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 陰曆一月二十三。
團團和年年兩個月了,昨晚男人們酩酊大醉,哭嚎成一團, 那種悲涼的氣氛現在顧卿卿還覺得心裡堵得慌。
早上六點多,兩個孩子還在睡覺, 楚岱今天不用值崗, 陪著顧卿卿在廚房煮早餐。
他眼尾還泛著宿醉的紅, 雙手環胸背靠著廚房門板, 腦袋微微仰著垂眸睨她。
早上隨便吃點什麼就行了,顧卿卿就切了點薑絲煮個皮蛋瘦肉粥。
許念托船長帶了二十五個皮蛋, 拿了十個過來,還剩五個。
又切了點白菜絲加進去, 吃起來會更清爽些。
顧卿卿坐在爐火邊,盯著瓦罐裡的粥。
男人沒說話, 她也沒開口, 耳畔隻有瘦肉粥翻滾的“嘟嘟”聲。
她身後是男人的長腿, 往灶裡加柴火時身體前躬又起來,小板凳沒有椅背, 容易磕到他腿上去。
楚岱隻是淡淡看著。
“阿姐。”沈綏從樓上下來,手裡提著書包:“你喝水嗎?”
他把書包掛在椅背上, 從桌上提起暖壺倒了杯水, 喝了一大口水。
昨晚的開水到現在就是溫水了, 泡不鬆茶葉,入口正好。
“好, 你幫我倒一杯。”顧卿卿又想起阿念姐跟她說的事, 仰頭對身後的男人說:“等下我送阿綏去學校, 你在家裡看著寶寶們, 已經喂過奶了,他們醒來再泡點奶粉就行。”
“嗯。”男人也沒問為什麼,接過沈綏遞來的搪瓷杯,喝了一口然後給她。
顧卿卿確實有點渴,剩下的水都被她喝完了,皮蛋瘦肉粥也差不多了。
“阿綏拿碗筷喝粥了,等下阿姐陪你去學校。”
沈綏明顯怔了一下,今天不用開家長會,隻有每次開學,阿姐才會送他過去。
難道是她聽到了什麼。
詢問的眼神望向他姐夫,男人隻是搖搖頭。
顧青烈忘了把這件事告訴楚岱,他當時氣得血液直往頭頂竄,恨不得立馬衝去前線,其他事情早就忘到九霄雲外了。
顧卿卿也是今天才有空來管這件事的,楚岱這段時間都很忙,家裡兩個孩子她也不好帶出去。
一家三口喝粥的時候也很安靜,平時話多的顧卿卿也默默喝著粥。
過了許久,男人才開口:“二哥說枕頭下還有些錢票,是給你的。”
“曬被子的時候看到了,收在他房間衣櫃抽屜裡。”顧卿卿放下筷子,說:“你得津貼夠用,他們以後再給錢我想留著給他們娶媳婦兒。”
“行。”楚岱終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說:“二哥肯定沒想到,還得妹妹來操心自己的終生大事。”
顧卿卿歎了口氣,“我看他們倆都沒心思談對象結婚,家裡也管不了他們兩個,我大哥那個人你知道,他就算說自己一輩子不娶家裡人也不好當他麵說什麼。”
楚岱喝了口瘦肉粥,說:“他們自己都有打算,不用替他們著急。”
著急也沒有用啊,顧卿卿已經懶得管了,她兩個哥哥花在她這裡的錢票太多了,她隻好先替他們攢著。
吃完早餐,楚岱在家看著兩個孩子,顧卿卿攬著沈綏的肩膀陪他一起去學堂。
經過許念家門口的時候,她正好出來晾衣服,“卿卿,這麼早啊。”
“跟阿綏一路去學堂看看,小魚兒呢?”
“他爹今天也休假,抱著他出去玩了。”許念放下手裡的衣服,走到院門口,“你這是要去解決這件事了?”
“嗯。”顧卿卿揉了揉沈綏的腦袋,“總不好讓他一直默默受欺負,這孩子怕牽累他姐夫,我都知道。”
沈綏身體一僵,阿姐真的什麼都知道了,他一言不發聽著兩個姐姐說話,心裡早就被溫暖填滿。
和許念聊完後,她帶著沈綏繼續走,嗓音很清淡:“我記得以前教過你,在學堂受了欺負回家要和阿姐和姐夫說,你做到了嗎?”
“對不起,阿姐。”他低垂著頭,嗓音沉悶。
“以前於阮一個大人你還敢和她打架,現在不過就是一群小孩子,怎麼就不敢動手了?打不過?怕了?”
“……”沈綏低著頭聽他阿姐的話,心裡說不是這樣的,和於阮動手是因為她說阿姐的壞話,不和同學打架是因為隻是僅僅罵了他,他知道這些軍屬子女的爹都是姐夫戰友,不想讓姐夫為難。
被說兩句也沒什麼,他不在意。
喪門星掃把星前兩年在外婆家就已經聽夠了,心裡也沒什麼波瀾。
之前不跟阿姐說,是因為她帶著兩個外甥就已經力不從心了,心裡還懸掛著在前線的二哥,他不想讓她憂心。
但現在心裡到底是開心的,阿姐在意他,不想他受欺負,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是被重視的。
初中的學堂在南區一號樓,走得慢十五分鐘就能到,顧卿卿心裡憋著氣腳步飛快,小歡娘在柵欄裡邊嘴巴剛張開想跟她打個招呼,人就已經走到前麵去了。
“這個卿卿,今天怎麼了……”她嘴裡嘟囔兩句,想到前陣子小歡回來說的話,“哎呀”一聲,推開院門趕緊往學堂那邊跑。
學堂門口人很多,都是念初中的孩子,而且大部分是後來第二批上島官兵的子女。
顧卿卿把人送到學堂門口才想起來,自己壓根不知道哪些是欺負他的人,心裡有些懊惱,剛想要問沈綏,就聽到旁邊有兩個小孩竊竊私語——
“他就是北區楚家那個掃把星吧,我娘說平時碰到他得離他遠一點,他爹死了娘死了舅舅也死了,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