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軍將領們一聽,都有些麵麵相覷, 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他們要離開, 說難聽了就是逃兵, 但林讓不但沒有拒絕, 反而笑臉相送, 還要給他們踐行。
這怕是……
宴無好宴?
將領們一聽, 趕忙說:“不不不, 就不勞煩刺史給我們踐行了。”
“是啊,踐行宴太破費了。”
“盟主與刺史好意,我們心領便是了。”
大家都害怕林讓坑害他們,著急離開,林讓笑眯眯的, 一副很和善的模樣, 說:“怎麼能是破費呢?大家一起攻打下淮中,討伐陳仲路叛賊, 這一路走來,沒有功勞, 也有苦勞,是不是?”
將領們哈哈賠笑, 說:“不敢當,不敢當……”
林讓又說:“如今各位將領各回各地, 這洪水和馬匪都不是好治理的,更彆說是什麼病疫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聚首, 指不定聚首之時……魏公已經成功討伐燕州了。”
眾人聽著林讓的話,隻覺話裡有話,這是提點他們,下次再見麵的時候,魏滿必能獨攬功勞。
但是這些將領們壓根兒不信林讓的說辭,燕州兵多糧足,而且陳繼有個看家本事兒,那便是收攬民心。
細想想,陳繼收攬過來的名士有多少?那簡直便是一個寶庫,但他禮賢下士,收攬入名士之後,從來不重用,最後大家一個個心寒離去。
若陳繼身邊的名士一個也沒有離去,全都留在陳繼身邊,而不是來到魏滿陣營,想必這天下,早就是陳繼的了。
怪不得這三顧茅廬的典故,不是武德獨創,也不是他“開天辟地”,但這種經典之中,卻不見陳繼的影子,最後被後人傳頌的,也沒有陳繼這個名諱。
眾人並不知陳繼的宿命,隻知道如果盟軍全部撤退的話,隻剩下魏營一個與陳繼對抗,那麼魏滿是沒有勝算的。
不說沒有勝算,或許還會一敗塗地。
將領們不信林讓的話,總覺得林讓是吹牛,牛皮都要炸上天去。
不過林讓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答應他們離去,而且不留任何兵馬,將領們倒是鬆了一口氣。
盟軍的將領們約定今日晚上,用過踐行宴,明日一早便即啟程,大家這便散開,各自準備整頓士兵,為啟程做準備。
等盟軍將領們一散,魏滿趕緊低聲對林讓說:“林讓,你這是怎麼想的?如何能放盟軍離開?”
林讓抬起手來,製止了魏滿的說辭兒,說:“入帳再說。”
兩個人進入幕府營帳,遣散了仆役和士兵,魏滿謹慎的低聲說:“陳繼之所以怕咱們,就是因為有盟軍的支持,咱們的兵力可以徹底碾壓陳繼,如今你放了盟軍離開,剩下的兵力如何能與陳繼叫板?”
不是魏滿自輕,畢竟他們要去燕州打陳繼的老窩,戰線長,輜重消耗多,而陳繼守在老窩,隻要跟他們耗下去,這一仗就不是辦法。
魏滿本想仗著人多,速戰速決,但如今看來……
林讓則是慢悠悠的,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說:“魏公,可信讓?”
魏滿脫口而出,說:“孤自然相信你。”
林讓麵無表情,不過可以看出,他的眼神微微波動,似乎對魏滿的回答十分滿意。
林讓說:“即使如此,魏公隻管相信,這一仗必定會贏,之前讓也分析過,盟軍如今人心不齊,留下來反而對咱們不利。”
盟軍將領經過龐圖挑撥,瞬間混亂起來,大家本就有自己的心思,都想要獨大,和平隻是表麵功夫,如今有了借口,自然要找轍離開。
林讓說:“讓他們留在營中惑亂軍心,倒不如爽快一些,將他們遣散走,也免得散播謠言,再者說……陳繼想要的,不就是這效果麼?”
林讓慢慢的踱了兩步,繼續說:“陳繼倘或聽說盟軍軍心潰散,將領們紛紛領兵離開,必然狂喜不止,陳繼向來優柔寡斷,有謀無斷,卻又專權自負,一旦聽到盟軍潰散的消息,是不是便會止不住的想發兵,落井下石,對咱們迎頭痛擊呢?到那時候……不正中了魏公下懷,速戰速決麼?恐怕任是誰勸阻,陳繼也聽不下去了。”
更何況……
勸阻陳繼的人,已經被陳繼下獄,沒有了元皓,還有誰可以這般直言敢諫,指出陳繼的錯誤呢?
林讓淡淡的一笑,說:“魏公,讓說的是麼?”
魏滿聽林讓這麼一分析,的確如此,陳繼如果聽說盟軍解散的消息,一定會坐不住,第一時間發兵。
魏滿想要的便是速戰速決,這倒是一個好的法子。
魏滿的麵色稍微有些緩解,隻是與陳繼對抗,並不像討伐陳仲路那般簡單,到底還是有些不安。
林讓淡淡的說:“魏公今晚,隻管好生飲酒吃肉,他日讓這些盟軍……追悔莫及!”
魏滿與陳繼的對抗,注定是以少勝多的典範之戰,盟軍如今不看好魏滿,這般散去,他日魏滿得勝,獨攬大權,的確是夠他們追悔莫及的了。
“好!”魏滿笑說:“孤這就去吩咐,好吃好喝的招待這幫子逃兵!”
黃昏時刻,軍營中已經擺起了踐行宴。
踐行宴就在營地的空場上擺開,像是流水宴一般,格調不高,但是竟十分熱鬨。
“喝喝喝!”
“來,幸酒!”
“吃肉,這肉鮮!好吃!”
“這酒美!這可是陳釀!”
魏營的士兵吃吃喝喝,魏滿舉著羽觴耳杯“主持大局”,不停的敬酒,士兵們喝得異常歡心。
準備逃走的將領們,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麵……
他們一個個手裡端著耳杯,卻食不下咽,酒水順滑,卻卡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的,仿佛是魚刺一般。
這到底什麼情況?
將領們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實在是參不透。
盟軍分明已經要解散了,魏滿竟然如此歡心,難道是撿到了什麼寶藏?
他們並不知道,撿寶藏有什麼歡心的?魏滿早就撿過了,早就沒什麼新鮮感了。
魏滿之所以這般歡心,全是為了做給盟軍們看的。
盟軍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說:“魏公如此歡心,難不成……燕州他已經十拿九穩了?”
“不知道啊,我也不清楚。”
“這怎麼可能?陳繼又不是陳仲路,兵多糧足,民心所向,怎麼打?”
“那咱們到底走不走啊?”
“當然走,走走走,魏滿詭計多端,心思深沉,估計是做給咱們看的。”
士兵們吃吃喝喝,踐行宴通宵達旦,一直到天邊泛白,大家夥兒這才各自回營歇息。
而那些盟軍準備今日一早離開,他們沒有飲醉,其他人全都醉了,根本沒有來送行的,隻好灰溜溜的全部離開。
林讓從盟主營帳外麵走進去,魏滿仰躺在榻上,癱著手,一副爛醉如泥的模樣。
林讓沒飲酒,恐怕誤事兒,此時還清醒得很。
無奈的搖了搖頭,輕聲走過去,將魏滿的頭冠輕輕拆下來,想讓他歇的舒適一些。
哪知道就在此時……
“啪!”
魏滿突然睜開雙目,一雙虎目緊緊盯著林讓,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獵物,隨即露出一個頗為“邪魅狂狷”的笑容。
魏滿將人一拉,瞬間拉到跟前來,林讓沒有防備,險些跌倒。
魏滿笑著說:“怎麼,想偷襲孤?”
林讓淡淡的看著魏滿一個人“飆演技”,說:“魏公沒醉?”
魏滿眯著眼目,輕笑著看著林讓,對著林讓呼出一口略帶酒香的吐息,說:“魏公未醉,不過……阿滿醉了。”
林讓:“……”魏公這麼大塊頭,是在撒嬌麼?
魏滿說:“頭疼的緊,快來給孤捏捏。”
林讓淡淡的說:“酗酒頭疼的話,讓倒是有個法子,立時便好,魏公以為……針灸如何?”
一聽針灸,魏滿就像是受驚的老虎一樣,趕緊搖手,林讓險些被他的模樣逗笑了。
魏滿後知後覺被林讓給戲弄了,便一把將人拽過來,沙啞的說:“針灸不好,孤倒是有另外一個辦法醒酒……”
燕州,府署。
“主公!!”
“主公,大喜訊啊!”
一個謀臣快速走入府署,連忙稟報說:“主公,大喜訊,魏滿的盟軍,已經散了!”
“當真?”
陳繼歡喜的立刻站起身來,繞過案幾,大踏步走過來,說:“當真如此?”
“千真萬確!”
謀士說:“在盟軍附近的探子前來回報,說盟軍已經散了,都是謀主的功勞,謀主的檄文起到了作用,盟軍軍心渙散,一個個吵吵著要撤兵離開,那陣仗可大了!”
陣仗能不大麼?
林讓為了陣仗,還給盟軍準備了踐行宴,全是為了讓陳繼能聽說,也是煞費苦心。
“好!當真是甚好!”
陳繼激動的撫掌而笑,說:“竟有這般好事兒,果然孤沒有看錯眼,龐圖是個有才之人!快,將所有人都叫過來,孤要議會!”
謀主龐圖,引三公檄文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大家都讚頌龐圖足智多謀,還未開戰,便已經潰散了盟軍,這一仗他們贏定了!
“恭喜謀主啊!”
龐圖前往議會大堂,這一路上聽到的都是賀喜的聲音。
“謀主足智多謀,主公能得人才如謀主,咱們也跟著沾光不是麼?”
“就是啊,謀主一張檄文,便叫盟軍都解散了,那魏滿小兒不也是個州牧,如何能與咱們主公叫板?”
“真是不自量力!”
“要我說,這一仗不用打了,咱們燕州贏定了!”
龐圖心中十分喜悅,麵上雖不顯山不露水,但心裡早就誌得意滿。
他龐圖可是冒著危險,作為玄陽特使,去盟軍宣讀三公檄文,盟軍解散,一切還不是在龐圖的意料之中?
眾人簇擁著龐圖,走進議會大堂,陳繼便坐在上手。
陳繼親自站起身來,走到龐圖麵前,拉著龐圖的手,非常親切的說:“謀主一直追隨與孤,不枉費孤對謀主的一片信任,如今盟軍解散,謀主的功勞最大,孤該當重重獎賞於你,隻可惜……如今大敵當前,咱們還是先要將魏滿小兒打退,再說其他。”
龐圖的確喜歡金銀珍寶,但他更喜歡展露自己的才華,對於什麼獎勵來說,不如眾人的追捧讓他歡心。
龐圖有了陳繼的誇讚,似乎已經心滿意足,拱起手來說:“主公信任,卑臣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陳繼說:“如今盟軍潰散,正是咱們燕州,對魏滿迎頭痛擊的最佳時機,敢問誰願請戰,替孤狠狠拿捏魏滿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
“卑將請命!”
“卑將請戰!”
“卑將也願請命!”
一時間此起彼伏的聲音,爭先恐後的響起,大家似乎都覺得這一場戰役必然會取勝,所以都想吃這口熟瓜。
龐圖眯了眯眼眼目,心中尋思著,如今自己已經變成了主公最信任的謀士,但若是想要完全超越元皓,就必須更進一步,抓住功勳。
龐圖上前拱手說:“主公,卑臣願隨行,親赴沙場!”
陳繼一聽,點頭說:“也好,謀主素來謀慮長遠,如果有謀主隨行隊伍,那孤也能更放心一些。”
陳繼於是點了麾下大將,又讓龐圖跟隨隊伍,因為龐圖正是受寵,陳繼還囑咐那大將,一定要聽龐圖的意見。
龐圖在陳營可謂是榮寵一時,無人能及。
一時間散了會,龐圖也被眾人團團包圍著。
“恭喜謀主,賀喜謀主啊!”
“謀主大才,豈是那元皓能相比擬的?”
“正是啊!那元皓便是一灘爛泥,如何扶得上牆?”
元皓……
說起元皓,龐圖這才想起來,元皓下獄不少日子了,龐圖還未去看過他,如今主公提拔信賴,龐圖也要出征,不正是自己炫耀的最佳時機麼?
龐圖嘴角擒起一個微笑,喃喃的說:“元皓……是了,我幾日之後便要出發,是該去與老友辭行才對。”
監牢幽暗,不見日光。
一個高大的身影端坐在昏沉的監牢之中,他穿著一身囚服,背對著牢門,脊背挺拔,即便是墜入牢獄,也有一種挺拔剛硬之感。
“吱呀——”
“龐大人,您請。”
“請請請,小心台階……”
龐圖從外麵走進來,牢卒們簇擁著他,趕忙打掃開路,驅散著空中的塵土。
龐圖氣派很足,慢慢走到牢房麵前,說:“開門。”
“這……”
“謀主,這有些不妥,若是囚犯跑了……”
龐圖“嗬——”的冷笑一聲,說:“他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人,跑到哪裡去?上著枷鎖還能跑?”
“怎麼?”龐圖又說:“我一個小小的謀主,在你們麵前說話不頂用了?”
“不不不!”
“小人不敢!”
獄卒們趕緊跪下來叩頭,一打疊的應承著,迅速打開牢房門,請龐圖走進去。
牢房門打開,龐圖一時間有些猶豫起來。
不為彆的,他生性喜愛整潔,這牢房裡麵又昏暗又潮濕,還散發著一股發黴的味道,牆角汙漬一片,也不知是什麼,讓龐圖一時間無從下步。
龐圖秉著呼吸走進去,元皓坐在地上,閉著眼目,都沒有睜開。
龐圖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平日裡都是元皓居高臨下,因為身量擺在那裡,而如今元皓坐在地上,龐圖站著,龐圖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回。
“元先生,監牢的滋味兒……如何啊?”
元皓聽著龐圖挑釁的聲音,沒有睜眼,淡淡的說:“多謝謀主掛心。”
龐圖冷笑一聲,說:“誰掛心於你?我是來告訴你的,主公如今信任於我,我就要出征了,討伐魏滿。”
元皓聽到這裡,終於睜開了雙目,仰起頭來看著龐圖。
龐圖臉上掛著不儘的得意之色,說:“怎麼,你不恭喜我麼?”
元皓搖搖頭,說:“這一仗……必敗,還請謀主多多保重,何來恭喜一說?”
龐圖一聽,怒火衝上眉梢,氣的肺都要爆炸,一步上前,也不管臟不臟了,猛地扣住元皓的枷鎖,使勁一拽。
“嘩啦——”
鎖鏈與木枷發出碰撞之聲。
龐圖惡狠狠的說:“元皓!事到如今了,你還不承認我比你強嗎!?你還要嘴硬到什麼時候?認輸便這般艱難嗎!?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
元皓被龐圖抓著,龐圖因為氣怒,已經蹲在地上,這樣的平視讓龐圖再沒有居高臨下的優勢。
他暴跳如雷,反觀元皓整個人平靜如止水,淡漠的厲害。
元皓淡淡的說:“元皓並不是骨頭硬,也不是不肯承認技不如人,隻是謀主還沒有看透徹罷了。”
“透徹?”
龐圖猛地鬆開枷鎖,狠狠地說:“好!你想看透徹是嗎?!我便讓你看透徹,這一仗,我便贏給你看!等到我凱旋之日,看你還能硬氣到什麼時候?到那時,我龐圖,必然讓你給我磕頭求饒!”
龐圖說完,冷哼一聲,一甩袖袍,抽身離去。
元皓眼看著龐圖便要離開,突然站起身來,枷鎖碰撞發出“嘩啦——叮鐺”之聲響。
龐圖聽到枷鎖聲響,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
就聽身後元皓說:“出征沙場,變化莫測,福禍旦夕之間,還請謀主多加保重。”
龐圖還以為元皓要對自己求饒,等到的卻是這句“寒暄”,冷聲說:“不勞元彆駕費心了。”
說罷,龐圖再不停頓,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