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紀,略微富態,留著小撇胡子,眼神雖小,卻透露著精光,一看便知道是個精明的人。
他朝著賀靈珊行了行禮道:“小人李行,見過賀小姐,您有什麼吩咐儘管找小的,小的一定辦好。”
“之後的工錢計件該怎麼做,李掌櫃會派人過來詳談,姐姐從那些姑娘裡也尋個管事出來,以後好接洽此事。”賀惜朝說著看向李掌櫃,“現在你回去打理產業吧。”
“是,大人。”
李掌櫃一走,賀靈珊便高興道:“惜朝,你真厲害,原來你一切都安排好了!”
賀惜朝微微一笑:“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自然得好好辦。英棉的產業很大,不怕這些人沒地方安置,姐姐若是想幫助更多的人,儘管放手去做便是。”
賀靈珊連連點頭,她想儘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葉香這些姑娘,但是轉眼一想,她又躊躇擔心道:“惜朝,這是太子的產業,這樣會不會有影響?”
“什麼影響?”賀惜朝疑惑道。
“這些女子畢竟是……怕是有人會忌諱。”賀靈珊說。
“她們不是罪人,身上也沒帶毒,和常人沒什麼區彆,為什麼會有忌諱?”
賀靈珊露出苦笑,還能為什麼。
賀惜朝大概也看出來了,他於是肅了容,對賀靈珊道,“姐姐,要想得到彆人尊敬之前,首先自己得挺起胸膛正視一切,若是連自己都看輕了,覺得那些過往是汙點,那就真洗不掉了呀。”
“惜朝,你說的對,可是這並不容易。”
“姐姐,再不容易,也比自怨自艾要好,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女子來到這裡,弟弟請你一定要這麼告訴她們,不是她們的錯,不要懲罰自己,她們可以過常人的日子,甚至更好。”
賀靈珊聽著,眼裡閃出了淚花。
其實這些女子和她何其之像,隻是自己出身好一些,礙於魏國公府,才會少有人對她指指點點,然而背地裡,總是有閒言碎語傳出來。
“正大街的鋪子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叫做婦聯堂,專為天下可憐的婦孺提供幫助。”賀惜朝眼裡帶著笑,看著賀靈珊問,“姐姐,你覺得好不好?”
賀靈珊連連點頭:“好。”
“過兩日就能開張了,那天讓這些姑娘們一同去吧。另外,姐姐不妨試著邀請一下幾位交好的小姐夫人,一起來捧個場。”
賀惜朝的話仿佛給賀靈珊打開了一扇門,她一雙眼睛都亮了起來,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可是一個善舉啊,曾在閨中的時候我們就討論過,同為女子如何幫助那些遭難之人,她們一定樂意來。惜朝,什麼時候開張,我去寫請帖。”
“兩天後怎麼樣?”
“好,就這麼定,惜朝,你放心,我一定能打理好的!”
賀惜朝含笑著點頭:“姐姐的本事,弟弟是知道的。”
“惜朝,謝謝你。”賀靈珊真誠的說,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還能做這麼有意義的事情。
“姐姐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每日開開心心的就是對我最大的謝禮了。”賀惜朝說完便抬手行禮,“弟弟先走了。”
賀靈珊欠了欠身,回禮。
等賀惜朝一走,賀靈珊便召集了這些姑娘,將方才之事一一道來。
這些前途迷茫的姑娘頓時喜極而泣。
“少夫人,我們不怕辛苦,我們什麼都願意做。這真是太好了,謝謝您,謝謝小賀大人。”葉香帶著姑娘們跪下來連聲感謝。
有了活計,才能不像個浮萍一樣飄蕩,生活才真正有了盼頭。
*
蕭弘將天乾帝的意思轉告給了賀惜朝,後者聽了點點頭,然後從書房的抽屜裡取出一張紙遞過去。
蕭弘拿過來一看,頓時驚訝了一聲:“姑母那麼愛麵子,囂張跋扈慣了,你這是要將她往塵土裡踩啊!”
“我可沒踩,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罷了。”
當夜,蕭弘前往溧陽公主府。
雖然沒受任何的怠慢,但是這麼多天來被禁足在府邸,進出不能,麵聖不可,那越發強烈的焦躁和擔憂也足夠將一位高高在上的長公主給摧垮。
向來盛氣淩人的溧陽長公主很憔悴,沒怎麼合過的雙眼熬得通紅,她的年紀隻比天乾帝小了幾歲,但是似乎老了許多,皺紋爬上她的臉。
蕭弘見到她有些吃驚,但是並無任何同情。
這個模樣的人他見過,曾經不可一世的承恩侯也是在問罪之後瞬間萎靡。
蕭弘和溧陽長公主向來不合,所以他也沒有虛情假意的寒暄,直接將兩隻錦盒遞到了長公主的麵前。
“孤奉父皇之命前來見長公主。”
這兩隻錦盒太熟悉了,長公主藏了許久才將它們送去了宮中,裡麵一隻躺著那枚長命鎖,另一隻則是那根鳳含玉的金簪。
她見此整顆心都墜了下來,眼眶瞬間濕潤,不敢抬手去碰觸錦盒。
她嘴唇輕顫:“皇兄怎麼能這麼狠心……”
“孤倒是希望父皇在這件事上心腸硬一些,可惜的是,父皇顧念親情。”
不太樂意的聲音從蕭弘嘴裡出來,讓長公主微微一愣,接著眼裡驀地亮起了希望,隻是她看著蕭弘,神色間充滿了狐疑。
蕭弘懶洋洋地說:“甭看了姑母,按孤的意思,詹少奇死有餘辜,您也一樣。”
長公主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蕭弘嗤笑了一聲:“瞧,稍稍冒犯一下,姑母就受不了了,那接下去豈不是得要您的命?”
“你到底想乾什麼!”長公主眼神銳利起來,看著蕭弘又瞟向賀惜朝,神情戒備。
“乾什麼?”蕭弘那點諷刺的笑都收斂起來,眼裡露出無邊冷意,“你們做下這種天理難容的破事,事發找條繩子一了百了也就算了,憑什麼讓父皇給你們收拾爛攤子?詹槐為天子儘忠,理由應當,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什麼時候成為逼迫天子違背國法,網開一麵的饒他兒子一命的護身符?”
蕭弘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長公主,一字一句道:“你說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隻是不想我爹盛世明君,最終毀在你們這對令人作嘔的母子身上!想想詹少奇居然是我的表兄,還流著一絲同樣的血脈,簡直惡心死我了!大理寺裡的那些東西,真該讓他自己好好體會體會……對了,這個主意似乎不錯啊!”
蕭弘忽然一拍手,福臨心至道。
“你敢!”長公主氣呼吸濃重,色厲內荏地喊道。
“我為什麼不敢?”蕭弘笑了,“你們對著那麼多無辜百姓能做這麼殘忍的事,不就是因為皇親國戚,高高在上啊?那我可是皇太子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想玩弄一個人,誰能說個不字?就算告到父皇,我也求一求,認個錯,就過去了,是吧,惜朝?”
賀惜朝淡淡道:“對一個人證物證確鑿,但拒不認罪的犯人用刑,不違背律法。”
“瞧,理由正當。我還能給表姐出個氣,拉攏一下魏國公,姑母,你覺得呢?”
“蕭弘!”長公主尖叫道,就要撲上來抓花他的臉。
“長公主!”方嬤嬤驚呼了一聲。
然而麵對人高馬大的蕭弘,矮小的長公主就是豁出去了也占不了一點優勢,反而被一把掐住了手腕。
蕭弘垂下頭,將臉湊過去:“姑母要抓的話就抓吧,抓深一些,這樣事兒沒辦成孤去父皇麵前也有話說了。”
聞言,長公主下意識地就將手指給收了回來,她看著蕭弘,終於緩緩地矮下身,乞求道:“弘兒,姑母錯了,你表哥錯了,你放過我們一馬吧,姑母一定念著你的好。”
蕭弘低低笑起來:“彆跪,這事兒,姑母可沒對不起孤,您這聲錯,認錯人了。”
長公主的膝蓋還沒有落地,就被蕭弘拉了起來,後者麵露驚疑。
蕭弘放開了手,從懷裡取出一張紙,刷一聲展開,遞過去。
“孤懶得再多說什麼,父皇非得保詹少奇一命,作為兒子隻能為他老人家分擔,您看看吧,若是同意,就照這麼辦。”
長公主接過來,一條條往下看,越看越驚心,到最後,她說:“你這是要逼死我!”
蕭弘不為所動道:“那乾脆就死痛快點吧,白綾孤也帶了,要不要?”
長公主頓時抿著嘴不敢多說一句,她隻是緊緊地捏著這張紙。
蕭弘撣了撣衣袖道,“禁軍待會兒就撤走了,姑母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父皇說了,能不能活命,就看你們自己了。侄兒告辭。”
蕭弘離開的時候果然將圍在公主府外麵的禁軍都撤走了。
溧陽長公主拿著這張紙,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痛苦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