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一說,龐圖突然有些心虛,昔日裡自己沒少仗著謀主的職位“壓榨”元皓,如今風水輪流轉,龐圖突然有些後怕起來。
就在此時,突聽“踏踏踏”的腳步聲傳來。
“主公!”
“刺史!”
眾人躬身行禮,魏滿與林讓施施然走了過來。
林讓是來收尾這場好戲的。
林讓看著一臉铩羽的龐圖,說:“龐先生,聽說您又欠債了?”
龐圖臉色鐵青,林讓繼續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元皓拱起手來,說:“主公,刺史,卑臣有一不情之請。”
魏滿“哦?”了一聲,說:“是什麼不情之請?元先生不會是要給欠債之人求情罷?”
龐圖聽著,似乎抱有一絲希望,看向元皓。
元皓拱手恭敬的說:“卑臣是想請主公與刺史,將龐圖交給卑臣來粗使。”
粗……
使……
“元皓!”龐圖一聽,暴跳如雷,大喊著:“我就不該救你!你這個陰險小人!你現在陰我,我……唔唔唔!!”
他的話還未說完,元皓揮了揮手,身邊的士兵立刻走上前去,將龐圖五花大綁,堵上他的嘴,讓他不能大喊大叫。
龐圖像個粽子一樣,瞪著大眼睛,恨不能衝上去咬元皓才解氣。
魏滿說:“這有什麼?既然是元先生的要求,孤如何能不答應,反正是個粗使,賞你便罷了。”
元皓說:“多謝主公。”
龐圖“唔唔唔”的大喊著,但誰也聽不懂他在喊什麼,眼神倒是“炯炯有神”“熠熠生輝”的。
龐圖被拉下去,元皓對著龐圖掙紮的背影看了良久,眼神有些深沉。
林讓淡淡的說:“元先生可千萬彆心慈手軟,可勁兒欺負他才是。”
元皓點了點頭,說:“卑臣……敬諾。”
龐圖被魏滿送給了元皓做粗使,正巧明日晚上有元皓的接風宴,大家正在忙碌,元皓便讓龐圖換上仆役的衣裳,負責接風宴上倒酒的工作。
龐圖氣的七竅生煙,心說倒酒?你信不信我在你酒你吐痰?!
接風宴。
元皓乃是陳繼營中的彆駕,雖然官級不能說特彆大,但也是掌控機密的官員,燕州很多軍事機密,都印在元皓的腦海中。
魏滿得到了這樣一個人才,怎麼能不大肆接風呢?
一來是為元皓洗塵,二來也是告知陳繼,耀武揚威。
這三來……
自然是為了刺激龐圖。
宴席規格很高,魏營中人全部參加,興致高昂的推杯把盞。
龐圖一身粗使的衣裳,站在仆役的人群中,端著酒鐘,氣的他頭皮發麻,一陣陣打抖,恨不能衝上去,把酒鐘裡的酒全都潑在元皓臉上。
元皓被眾人恭維著,林讓笑眯眯的說:“看來咱們該再找一些催化劑。”
魏滿奇怪的說:“催化劑是何物?”
催化劑?
這還要從化學講起,當真是毫無頭緒,一時說不清楚。
林讓乾脆直接把原文若與原攸叔侄二人叫過來。
原攸聽了林讓的話,稍微有些吃驚,說:“讓卑臣與叔父……去恭維元皓先生?”
雖二原的確對元皓的為人十分讚賞,畢竟元皓這樣直道事人的人,已經不多見了。
但……
恭維?
林讓點了點頭,用冷酷的麵容,一本正經的口吻說:“馬匹會拍麼?牛皮吹上天的那種。”
原文若:“……”
林讓又說:“還要捎帶腳貶低龐圖,說他斤斤計較,氣量小,技不如人,半瓶子咣當,總之怎麼貶低怎麼說。”
原攸:“……”
原文若為人正派,原攸為人憨厚內明,魏滿揪了揪林讓的袖子,低聲說:“林讓,孤怎麼看也覺得他二人不合適……這嚼人舌頭根子的活計罷?”
林讓說:“魏公,那你就太小看文人了,尤其是同行。”
他說著,看向原文若與原攸,笑了笑,又說:“再者說,兩位原先生的大才,隻是吹彩虹屁而已,想必完全不在話下。”
繼嬴子雲被趕鴨子上架之後,原文若與原攸又被林讓派遣上陣。
元皓坐在席上,原文若與原攸便硬著頭皮上前。
原文若端著一耳杯酒,說:“元皓先生,文若敬您一杯。”
元皓趕緊站起來,恭敬的回敬。
原文若瞥見龐圖就在一邊,不遠不近的,肯定能聽到他們說話,而且眼神還總是往這邊瞟,如此時機恰到好處。
便拿出自己的演技,笑說:“常聽說元皓先生大名,元皓先生直道事人,令人可敬,這說起來,就要說一說與您曾為同僚的龐圖了。”
龐圖本就注意著元皓的動靜,如今還聽到了自己的名諱,立刻支起耳朵來聽。
原攸應和的說:“龐圖如今聲名狼藉,或許旁日裡能壓元皓先生的頭等,但今日嘛……”
他說著,故意拉長聲音,叔侄倆已經開啟了雙打模式,原文若又說:“正是如此,我素來聽聞龐圖愛財好色,阿諛奉承,沒什麼真正的本事兒,卻靠著諂媚陳繼,混得一官半職……”
龐圖捧著酒鐘的手都在發抖,酒水發出“嘩啦啦”的聲音,自己沒有真本事兒?
元皓看出了原文若與原攸的意圖,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龐圖,故意抬起手來,說:“那邊的仆役,來給二位大人斟酒。”
龐圖正氣怒,就聽到元皓的聲音,仿佛便是火上澆油。
龐圖耐著性子,壓住自己的怒火,“艱難”的走過去,拚命的捋順呼吸,端起酒鐘來,給原文若與原攸斟酒。
二原哪裡有不認識龐圖的道理,見龐圖走近了,便再接再厲。
原文若說:“元皓先生為人正直,昔日裡與龐圖同在一個陣營,怕是十分辛苦罷?日日要麵對龐圖這等無才,卻傲物,不懂得兵法社稷,處處阿諛諂媚之人,這等辛苦,真是非常人所能忍耐啊。”
原文若的話音剛落,龐圖似乎已經忍無可忍,他最恨的就是彆人說他沒有真本事。
想他龐圖在佟高亂政之時,便跟隨著陳繼,一路艱難走來,可謂是陳營中的骨乾重臣,他在為陳繼出謀劃策的時候,旁人還都在玩泥巴呢!
而如今牆倒眾人推,自己竟被旁人說成沒有真本事,隻會阿諛奉承之人。
龐圖氣的臉色鐵青,整個人一直打抖,斟酒的動作做了一半,酒水沒能從酒鐘中流出來,整個人像是卡殼了一樣。
就在眾人狐疑的時候,龐圖突然一揚酒鐘,“嘩啦——”一聲。
“當心!”
原攸見他沉肩提肘,就知道龐圖要發難,立刻踏前一步,猛地擋在原文若身前。
“嘩啦!”一聲,龐圖將滿滿一酒鐘的酒,全都潑在了原攸身上。
幸虧原攸身材高大,幫原文若全都擋了下來,否則這是要全潑在原文若臉上了。
龐圖潑了酒,脾性一點兒也不減,冷聲說:“虧得我以前不長眼,還以為你們二原是什麼天下名士,如今一見,不過是嚼舌頭根的長舌婦罷了,我龐圖有沒有才華,有沒有本事兒,由得你們評頭論足?!”
他說罷了,將酒鐘“嘭!!!”一聲砸在地上,推開原攸,大步離開宴席,背影何其瀟灑。
原攸衣裳都濕了,幸而他比原文若高大不少,沒潑在臉上,原文若趕緊說:“攸兒,怎麼樣?受傷了沒有?”
原攸擺擺手,說:“沒什麼,隻是……這嚼舌頭根子的活計,也當真不好做。”
元皓一見,趕緊站起來,拱手賠罪說:“二位,元皓代龐圖給兩位賠罪,實在是對不住。”
原攸說:“沒什麼。”
林讓此時才慢悠悠的走過來,原文若說:“刺史,這如何是好?龐先生怕是被氣走了。”
林讓淡淡的說:“無妨,氣的好。”
魏滿:“……”
魏滿就從未這般頭疼過,說:“現在該怎麼辦?你是徹徹底底的把龐圖給得罪了。”
林讓看了一眼元皓,說:“去追人罷。”
看來林讓還有後招,簡直就是步步為營。
元皓點點頭,拱起手來,說:“卑臣先告退了。”
他說著,快步走出宴席,追著龐圖的背影而去。
龐圖隻覺渾身打鬥,氣得說不出一個字兒來,呼呼的吐著粗氣,頭皮發麻,這輩子就沒吃過這樣的虧。
龐圖大步往前走,走到軍中空場,這才有些茫然,自己又出不得軍營,這該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聲,龐圖轉頭一看,原是元皓來了。
元皓大步走過來,站在距離龐圖四五步遠的地方,就沒有再往前。
元皓張了張口,說:“龐先生。”
他的話還未開始,龐圖已經深吸了兩口氣,鎮定下自己的脾性,淡淡的開口,與之前暴跳如雷的脾性判若兩人,說:“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魏公與刺史想出來的詭計,對麼?激將法,想要激怒我。”
元皓沒有否定,似乎也沒有詫異龐圖為何會猜出來。
龐圖是個謀士,雖有的時候清高自傲了一些,有的時候小心眼子一些,但他始終是個聰明人。
元皓沒有解釋這件事情,而是說:“龐先生,如果你再這般消沉下去,在天下人的眼中,恐怕你就是一個無才,卻桀驁不馴之人。”
龐圖冷笑一聲,說:“我是什麼樣的人,用得著你假好心麼?!你是什麼東西,也要跟我麵前指點我?!”
龐圖說罷了,登時連自己也有些發懵,這言辭的確太刻薄了一些,顯然把元皓的好心當做了驢肝肺。
元皓目光鎮定的看著龐圖,沒有回話,隻是平靜的看著他,看得龐圖自己卻不能平靜。
元皓終於又開口了,說:“若你這般消沉下去,我也會看你不起。”
龐圖“嗬——”的笑了一聲,說:“是啊,昔日裡我壓了你頭等,如今你終於嶄露頭角,你的確看我不起,我知道,你從未看得起我過。”
元皓閉了閉眼目,似乎不打算再說下去。
龐圖冷冷的說:“看在我們相識一場,你整也整我了,折辱也折辱夠了,若不能放我離開,就給個痛快,一了百了也是好的。”
元皓目光猶如止水,聽到他這句話,眼神不見任何波瀾,慢慢的往前走了幾步,兩個人之間本就隻有四五步,突然縮近了距離。
尤其元皓比龐圖高大不少,一時間龐圖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想要後退。
“啪!!”
卻突然一把被元皓抓住了手腕。
元皓牢牢的抓住他,不讓他後退,也不讓他畏縮,就在龐圖心跳飛快之時,手心裡突然被塞進來一物。
低頭一看……
“手令?”
龐圖的手心裡,握著一塊令牌。
元皓將令牌塞給龐圖,然後退了兩步,定定的看著他,聲音低沉沙啞,說:“這是出城的手令,隻要是魏公管轄之地,你大可以暢通無阻。”
龐圖怔愣的看著令牌,說:“你這是……”
“放你離開。”
龐圖斷然的說:“你已然不是當年不服輸的龐圖,我強留你在這裡無用,離開罷,想去什麼地方都隨你。”
龐圖握著令牌,好像握住了一塊著火的木炭一般,手心裡燒燙不止,整個人也哆嗦起來。
他怔愣一會兒,突然一把握緊令牌,滿眼堅定和斷然,轉身便大步而去。
營地的黑夜,寂靜又遼闊,無邊的火焰將整個軍營點成白晝,反而又襯托著黑夜的無儘。
那昏暗之色仿佛是一張野獸的大嘴,張開銳利的獠牙,一口將龐圖吞沒其中,他的背影走出軍營大門,便再也找不到了……
龐圖握著令牌,離開魏營大門,果不其然,雖有士兵守崗,但是無人阻攔龐圖,一路暢通無阻。
“沙沙沙……”
龐圖踏著郊外的沙土,一點點往前行,不斷被無邊的黑暗吞沒,腦子裡、耳畔卻不斷回想著元皓的話。
“我也會看你不起。”
“我也會看你不起……”
“放你離開……”
龐圖腦子裡一片混亂,他從未這般混亂過,或許是一路順風順水的緣故,從未遭遇過如此大的失敗,讓他才知道,不管是多麼不可一世的才華,也有不堪一擊的時候……
元皓獨自站立在黑夜之中,仿佛是漆黑中的裂縫。
林讓與魏滿從宴席走出來,站定在元皓身後。
林讓淡淡的開口說:“龐圖,會回來麼?”
元皓淡淡的說:“一定會。”
林讓笑了笑,說:“元先生為何如此肯定?”
元皓回答說:“因為他是龐圖啊。”
夜色濃重,隨著時辰一點點的流逝,宴席散了,其餘人全都回了營帳歇息,林讓困倦的厲害,也跟著魏滿回了帳中睡覺,唯獨元皓一個人,站在漆黑之中,仿佛紮了根一樣。
天邊從黑暗,變成昏暗,又從昏暗,變得灰蒙蒙,眼看馬上就要天亮,元皓仍舊站在那裡,放龐圖離開的地方,一直等待著。
嬴子雲晨起訓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元皓。
嬴子雲走上前去,詫異的說:“元先生……您這是一晚上都沒有歇息?”
元皓點點頭,他的衣角沾染著露氣,鬢發也微微潮濕,麵色淡薄持重,說:“子雲將軍。”
嬴子雲想說什麼,勸一勸元皓,哪知道就在此時,營門口一陣騷亂,關閉的大門“轟隆——”一聲打開,有人從外麵大步走了進來。
龐圖!
龐圖臉色不是很好,有些蒼白,還掛著濃濃的黑眼圈兒,但氣勢洶洶,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個文臣,而是萬夫莫敵的常勝將軍。
他大步走入軍營,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昨日原地的元皓。
龐圖衝過去,一把揪住元皓的衣襟,因著身材不夠高大,龐圖揪的有些吃力,總覺得應該揪他腰帶就更好了。
龐圖維持著自己的氣勢,惡狠狠地說:“我回來了,完全是因著咽不下這口氣!你元皓哪一點兒比得過我?才華不如我,氣量也不如我,隻不過運氣比我好一些罷了,我不服氣,永遠也不會服氣!”
元皓被龐圖拽著衣領,卻沒有一點子動怒的模樣,反而突然展開一個笑容,說:“便知道你會回來。”
龐圖吃驚的說:“你如何篤定我會回來?”
元皓沒說話,隻是又笑了一聲。
盟主營帳中。
外麵一陣騷亂,是龐圖回來了,魏滿向來淺眠,立刻便醒了。
說起來林讓其實也向來淺眠,但自從與魏滿在一起之後,那“睡眠質量”便越來越好了。
林讓聽到吵鬨聲,一拉被子蓋住頭頂。
魏滿輕聲哄著說:“林讓,龐圖回來了,你不去看一看?”
林讓與魏滿搶著被子,蹙了蹙眉,十分不耐煩的含糊說:“不去……睡覺……”
魏滿險些給他逗笑了,這樣迷糊的林讓也隻有每天早起的時候看得到。
魏滿低聲說:“龐圖回來了,你就不想看一看?”
林讓嘟囔著:“沒什麼好看的,意料之中……”
魏滿驚訝的說:“你怎麼篤定他不會走,一定會回來?”
林讓“唔”了一聲,再一次把被子蓋在頭頂,悶聲悶氣的說:“因為讓……給元先生的手令是假的,就算龐圖他不自己回來,到了城門口,也會被……士兵抓回來。”
魏滿:“……”孤就知道,太低估林讓的無賴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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