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身旁之人,溧陽長公主抬起頭,見到詹少奇,不禁眼眶濕紅。
被關在公主府那麼多天,她心心念念的就隻有這個兒子。
“少奇,他們有沒有對你用刑?”溧陽輕聲的詢問間抬起手撫摸著詹少奇的臉,目光仔細打量著,眼裡皆是關切。
白色的囚衣,沒染上血紅,除了臉色蒼白以外,倒是沒受什麼傷害,她不禁放下心來。
忽然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個雞蛋,瞬間砸在詹少奇的額頭上,蛋白蛋黃炸裂開,不僅流了詹少奇滿臉,就是湊得近的長公主都被濺了一身。
隻聽到人群中有人喊道:“這會兒做什麼母慈子孝的鬼樣子,給誰看啊!惡心!”
溧陽長公主的腦海中瞬間空白,她幾乎下意識地抬起頭用淩厲的目光望過去。
然而,迎麵而來的卻是更多的臭雞蛋和爛菜葉子,所有的尊嚴頃刻間蕩然無存。
“她有兒子,彆人沒有嗎?”
“彆人兒女是無辜,她那兒子卻是禽獸,是惡鬼,要下十八層地獄!”
“砸死他!”
“為那些可憐人報仇!”
……
單個的百姓哪兒敢對高高在上的公主扔臭雞蛋,爛菜葉,可是這周圍一群人,誰也不認識誰,大家一起動手,就生出無邊勇氣來。
而且動靜越大,人就越聚越多,一傳十十傳百,附近的幾條街都轟動了。
大家紛紛借著這個機會,將多日來的憤怒給宣泄出去。
詹少奇整個人抽搐,一整張臉漲得通紅。
他想逃開,他受不了,他覺得即使一直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大理寺牢房,也比如今千夫所指來得強。
然而他身體剛剛一動,卻被溧陽長公主給死死地拉住。
“少奇,再忍忍,再忍忍……”
溧陽長公主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一邊輕聲安慰,一邊縮頭忍受著從周圍飛來的臟汙。
這輩子,此情此景,她們母子是不會忘記了。
耳邊聽著無邊的謾罵,目光裡皆是周圍百姓猙獰的臉,猩紅的眼睛。
詹少奇忽然發現,如今毫無還手之力,隻能跪著煎熬的他們與秋園之中那些被抓的人何其之像。
善待世人,世人才會善待你,否則遲早有一日,待跌入塵埃之時,就會嘗到自己釀造的苦果。
善惡到頭終有報。
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一個人,慢慢地走過來。
官家夫人和小姐都站在鋪子麵前靜靜地看著,可有的已經彆開臉去。
哪怕再罪大惡極,落出如此慘相也未免有些令人不忍多看。
榮安長公主心裡雖然解氣,不過畢竟是姐妹,溧陽這個下場總讓她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最終她推了賀靈珊一把:“去吧。”
於是賀靈珊緩緩地走過去。
而周圍的爛菜葉子和臭雞蛋也瞬間停了。
賀靈珊無視地上的臟汙,即使弄臟了她的裙裾,也依舊一步一步踩上去。
她身體微蹲,將一塊乾淨地帕子遞到了長公主的麵前,一歎道:“您這又是何必呢,不如回去吧。”
誰能知道溧陽長公主有太多次想要逃離的衝動,卻生生忍了下來。
她一把抓住賀靈珊的手道:“珊兒,是我們母子對不起你,可是今日,我們是誠心來懺悔致歉的,你彆趕我們走……對了,方嬤嬤。”
方嬤嬤早已經泣不成聲,聽見長公主的呼喊,她便捧著匣子走了過來,在賀靈珊麵前跪下。
“這是公主府名下所有的產業,包括莊子和田契,還有銀子,已經全部兌換成銀票,除了皇家不能動的以外都在這裡了。”
賀靈珊一看,立刻便要起身,卻被長公主牢牢地握住,懇求道:“珊兒,我知道這些不足以彌補我的過錯,可是如今我們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方嬤嬤將匣子遞上。
然而賀靈珊卻掙脫了,她並沒有立刻離開,反而替長公主細細擦了臉,柔聲道:“長公主的心意,婦聯堂能收下,可是這錢財卻是不能收。事已至此,我願意原諒詹少奇對我做的一切,可也僅代表我自己。其他人,受到的傷害遠遠多餘我,我不能替她們做主。婦聯堂可以接受她人的善心,然而卻沒資格收下懺悔,請長公主原諒,回去吧。”
賀靈珊說完起身,微微地欠了欠,才轉身離開。
至始至終她的目光都沒有瞥向詹少奇。
無能的男人哪怕到了這個境地,都是躲在他人背後的。
“說得好!”
“收下她們的東西豈不是讓他們心安了?”
“賀小姐也太善良了,還替她擦臉,呸,她們配嗎?”
……
“珊兒!”溧陽長公主激動地喊道,“你若不收,我便長跪不起!”
此言一出,頓時周圍都嘩然。
“這也太厚顏無恥了!”
“是知道賀小姐心善才這麼做的吧?”
“天哪,要不是魏國公出頭,這位賀小姐豈不是得被吃成骨頭渣子了?”
……
此刻詹少奇終於忍不住了,他抬起頭看向賀靈珊:“賀靈珊,你收下,我就放你歸家!”
賀靈珊聞言整個人都怔住了,她緩緩地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詹少奇。
“你不是一直想擺脫我嗎,我給你這個機會!”詹少奇已經忍不住了,他不想再呆在這裡。
然而賀靈珊笑了,她幾乎笑出了聲音來。
“我以為你是個畜生,至少還是個男人,沒想到真是抬舉你了!詹少奇,我更願意你去死!”
“少奇,彆說胡話!”溧陽長公主心裡一急,一把將詹少奇拉回來,對賀靈珊道,“珊兒,我已經上書請求皇上收回指婚旨意,判你歸家,一應嫁妝儘數反回。雖然彌補不了這些年對你的愧疚,可是我們也知道不配再擁有你這樣的好兒媳,願你將來再找個好人家。少奇他……他隻是舍不得你……”
說這話的時候長公主自己都心裡發虛,接著她磕了一下頭道:“珊兒,我們有罪,可錢財無罪,有這些你能幫助更多的人,何樂不為?這筆銀子無需告訴任何人來處,這就夠了。”
溧陽長公主今日是豁出去了。
她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將尊嚴和一切都拋棄。
她越是可憐,越讓這些百姓發泄,引起圍觀的夫人小姐那點惻隱之心,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會傳到朝堂上,那樣天乾帝才有理由順勢網開一麵。
榮安長公主終於看不下去了,她走過去道:“靈珊,既然溧陽長公主這麼說,婦聯堂就收下吧。不管如何,這銀子放在她手裡,還不如用來幫助那些可憐人。”
她說著目光飄向了周圍,問宣靈道:“鎮國郡主覺得呢?”
宣靈笑了笑,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兩位一表態,邊上的夫人們都跟著附和。
看了許久,眾人從剛開始的一同憤怒到如今也隻剩下一片唏噓。
畢竟再駭人聽聞,傷害的也不是自家人,想想向來高高在上,囂張跋扈的溧陽長公主會堅持地跪在地上,任周圍的百姓謾罵丟汙穢,已經足夠讓人體會到她的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