。

所有的目光一時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一直走到殿中,跪下道:“皇上,微臣並無大事奏稟,隻是近日被一事所困擾,茶飯無心,寢食難安,怕是連年也過不好了。微臣年少無知,見識淺薄,麵對此等境況,竟不知如何是好……”賀惜朝說到這裡,頓了頓,臉上露出苦笑來,抬手再次一叩,“本想尋個法子,可是年關將近,卻是不能再拖了。微臣厚顏,懇請皇上及諸位大人幫忙解惑,指一條明路。”

此言一出,眾人皆麵麵相覷,不禁竊竊議論起來。

賀惜朝雖然沒說具體,可指的是什麼,大家眼神交換之中已是明了。

本還打算參上一本的人便將折子都收了回去,靜觀其變。

忽然天乾帝廣袖一揚,頓時底下全部禁聲,隻見帝王換了坐姿,似乎頗感興趣地問道:“愛卿向來文思敏捷,才能出眾,居然還有事能難倒你,朕真是好奇了,說來聽聽。”

“微臣慚愧,此等陣勢的確初次遇見。”賀惜朝道,“微臣有幸得皇上賞識出任這鴻臚寺卿一職,雖是重職要務,可不過四品,在這朝堂上排以末座。沒想到這紛遝而來的祝賀之禮卻嚇了微臣一跳,短短一月,臣之家底怕是直接翻了數百倍有餘,實在令人惶恐不安。”

京城送禮都是有講究的,若是平時交往,一般都是禮尚往來,不算貴重。

哪怕有心結交,帶著攀附,也不過是厚重幾分。

隻有求人辦事,才依著難度不計代價,用銀錢砸出一條門路來。

“臣有心退回,然而送禮之人實在太多,位高權重者不在少數,怕是不容易退,也得罪人。可收下,無功不受祿,心中過不去。臣之府邸不過是一個三進小院,地方簡陋,護衛又少,這麼多貴重的東西擱著,若是遭了賊,丟了一些,臣就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更百口莫辯。”

“微臣初入朝堂,年少無知,實在左右為難。”賀惜朝說著,取出一份折子,高舉過頭頂,“皇上,禮單已全部歸攏在此,微臣無能,請皇上代為處置。”

偌大的泰和殿中,一時間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殿中而跪的賀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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