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無選擇的希娜,終究還是隻能緩緩上場。心情太過沉重,鬥篷都忘記脫了。
終於站在鬱飛塵的對麵時,智慧女神再也沒有了把持加特林時的豪橫。
“你你你……輕點打……我自己會倒……”希娜說。
眾人平靜下注,安菲也下注。投向鬱飛塵的態度都非常篤定。
就在這時,隻聽荷官忽然道:“十輪為一周期,黑國王01,請重新對君主宣誓。”
鬱飛塵倒沒什麼反應,重新拿起那枚金屬零件。不乏有人盯著他解襯衫扣的動作看,有的確實是想看看那底下到底是不是活人的皮膚,有人的想法則似乎不是如此。但這次他們依然什麼都沒有看到。
安菲蹙起了眉,擔憂的目光落在鬱飛塵左邊胸膛。鮮血滲在衣料上,然後乾涸,隱約可見痕跡。
下意識的一個動作,修長的手指緩緩收攏。
藤蔓在安菲手中發出了不甘的掙紮。
總是溫溫柔柔的大主人,比另一個動不動就給它打死結的好多了,可是今天,他卻在最信賴的這個人手裡接連兩次受到了虐待。怎麼會這樣?
十場搏鬥下來,鬱飛塵肢體動作倒不怎麼劇烈,胸前的宣誓傷口本已經止血了,重新劃開後,鮮血再度湧出,依舊沿著手腕滴落下來。
劃著傷口的時候鬱飛塵對上了安菲的目光,看見了那蹙眉擔憂的神情。
他沒事人一樣扣著襯衫扣。
心跳不平緩的時候,會牽起傷口處隱隱作痛,倒沒什麼,隻是覺得安菲這種表情也很不錯。
迎著安菲的目光,用右手單手扣好第二枚後,鬱飛塵手指輕輕握起,順勢在自己左邊肩下靠近胸口的地方放了一下。這動作必然要碰到傷口,但也沒什麼所謂。
——不知道哪個知識球裡記載的古老禮儀,說是騎士對君主的宣誓動作。看著安菲的時候忽然從記憶深處冒了出來,動作做起來有種奇異的自然和流暢,如果手上沒帶著血,可能會更美觀一些。
安菲握著藤蔓的手終於稍稍放鬆下來,霜藍色的眼睛裡含了霧一般,一個輕而無奈的笑意。
目光和動作的交流都在眾目睽睽下發生。
觀眾:“?”
這是在做什麼?
希娜無心關注鬱飛塵和主神在乾什麼,看小鬱割傷口看得心臟疼,一邊心疼小鬱,一邊又心疼接下來的自己。
心疼無法延緩時間的流速,搏鬥按時開始。
她隻來得及起手做了個簡單的防禦式,鬱飛塵的攻擊就來了。是堂堂正正的正麵攻擊,不是奇襲,不難躲。
其實,這對她倒是有利的。因為就算小鬱站那讓她打,她也打不動。很多打鬥中,攻擊的難度比防守要大,攻擊方很容易被防守方牽著走,然後在露出破綻後被反擊。
起碼是跟阿加學過很多紙上知識的的,希娜橫臂側擋,竟然順利化解了第一次攻擊。
第二次就沒那麼容易了,這次她後滑速度有點慢,肩膀挨了一記,意識到第三招會更被動後,希娜立即釋放本源力量。
一股輕盈但無處不在的力量,霎時間籠罩了鬱飛塵。
首先,這是一種秩序的力量。
其次……
刹那間,鬱飛塵眼前忽然出現一些零星的幻象。那些幻象不屬於他的回憶,但在力量的作用下,好像變成了他的親身經曆。
譬如在甲板上準備練習起降,卻被告知今日天氣惡劣,起降訓練取消。
譬如假期結束了,沒有寫任何作業,但老師竟然也沒有任何要收作業的意思。
以及以為某項工作必須在今天完成,正準備開始時卻發現看錯了時間,離死線還有很久。
其它零零散散的幻象裡,也是類似的情景。放眼望去,前方都是幻象。它不存在於現實中,是精神在另一個維度的體會。遠處散落的幾個幻象十分模糊,依稀感覺是在一座雪白的神殿外,雖然有巡防的職責,卻抓了彆人代替,和另一個看不清模樣的人走了下山的道路。山下看不清是什麼,大概是一些娛樂的場所。
鬱飛塵:“?”
智慧女神的力量,就是讓人失去自製力,變得不務正業嗎?
可是天氣惡劣,更應當練習起降,戰爭發生的時候,不會特意選擇晴朗的天氣。
如果老師沒有收作業的意思,那麼應該率先交上作業,提醒這件事。
完成一項工作,也應該在能做的時候就完成,而不是以截止日期為準。
至於例行巡防,如果找到人代替,倒也不是不可以……
鬱飛塵打鬥沒停,對那些摸魚的場景視而不見,幻象中,他也摒棄了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專心去做應該做的事。可是走入起降練習的機艙中,看著那些按鍵和儀表,卻感到有些陌生和束手無策。
鬱飛塵終於明白智慧女神的力量是什麼了。
智慧有關的力量,按理說應該是增長智慧。但是當這種溫和秩序的力量不得不用作攻擊方式時,它就僅有一條可行的出路。
使人降智。
先是無法約束自己,然後,頭腦也會變得遲鈍。
集中注意力,徹底摒棄所有場景,鬱飛塵加快了攻擊。
永晝的神官畢竟是安菲的下屬,他們受傷,也是安菲的一種損失。所以這次鬱飛塵沒再像前麵幾場打鬥那樣隨意,而是用上了曾經對待雇主的態度。
希娜沒有戰鬥經驗,麵對緊張的搏鬥,可能會因為大腦大腦宕機做出不該有的反應,導致受傷程度比他計劃中更重。鬱飛塵因此調整了自己的風格。
為了儘可能降低對希娜的傷害,他選擇了一種觀賞性遠高於實用性的搏擊法。這種搏擊法以複雜和難學著稱,每一個動作都必須做到完全標準,精確到骨骼與骨骼之間的角度,不能有絲毫誤差。相應地,這種搏擊法攻擊力極低。
既然命運女神儘力地防守,能被迷霧之都判定為使出了全力,那麼他全力保持動作的準確,也是一種儘力。
他會保持這種攻擊壓力,逐漸封鎖希娜所有退路,讓她平穩地得到該有的重傷。
就這樣過了十來個回合,希娜的眼睛,漸漸地亮了。
竟然和小鬱有來有回,也沒覺得打在身上很疼,難道,她才是真正的戰鬥天才?
觀眾席上,白鬆也震驚了難道希娜小姐是個真正深藏不漏的戰鬥神?這偽裝也太天衣無縫了。樂園的神官都是這麼深不可測嗎,他的年紀確實還太輕。
觀眾席間,偶爾也冒出兩三句讚歎。
“好帥……”
“真好看……”
“扣子就不能少扣一個?”
希娜不認同這些溢美之詞,因為隨著時間推移,小鬱逐漸變得可惡。起先她勉強打得有來有回,可是鬱飛塵的進攻卻如同一道天羅地網,在不著痕跡的地方緩緩收攏。每個招式看起來都像是花架子,其實卻密不透風,逼得人喘不過氣來。而且,她放了那麼多的本源力量在周圍,也沒對小鬱的意誌造成任何影響。
第二階段的弊端就是這樣。在沒有真正降臨到現實世界的時候,這些力量隻能在精神意誌的層麵影響敵人,試圖擾亂敵人的力量結構,而不能直接作用於現實的軀殼。
就像現在,小鬱抵禦住了影響,她隻能被壓著打。又是幾個回合過後,新一輪攻勢再度來襲,這次她是真的到了絕境,連反抗都沒有任何辦法。鬱飛塵做什麼動作,都感覺自己要死了。
方塊四的下場還曆曆在目。希娜緊閉著雙眼,全部的意誌都集中在自己的本源力量上。知識刹那間照亮腦海,方塊四帶來的感悟也在回憶中無比清晰。
那一霎,她忽然與自己的力量建立了此前從來沒有過的緊密聯係。
表象之下的世界裡,浩瀚不絕的力量原本是一片深沉平靜的海洋,此時卻如同被一道龍卷橫空吸起,滔天海浪和無儘海水朝空中而去,在中央彙成一點,驀地穿過了現世的屏障!
鬥獸場中,真空一樣的寂靜。一點璀璨的光芒忽然在希娜手中出現,然後迅速由虛無恐怖之物化為真實可觸的物體,仿佛創世之初那一刹那,力量的波動席卷整個鬥獸場。
一隻橢圓形的玻璃瓶忽然出現在希娜手中,瓶裡裝滿橄欖綠色的液體,瓶口有蘋果枝狀的裝飾,最上方是一個銀色噴霧口——是個噴霧瓶。這時鬱飛塵的攻擊也近了,千鈞一發之際,希娜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瓶子對著鬱飛塵按下。
綠色的霧狀液體頓時朝鬱飛塵襲來,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本來就離得很近,噴霧轉瞬即至——鬱飛塵的直覺比水霧更快,他直接從希娜肩頭扯下了她的鬥篷披風,披風很輕,但麵積很大,嘩啦展開的時候,它帶著全部霧氣希娜兜頭罩住了。
“咳——”
噴霧把希娜環繞的時候,鬱飛塵也終於用出了籌劃已久的一式重擊,力度控製和角度都如預期一般,挨了這一下,希娜立即裹著她的鬥篷倒在了地上。
沒動靜,有呼吸,死不了。一次完美的控傷。但希娜終究還是做出意料之外的舉動,造成了不能預測的後果。就像他曾遇見過的許多個雇主那樣。而且,她也不會付錢。
希望她沒事。她的力量是智慧,所以本源力量應該也隻會對智慧造成影響,不會損傷生命。
三十秒過去,打鬥結束,希娜被傳送回座椅。
阿加揭開她的鬥篷,那股綠色的霧氣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噴霧瓶也被希娜自己收回去了。解下鬥篷後,希娜安安靜靜坐在位置上,活的,完整的,好的。
阿加鬆了口氣,但沒能完全鬆。鬱飛塵有分寸沒錯,那噴霧究竟是什麼東西?堂堂樂園的智慧女神,領悟了本源具現當然是件好事,可這噴霧……
另一邊,白鬆也恍然知道了。
“原來不是希娜小姐的戰鬥很強,而是鬱哥放水了。鬱哥放水,就是為了給希娜小姐製造領悟本源的機會。鬱哥,真好……”
就聽阿加遲疑地問了一臉平靜的希娜一句:“二加三等於幾?”
希娜做心算狀,道:“六。”
“一加一?”
“當然是二。”
“七加五?”
“……是十一嗎?”
“公司現在缺多少錢?”
希娜臉上浮現痛苦的神色,許久才回答:“數不清了,怎麼這麼多位……”
“無所謂,太多了,讓老板自己填吧。”
“等等,我是不是被打了……醫藥費……訛……”
黑雨衣絕望道:“完了,人真的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