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
散兵微微挑眉。
“哦,對,你遇到博士了。”
既然之前遇到過博士,那麼憑借這兩個人的合作關係,博士會順便提起富人的事情,也很是正常。
“還能是什麼?北國銀行最近這段時間經受到的打擊可不小。”
散兵狀若毫不在意地說起。
“經過公子那個蠢貨一鬨,璃月對愚人眾的態度,嘖。甚至不用腦子就能想明白。”
這是阿麗婭早就有所預料到的。
“所以……是想與我合作,還是威脅我?”
“硬要說的話,我倒是覺得更像是在邀請我回到愚人眾。你在他們那邊似乎已經成了一個很大的功勞。”
散兵揣著手,手指在小臂上輕輕敲打,從小指一直輪到食指。
他沒有看向自己,阿麗婭注意到這一點,散兵的眼睛看著前麵,一眨不眨地像是海麵上出現了什麼比北鬥曾經斬滅的海山還要龐大且恐怖的怪物。
但是實際上,海麵那邊什麼都沒有。
隻有平平靜靜的海水,平平靜靜的雲層和天空。
阿麗婭意識到,他一定是有所隱瞞了。
富人一定說了什麼東西,但是散兵,至少到現在為止,沒有把對方所說的事情告訴她的想法。
是因為什麼原因?
阿麗婭思來想去,沒覺得有什麼是她知道的,可以作為散兵隱瞞的理由。
但她暫時也沒什麼去追問的想法。
實話實說,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適合成為愚人眾尋釁的目標,以及——
如果富人正在璃月等待著她回去的話,那麼恭喜,他的等待時間還要再延長上不知道多久。
畢竟,這會兒她乘坐的這艘船,即將抵達的不是璃月港,而是奧摩斯港。
阿麗婭難免有一點點心虛。
但隨即心虛裡麵也湧上了相比起來更為強烈的自豪和驕傲。
她是誰?
她是鴿了富人兩次的大咕咕精!
這要是放在《原神》遊戲裡,過完了這段劇情,不給她個“萬事皆可咕”的成就真的很說不過去。
*
美好的清晨。
就像是寬大樹葉上,那在淩晨凝結,此時仿佛最完美的水晶一般將陽光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的露珠一樣美好的清晨。
這樣的清晨,理論上來說,不論是對於阿麗婭還是對於就那麼理所當然且無人提出異議地成為了她永遠的房客的散兵——納西妲說:“淨善宮裡已經沒有多餘的房間了,但我們至少不能讓他露宿野外吧。”——不論是對於他們兩個中的誰來說,原本都應該是安靜的。
阿麗婭需要彌補昨天晚上到了淩晨一兩點才睡下去的睡眠空缺,而散兵……遊戲打多了也是會進入賢者時間的。
俗稱電子那啥萎。
為了在上午能夠更好地進入工作狀態,他往常會在這會兒稍稍給自己留一點放鬆的時間。
哪怕人偶不用睡覺,他仍然會選擇在客房的那張床上躺一會兒。
就平躺著,閉上眼睛,其餘什麼都不做。
但是今天,散兵耳邊的寧靜尚且沒有持續上哪怕半個小時的時間,客房之外就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散兵睜開眼睛,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但……平時阿麗婭在清晨的時候總是和他互不打擾的。
能夠讓她起那麼早,要麼是項目組裡發生了些什麼,要麼就是有什麼很十萬火急的事情吧?
散兵這麼想著,翻身起床拉開門:“什麼事?”
散兵以為自己會看到的:阿麗婭扔給他一把法器,然後對他說“快點武裝上你自己,我們要去拯救世界了”。
散兵真實看到的:阿麗婭扔給他一套疊起來的衣服,顏色是綠色和白色相間的,附帶著的好像還有一頂帽子,然後對他說——
“納西妲發給你的課表你真的有認真看嗎?今天是第一門課開課的時間,早上八點開始上課,現在已經六點半了!”
阿麗婭就像是每一個催促孩子早起要準備去上學的母親一樣語氣匆匆,與此同時腳步也匆匆。
她從房間的一邊走到另一邊,手中……
手中什麼也沒拿著,仿佛就隻是為了表現出自己正在為“孩子上學”這件事著急的心情。
“像你這個年紀,你怎麼睡得著的?”
散兵:“我——”
他根本就沒睡!
“你什麼你,早飯路上買著吃,今天你第一次去教令院,記得進去之後先去給自己的飯卡充錢,否則到了中午沒飯吃彆怪我沒提醒你,晚上自己回家,明白?”
散兵:“……”
他決定安安靜靜地看阿麗婭發這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次的神經。
上什麼學,他才不會上學。
教令院這種地方根本沒什麼好去的,這裡麵絕大多數的學者在他們自己的領域內的成就,甚至不一定能比得上他突擊上短短的幾個月之後能獲得的成就。
其實,關於教令院學習什麼的,納西妲很早就已經說要給他準備課表了。
但從那時候開始,直到現在,散兵的態度都是:嗯嗯嗯,好好好,你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反正去教令院內學習,絕對不——
阿麗婭:“你怎麼還不把衣服換上?你不知道丹羽有多麼希望看到你穿著這樣一身衣服,走進提瓦特的最高學府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隻在乎你自己。”
散兵:“……”
挾天子以令諸侯這項技能算是被她學明白了。
阿麗婭:“快點啊,唉,要是丹羽知道你居然是個不愛學習的壞孩子,他不知道要有多難過……”
眼看著她還能絮絮叨叨再說上好幾句。
散兵眼看著情況不妙,決定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抬手表示自己投降:“我知道了,你彆聒噪了。”
其實丹羽自己就不是什麼很愛學習的人,他心想,他喜歡打鐵,喜歡冶煉和鍛造,最不耐煩的就是那些詩篇,甚至曾經將自己箱子裡的幾本詩歌書當著散兵的麵壓到最下麵並向他保證:
“有我在,你這輩子都不用被這些東西荼毒。”
也不知道這樣的人的後代,是怎麼變得到了哪裡,看到好看的景色都想要即興賦詩一首的。
兩三分鐘之後,散兵黑著臉從房間裡出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教令院的那套校服。
阿麗婭點點頭:“嗯,看著挺精神的,就是……”
她突然意識到,昨天自己在去裁縫店購買教令院學生的基礎款服裝的時候,好像忘記了教令院中的學生大多體型為成年男性與成年女性這一點。
於是現在……
咳咳。
明明是一件可以露出腳踝的長袍,卻被散兵穿成了拖地長裙。
阿麗婭:“……噗。”
她第一反應甚至是去找錄影機。
散兵從她遊弋的目光中便洞穿了她的意圖,摘下頭上的帽子扔到阿麗婭懷裡:“你敢?!”
阿麗婭:“……不敢,不敢。”
她總算稍稍從孩子長大啦,家長要送孩子去上學的劇本裡脫離出來,關閉了自己的戲精模式。
“咳,雖然……”
她又瞥了一眼散兵那垂到地麵上的袍角。
怎麼辦,是真的很可愛。
忍著不去拿錄影機真的很困難誒。
“雖然這身衣服,可能確實……啊,不太適合你。”
她努力把臉板了起來,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更嚴肅一點。
“但你要相信,我的本意是好的,我隻是想讓你變得稍稍合群一點。”
有一句話阿麗婭沒有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現在看起來,光從身高上來說,散兵可能就不算是多麼的合群。
畢竟嘛,賽諾畢業了。
提納裡也畢業了。
教令院裡的少年體型莫得了。
散兵站在那邊,靜靜地聽著她繼續胡編亂造。
“哎呀總之!”
阿麗婭也確信這會兒自己不論說什麼都起不到打動這個壓根沒心的家夥的作用,於是拿出了自己做為房東的架子。
“你今天一定要去上學。”
散兵深吸一口氣:“或許我可以知道為什麼。”
也就他現在的脾氣正在逐漸變好,換在他還在愚人眾的那會兒,光是剛剛那些話就夠他抬手把阿麗婭當作地鼠一樣錘進地裡。
阿麗婭心說這還需要理由嗎?
當然是因為迫害(劃掉)因為一個上輩子大致可以算是媽媽粉的粉絲的執念啊!
但她嘴上還是要找點說得過去的借口的。
比如說:“因為我想讓你看看,普通人的年輕生活是怎樣的。”
然後話鋒一轉:“看完了彆人的生活,我相信你就會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優秀。”
散兵:“……”
到彆人身上去找優越感,這種事情就算在他最不當人的時候都做不出來。
但是阿麗婭眨巴眨巴眼睛。
“就去一天,就一天。”
見散兵仍然不為所動的樣子,她咬咬牙,放軟了語氣:“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的成績就挺不錯的,但長大之後沒進教令院。”
“但其實,我一直很羨慕妙論派的那些學生,他們抱著圖紙,像是神明一樣,從無到有地構建自己的作品……我也曾想過成為他們的一員。”
聲音有些低落,語氣帶點沮喪。
散兵轉身的動作頓了頓。
他其實一直擁有很強的共情能力。
因為對周遭的世界有著敏銳的感觸,所以才會那麼容易被這個世界從一張白紙染成當今的顏色。
他想起來阿麗婭還在璃月的時候,曾經一邊帶著聚在院子裡的製作組燒烤開黑,一邊說起她小時候的故事。
她說,她小時候和多莉住在一起,兩個人都很窮,還有多莉的姐姐需要養,所以生活很是窘迫。
一直到後來,多莉的生意做大起來了,生活狀況才有所改善。
是因為在那個時候,付不起教令院的學費嗎?
散兵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後稍微回頭:“隻有這一天。”
就當作是……幫她去看看教令院裡學生的一天是怎麼樣的,也算是圓了她少年時期未竟的一個夢吧。
散兵出門去了。
阿麗婭看著他朝著教令院的方向走去。
——當然,穿著的不會是那套衣擺拖在地上的成男款校服。
當他的身影在須彌繁華熱鬨的街道上縮小成一個點的時候,納西妲的聲音終於在阿麗婭的腦中響起。
“真是過分啊,阿麗婭,居然用道德綁架這麼卑鄙的手段。”
“當時教令院都答應給你免去全部學費和夥食住宿費了阿麗婭,是你自己拒絕了他們。”
納西妲清楚地記得,當初的自己甚至覺得阿麗婭這樣的人不去教令院進行更深層次的學習,對於智慧而言是一種可惜。
她當時甚至還問過阿麗婭,如果教令院還能再免除她的一切學習生活費用之外,給她提供一筆豐厚的獎學金,她會不會改變自己的態度。
當時阿麗婭說的是什麼來著?
她說:“不,就算給我一座金山我也不學了,這輩子誰也彆想讓我搞論文。”
態度之堅決,語氣之斬釘截鐵,甚至可以讓此世最為堅硬的岩石動容。
“不不不,你錯了納西妲。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隻要我最終能夠達成目的,那這手段就是好的。”
阿麗婭雙手抱胸,靠在門上,在心裡琢磨著到底要不要叫上一份薔薇奶糊的外賣。
當有了網絡出現之後,外賣快遞什麼的出現幾乎是必然的。
畢竟,線上購物已經出現了嘛。
現在的外賣平台仍然還沒怎麼做大,也不算經過嚴格的規劃,尚且呈現出一種幾家紛爭的局麵,但阿麗婭覺得,這些就都交給市場上那隻看不見的手去操控就好。
她現在比較糾結的是,賣薔薇奶糊的咖啡館距離她家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按照現在送菜的外賣速度……
可能原本冰冰涼涼的可以當作冰激淩吃的奶糊,在送過來之後可能就已經不夠涼了。
奶糊變成純粹的酸奶,那還不如直接喝冰牛奶來得痛快。
納西妲:“……”
“請不要在這種時候轉移話題,阿麗婭,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為什麼一定堅持要讓散兵去上學。”
這裡的上學,當然,不是指上課的意思。
納西妲也希望散兵能夠感受一下學術氛圍,借借書看,聽聽講座。
但現在既然可以不用去教令院,線上就可以感受學習的氛圍……
為什麼又一定要去教令院呢?
阿麗婭眨眨眼:“當然是因為我希望他和妙論派多接觸接觸,學習一下妙論派中已經確定的那些物理學方麵的知識啊。”
納西妲:“……啊?”
這個理由來得太過突然,也有點兒沒頭沒腦,就像是她剛剛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一樣。
“為什麼……是妙論派?”
教令院內一共有六個大的派彆,難道其他五個幾不配了嗎?
配當然是配的。
“但是誰叫我接下來想要推出的遊戲,都和真實的物理引擎有關呢。”
這裡麵可是涉及到了大量的計算。
不讓散兵提前去了解一些相關的參數怎麼行。
納西妲:“……”
黑心,什麼叫黑心的商人,這就叫黑心的商人。
“但是你也可以直接找妙論派的學生,我相信每一個做設計而家裡不算特彆富裕的學生都會樂意看在天命遊戲開出的高工資的份上,幫你做點兒計算。”
阿麗婭大為震驚:“不對!納西妲,你的這種觀念完全是有問題的!”
納西妲:“?”
她的觀念有什麼問題了,她自己覺得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啊?
直接找妙論派的學生,難道不方便嗎?
“你的觀念就錯在太敗家了。”
阿麗婭的語氣裡麵充滿了一種“你啊你啊,畢竟是個不缺錢的神明,所以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意味。
“首先,散兵是人偶,他不需要睡覺。”
現在散兵每天早上都會有一段賢者時間。
這時間用來賢者,那叫浪費光陰。
應該好好利用起來,比如說計算下一個遊戲的數值。
反正他的工資是按照月而不是每天工作多少小時來算的。
“另外還有一點。”
阿麗婭相當認真地說道。
“學生來打工,那是來實習的,實習生的工資怎麼能和正式員工的工資比呢。”
在她的上輩子,大學生就是最好用也最便宜的勞動力,用壞了不心疼,反正是實習生。
教令院的學生……
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就是這個世界的大學生。
“但是你提醒我了!”
阿麗婭捏著下巴,皺眉沉思了片刻之後,就像是頭頂突然亮起了一枚燈泡似的,眼睛也跟著亮了。
“妙論派的學生確實相當有用——相當!”
*
納西妲平時並不會對阿麗婭開啟讀心的功能。
於是現在,她並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如此興奮,她直接發問:
“你想到了什麼,阿麗婭?”
“唔,說得籠統一點,大概就是一個全新的地圖。三維的,需要手工建模搭建,畫師隻能給出三視圖——甚至他們可能連三視圖都給不出來。”
“在我們的世界,沒有你想要表現出來的那種建築嗎?”
納西妲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想到了阿麗婭還保存著上輩子的記憶這一點。
“你是打算……?”
“是咯,我總得讓提瓦特的大家看一看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吧?”
當然,地球上的東西可不能一模一樣地搬運到提瓦特來。
她得……做出一些改變。
比如說,賽博仙俠就是個不錯的元素。
對於提瓦特的一切知識,隻要不是天理的禁忌,納西妲就都有過相關的學習,並且可以說得上是相當了解。
但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
“我很抱歉在這方麵我幫不了你多少忙。”
阿麗婭搖頭:“不不不,怎麼會呢。”
她緊接著就對納西妲露出了個羞澀的微笑:
“給妙論派的學生們畫大餅,也還需要用到您的名頭啊,小吉祥草王大人。”
*
阿麗婭最終還是給自己點了一份薔薇奶糊的外賣。
因為額外給外賣騎手加了一千摩拉的小費,所以對方風馳電掣、非常及時地將一份尚且摸起來冰冰涼的甜品送到了她的手上。
這份薔薇奶糊吃起來完全就是冰激淩的口感,甚至表麵凝結著的薄薄的一層寒霜還帶著點硬質。
阿麗婭舀起一勺,在口中將冰鎮的奶糊抿到化開,感受著甜絲絲的、混雜著須彌薔薇的花香,以及那些碎堅果的油脂香氣伴隨著奶甜的味道在口中彌漫,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享受,當真是一種享受。
比起她的“享受”,散兵那邊明顯就沒那麼愜意了。
他在教令院過的一天算不得多麼好,但其實也說不上不好,最大的問題來自阿麗婭。
回到家裡之後的散兵沉著臉將手上厚如兩塊磚頭疊起來一樣的資料放在桌麵上,在阿麗婭湊過來,有些賤兮兮地問他今天在教令院感覺如何的時候斜睨了她一眼。
目光冷淡且藏著幾分殺氣。
會讓人在對上這雙眼睛的時候聯想到一些在璃月的武俠中流行的暗器。
“如果你仍然對教令院以及妙論派的學習有著很濃厚的興趣。”散兵麵無表情地說,“我可以向賢者遞交申請,讓他同意你去旁聽——或者你可以直接問你的神明朋友,我相信小吉祥草王非常樂意給你一個學生的身份。”
他今天早上也是突然被阿麗婭的表演唬到了,這才被她蒙蔽,聯想到了什麼因為家庭原因不得不放棄熱愛的學習這種狗血的展開。
今天去教令院,和賢者隨便聊了幾句之後,才從賢者的口中得知,原來某人根本就是拒絕了教令院。
——甚至包括高得離譜的福利政策。
阿麗婭:“……”
阿麗婭:“謝謝,不了。”
她拒絕得斬釘截鐵。
學習這種東西,看彆人去學,那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上。
但是如果要讓她自己去學……
那就是成為彆人的快樂的墊腳石。
阿麗婭表示自己早就發過誓,這輩子絕不再沾論文。
她就算從防沙壁上跳下去,吃綠汁脆球吃到噎死,都絕對不會寫論文的。
絕對不。
散兵:“……”
他搞不懂,既然這個家夥自己也對教令院有不小的抗拒,那她為什麼就不能將心比心推己及人,也放過他呢。
不過……
他低頭的時候,目光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落到了那一遝寫滿了公式和數字的教學資料上。
妙論派的課,其實還是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