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聽到楊樾的話, 心裡猶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的確是逃跑了,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 也隻有逃跑一條計策能活命,倘或再多待一天,不, 再多呆一個時辰,或許武德便沒命出現在這裡。
楊樾顯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武德敢肯定, 除了自己, 不知還有誰, 去了一趟燕州送戰書, 還能活生生的回來, 活得還如此結實。
武德是不在乎這些小手段的, 不過看起來旁人都在津津樂道。
在這個圈子裡,不管出身, 不問門第,那都是沒譜兒的事兒, 旁人紅燒一隻雞,還要問這隻雞是什麼種兒,是老母雞還是三黃雞, 也要講究這個吃法。
更何況打仗又不是燒菜, 手底下帶著這麼多兵馬,因為將領的一句話,便要勇往直前, 怎麼能不問出身呢?
武德沒有這種出身,要被旁人指指點點,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努力,隻是少了一種機遇。
武德慢慢的往自己的營帳而去,腦海中都是楊樾的話,是,他沒有一個好兄長,不能動輒借三萬兵馬給他,他也沒有一個有錢的父親,有權的祖父,縱使是認的義父,也沒有,隻能自己撲騰。
好不容易掛上了一個靈香郡主,很多人因著吃不到嫌酸,便開始惡意起武德來。
武德走了一半,站在原地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明明日後的路那麼顯而易見,卻突然邁不開步伐,便如同現在一樣……
“做什麼呢?”
他正思忖著,便聽到背後有人問了一句,趕忙回頭,原是自己未來的“大舅哥”吳敇。
吳敇負手而立,站在武德身後,顯然是來找他的。
武德趕緊行禮,恭恭敬敬的笑著說:“吳少將軍。”
吳敇擺擺手,說:“還叫什麼吳少將軍?你與香兒的事情,香兒是鐵了心,往後裡我們便是一家人了。”
武德趕緊拱手感謝,吳敇卻不讓他感謝,抬手製止了他,說:“且慢,我話還未說完,等我說完了,你若還能感謝於我,那便到時候感謝不遲。”
吳敇說罷了,重新開口,說:“我這人你知道,有話直說,也不拐彎抹角,墨跡起來咱們誰都麻煩。”
“是是。”武德笑著說:“請吳少將軍指教。”
吳敇淡淡的瞥斜著武德,說:“武德,實話跟你說罷,我不看好你與香兒的婚事兒。”
武德的笑容一時間有些凝固,不過還是硬撐著乾笑,說:“卑將資曆淺顯,又沒什麼戰功,的確……的確不是良婿人選,不過卑將會……”
他的話再一次沒有說完,便被吳敇打斷了,說:“我不管你日後如何努力,如今空口白牙的,也說不好什麼,我也不管你心裡到底喜不喜歡香兒,更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為了利用香兒,才討好她。”
吳敇說話如此直白,讓武德一時間有些尷尬,真的不知如何接口,因著吳敇的每一句話,雖然直白,卻直戳了武德心窩子。
吳敇說得對,武德就是利用小靈香,才會答應與她成婚。
吳敇擺手說:“我統統都不管,隻一點,我妹妹喜歡你,你既然答應娶她,便要讓她一直歡心下去,我不管你是騙也好,裝也罷,便讓她覺得你這輩子,非她不可,舍她其誰,知道了麼?”
武德更是尷尬,吳敇的話雖然直白,雖然不怎麼中聽,但的確是為了小靈香好,如今這情勢,似乎也隻有如此辦法了。
吳敇又說:“你若是讓我妹妹吃一點兒苦,或者對不住她一點子,便有你好看!”
武德應承說:“吳少將軍言重了,靈香郡主溫婉可人,卑將能娶到靈香郡主,是大幸事,又怎麼會辜負了郡主呢?”
吳敇說:“冠冕堂皇的話,說了也要記得。”
武德點頭說:“是是。”
吳敇頓了頓,沒有立刻接話,因著他在心底裡,正在思忖來找武德之前,廬瑾瑜跟自己說的。
吳敇這些話,說得如此犀利,敲打的武德無力招架,其實根本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廬瑾瑜給他想的,吳敇隻不過是鸚鵡學舌而已,依樣畫葫蘆的複述出來。
廬瑾瑜的原話是“給一個棒子,就要塞一個紅棗,否則繃得太緊,始終會斷,適得其反。”
紅棗……
吳敇咳嗽了一聲,又說:“醜話咱們說在最前麵兒了,這兒還有一些旁的話。”
武德恭恭敬敬的說:“請吳少將軍但說無妨。”
吳敇說:“你既然已經馬上要迎娶我的妹妹,那麼便需體麵一些,你身上沒什麼兵馬,也沒有家財,若是這般,恐怕被人恥笑了去,等到接風宴上,我會當著天下英豪的麵兒,親自給你撥三萬兵馬。”
“三萬?!”
武德吃了一驚,三萬兵馬?
要知道這一仗,打敗了武子台,林讓才收了陳仲路的三萬餘部,武子台冒著殺頭的危險,也要收留陳仲路的三萬餘部,這三萬人可不是小數目。
雖很多演義裡,動輒就是七十萬大軍,不過這年代生產力低下,很多平頭百姓生了孩子會餓死,還有半路病死的,零零總總加起來,能長大已經不易,人口怎麼可能如此膨脹?
三萬兵馬,吳敇出手當真是闊氣至極。
吳敇似乎看穿了武德的意思,說:“我們吳家,從來不會虧待自己人,香兒更是我們家的心頭寶,你要知道,隻要你寵著香兒,日後得到的,便不隻是這三萬兵馬,但若你背棄香兒,我吳敇沒什麼旁的本事兒,就是不要命罷了,你自己掂量掂量。”
武德心中百感交集,三萬兵馬,隻要到手這三萬兵馬,彆說是寵著小靈香了,就是把她當神仙天天供奉起來,那也是應該的。
武德感激涕零,趕緊拜下,說:“多謝吳少將軍!卑將銘記於心,銘記於心!”
吳敇看著武德給自己行禮,心裡默默的嘖了一下,自己這個大舅哥,不知道比姑爺年輕多少歲,妹妹怎麼看上了一個老男人?
吳敇擺手說:“該說的我都說了,行了,我先走了。”
不等武德回話,吳敇已經大搖大擺的離開,邁著方步,氣勢洶洶的走了。
等吳敇轉過一個彎兒,那氣勢登時就不是剛才那般,拍了拍自己胸口,感覺撒了氣兒,趕緊小跑著往回去,去找廬瑾瑜稟報情況去了。
武德得到了吳敇口頭應允的十萬兵馬,心中十分歡喜,已經把方才楊樾的事情衝淡了不少。
魏滿讓人去準備接風宴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早上起來打旱雷,隻是打雷,也不下雨,不知道什麼地方在下雨。
反正滾滾的雷聲,一陣陣的傳過來。
他們駐紮在野外,都是營帳,根本不隔音,林讓睡得有些淺,就被旱雷給吵醒了。
魏滿見他醒了,說:“外麵才天亮,要不然……再睡一會子?”
魏滿的話音剛落,又是一片片的雷聲滾過來,吵得林讓根本無法睡眠。
林讓翻身起來,說:“罷了,讓去一趟藥房。”
魏滿今日左右無事,便笑著說:“孤與你一起去。”
林讓平日裡總是拒絕魏滿跟他去藥房,因為魏滿老是搗亂,不過今日並沒有拒絕,他一麵整理鬢發,一麵回頭看了一眼魏滿,還笑了一記。
簡直便是“回頭一笑百媚生”的典範!
這一大早上的,魏滿差點被勾了魂兒去了,魂不守舍的。
林讓果然是“笑”了,說:“正好兒,請魏公看樣東西。”
魏滿一時就無比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東西?
魏滿滿心好奇的跟著林讓出了營帳,兩個人很快進了藥房,藥房裡沒什麼人,不過林奉正在那。
林奉見到林讓,趕緊起身,說:“義父。”
林讓點點頭,說:“日前讓仆役做的針灸娃娃,可做好了?”
針灸娃娃?
魏滿十分奇怪,針灸還要娃娃?又不是小女孩過家家,這個營地裡需要娃娃的,恐怕隻有小靈香一個人兒了。
不過最近小靈香也要嫁人了,頑什麼娃娃?
林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稍微看了一眼魏滿,這才應聲去取。
魏滿就納悶兒了,看孤做什麼?
不一會子,林奉便拖著一個人,不,定眼一看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等高的人形娃娃,走了出來。
其實魏滿“才疏學淺”,這應該叫做等身模型才是。
質地看起來很沉重,針灸娃娃的身高也比林奉高出很多很多,因此林奉拖死狗一樣把它拖出來。
“哐!”一聲,擱在旁邊供病人平趟的病榻上。
針灸娃娃是麵朝下趴在病榻上的,所以魏滿看不到這娃娃長成什麼模樣。
林讓看了一眼,說:“是否一比一?”
林奉點頭說:“是,都是等比的,一分一毫都不差,完全按照義父的吩咐,讓工匠雕刻的。”
林讓點點頭,說:“那便好。”
說著,伸手過去,將針灸娃娃一拽,翻了個個兒。
“嗬——”
魏滿一個沒留神,狠狠抽了一口冷氣,因為他與病榻上的針灸娃娃,正好對視上了。
四目相對!
好像照明鏡兒一般!
魏滿震驚的說:“怎麼與孤長得一模一樣?!”
那病榻上的針灸娃娃,可不就是魏滿等比例的模型娃娃麼?
這可是最有名兒的木匠雕刻出來的,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娃娃看著魏滿,魏滿看著娃娃,一時間魏滿感覺額頭上都是汗,有一種詭異的氣息在之間流動著,怪不得林奉剛才要看自己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自求多福”的模樣。
針灸娃娃因為是等比例的,真一點兒東西也不差,魏滿有的它都有,就連一些“不必要”的器/官它都有。
魏滿瞬間便酸了,說:“林讓,你有孤一個還不夠麼?”
林讓一臉淡然的看著魏滿,理所應當,且冷漠無情的說:“當然不夠。”
魏滿心裡那叫一個氣啊,林讓竟然當著自己的麵兒,公然出軌,找了一個“備胎”!
林讓拍了拍針灸娃娃,說:“魏公平日裡功夫繁忙,而且每次讓用魏公施針,魏公便哭爹喊娘,有了這針灸娃娃,比例與常人無意,讓豈不是愛怎麼施針,便怎麼施針了?”
雖然是用來被紮的,但魏滿還是十分不甘心。
魏滿說:“林讓,要不然……咱們重新考慮一下,你把這東西丟了罷,看著蠻奇怪的。”
林讓淡淡的說:“丟了,便不奇怪麼?”
魏滿:“……”所以說,一開始就不該做這個!
林奉見他們如此,便趕緊拱手說:“奉兒告退了。”
趕緊退出去,以免殃及池魚。
林讓擼起袖子來,準備開始練習自己的針灸之術,“嘩啦!”一聲,將小布包撥開,指尖兒一溜兒,從中間取出一根又長又可怖的銀針,在微弱的光線下一晃……
魏滿:“……”遍體生寒。
林讓捏著針,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啪!!”一聲,就將針紮在了針灸娃娃的麵門上。
“嗬!”
魏滿在旁邊重重的抽了一口氣,雖他與針灸娃娃吃味兒,單方麵的爭風吃醋,可看到林讓下針的狠樣兒,魏滿還真有些慶幸起來。
隻是轉瞬之間,林讓已經把針灸娃娃的臉,炸成了馬蜂窩,還要去解袍子。
魏滿趕緊阻攔,說:“做什麼?”
林讓正直的說:“紮針。”
林讓總是認不準穴位,沒有袍子還認不準,更彆說針灸娃娃穿著繁瑣的袍子了。
魏滿硬著頭皮說:“孤來。”
他說著,勤勤懇懇的給針灸娃娃解袍子,這場景令魏滿有一種迷之微妙的感覺,總覺得哪裡不對。
林讓便挑了幾根針,看著醫典,像模像樣的繼續紮針。
兩個人正在紮針,這大早上的,突聽營地裡傳來喧嘩的聲音,林讓本就紮不準,一被打擾,差點直接廢了針灸娃娃。
魏滿蹙眉說:“孤去看看是什麼人,一大早上的便如此喧嘩。”
魏滿掀開帳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沒成想是武德,還有一些盟軍將領們。
看起來武德是早起晨練來的,手裡提著劍,額頭上還有汗珠兒滾下來,被幾個盟軍將領攔在了路上,就在藥廬不遠的地方。
他們可能覺得大早上起來的,藥廬必然沒人,所以特意在這種偏僻之所喧嘩。
武德剛剛晨練結束,就被幾個盟軍的將領攔住了。
這些人都是盟軍將軍們的親信,一個個十分受寵,他們阻攔在武德麵前,有一種耀武揚威的得意之色。
“看看,這是誰?”
“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武將軍嗎?”
“如何大名鼎鼎?”
“這你都不知道?武將軍吃軟飯,可是大名鼎鼎啊!已經三十好幾,竟然能娶到如此有權有勢的美嬌娘,你說是不是大名鼎鼎啊!”
這些人一唱一和的,林讓一聽便明白了,顯然是嫉妒。
他們嫉妒武德三十好幾了,卻能娶到吳家的千金小姐。
何止是嫉妒武德的“豔福”,還嫉妒親家是吳家。
“我可聽說,吳敇少將軍,要給你撥三萬兵馬,是也不是?”
“三萬!吳少將軍是瘋了嗎!給一個吃軟飯的撥三萬兵馬,我看魯州是要完蛋了!”
“就是啊,要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三萬兵馬!”
那些人這麼說,武德總算是明白了,就是嫉妒羨慕,紅眼病。
想來是昨日裡吳敇找到武德說話的時候,被人給聽了去,吳敇一開口就要給他三萬兵馬,這些將領們哪一個聽了不羨慕嫉妒的?
而且他們向來看不起武德,覺得武德不過一個小嘍囉,年紀太大,戰功太少,本事沒有,溜須拍馬。
因此這些人覺得不服不忿,若是做金龜婿,自己比武德強出不知道幾百倍,為何靈香郡主認定了武德?
他們不好與靈香郡主支棱,便跑到武德麵前來。
武德聽著他們的話,眼目中有些陰沉,慢慢的攥起拳頭來,但忍耐著沒有發難。
那些人覺得武德沒有發難,因為武德是孬種,不敢發難
便更加肆無忌憚的叫囂,說:“武德,是個男人你便趕緊走了罷!我都嫌你寒磣,靠女子上位,你當真是無恥之極!”
魏滿眯了眯眼目,雖他不想幫助武德,但這軍營之中,公然分化,他們可是盟軍,若是傳出去,旁人該怎麼想?
魏滿剛要站出去為武德出頭,林讓便攔住了,說:“等等。”
魏滿順著林讓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楊樾。
吳邗太守楊樾正好路過旁邊,他衣衫有些狼狽,從一處營帳偷偷鑽出來,顯然昨夜裡就歇在了那處營帳,沒有回自己的地兒。
那不正是岱州刺史虞子源的營帳麼?
楊樾去接應糧草,與虞子源好些日子沒見麵兒,這一見麵的自然要一解相思之苦。
昨夜楊樾沒回去,後來便後悔了,虞子源看起來是個正人君子,翩翩公子,其實就是一頭惡狼,吃人不吐骨頭。
楊樾徹夜未眠,還看到了第二日的朝陽,等虞子源睡下之後,便在他臉上用毛筆畫了一個大王八,自己抱著袍子狼狽的跑了。
楊樾一麵套上袍子,一麵跑出來,正巧看到了盟軍將領們欺負武德的場景。
魏滿一看,說:“這楊樾昨兒個還在背地裡說武德的壞話,今兒個能來打抱不平,這……”
這似乎不太可能。
林讓笑了笑,說:“魏公,您還不了解楊公麼?楊公說話,從來不走腦子,都是無心之失,但說者無心聽者有心,武德一定將楊公的話全都記在了心裡,隔閡是少不得的,不若這次讓楊公替他解圍,也好抵消了這層隔閡。”
魏滿酸溜溜的說:“為了一個楊樾,你還真是費心了。”
林讓沒解釋,其實哪裡是為了楊樾,而是為了魏滿啊。
盟軍正麵臨著第二次考驗,第一次攻打陳仲路,勉強算是過關了,第二次則是要一起發兵攻打燕州的陳繼,陳繼可比陳仲路的兵力強盛,糧草豐富,還有大量民心,能不能攻下燕州,要看盟軍是不是心齊。
林讓為了魏滿,也算是煞費苦心,不過他不願意告訴魏滿,倒不是因著高尚付出,而是看著魏滿吃味兒的模樣,還挺有趣兒的。
林讓的惡興趣上來了,魏滿獨自喝了好些醋。
果不其然,楊樾那性子,已經被林讓看得透透的。
楊樾一聽,這麼多人欺負一個,還罵罵咧咧的,自己那暴脾性啊,突然就衝上來了,於是大步走過來,嘴裡嚷著:“乾什麼乾什麼!這一大早上的,嚷嚷個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幾隻雞在打鳴兒呢。”
眾人一看,原是吳邗太守楊樾。
吳邗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吳邗太守的兄長,擁兵十萬,而且待弟弟就跟待親兒子似的,要什麼給什麼,兄弟倆從來未有隔閡,挑撥不開。
楊樾也算是“狗仗人勢”,理所應當的拿著他兄長的兵,在外麵招搖過市,沒人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