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喧囂過後是寂靜,心臟跳動的節點,仿佛擊鼓般的震動,溫以瑾看著殷玄夜紅了的眼眶,指尖卷縮了一下。
“不是。”良久,他開口說,“我不是什麼時候都冷靜的。”
對待心尖上的人,又怎麼可能做到無動於衷,時刻保持冷靜清醒。
當初那天晚上,和殷玄夜親過之後,隔天回了府中,是他怕他衝動了,衝動得毀了殷玄夜,後來他刻意坐實兩人“奪權”的傳聞,是為兩人的以後打基礎沒錯,可他看見殷玄夜因為他而生氣,也會想,是不是做錯了,不該讓他難受的,他難受了,他也不好受。
他不是不信殷玄夜,隻是從心底,希望他永遠是受人敬仰的帝王。
他愛的人,是翱翔的鷹,他不想成為那個親手折了他翅膀的劊子手。
他看著殷玄夜濕潤又裹著怒意的眸子,潮紅的眼尾好似倔強又易碎,他心底一下就受不了了。
受不了他受委屈,受不了他這模樣,受不了……他這麼看著他。
他上前一步,再次把他攬入懷裡,殷玄夜垂落在身旁的腿緊握成拳,直愣愣的站著,一動不動。
“我錯了。”他主動低了頭,“是我錯了。”
在這段關係裡,他習慣了做周全的為兩人做打算的一方,習慣了照顧殷玄夜。
“下次有事,定會同你好好商量。”他說。
溫以瑾一放軟了態度哄人,殷玄夜就繃不住了,方才還憋著的火氣,霎時間變成了委屈,眼眶一陣陣的發熱,他不想讓溫以瑾看見這種狼狽的狀態,抓著他的衣襟,埋頭在了他肩頭,呼吸沉沉的,帶著濕意,噴灑在溫以瑾頸間。
壓抑著的嗓音發出低低的、悶悶的聲音,半響,溫以瑾鬆開他,抬起他的臉,殷玄夜彆開了臉,嗓音嘶啞:“彆看我。”
他眼尾臉頰和鼻尖都泛著紅,唇色都變得殷紅了,溫以瑾把他的臉掰回來,他懨懨的垂著眼簾,溫以瑾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殷玄夜抿了一下嘴唇,想說,讓溫以瑾再等他幾年,又覺現在沒必要說。
溫以瑾又低頭,在他唇上輕輕點了一下,這次沒有退開太多,兩人呼吸落在一塊糾纏著,纏綿旖旎,溫以瑾吻了上去,綿長濕熱的親吻,殷玄夜逐漸有些呼吸不過來。
他抬手攀著他的肩膀,像是想要推開,又像是舍不得推開,這一來,就似欲拒還迎。
溫以瑾抱起他,將他放置在了座椅上,俯身親吻。
哄人哄著哄著,就變了味,那眼淚,便也跟著變了味兒。
……
……
宮殿門再次敞開,祿喜抬起頭,見是溫以瑾,他弓腰叫了聲“攝政王”,溫以瑾正要說話,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
他回過頭,殷玄夜整理好衣裳,麵色紅潤了許多,唇上的顏色也豔了,他輕飄飄瞥了祿喜一眼,讓他去備些乾淨的水。
祿喜一頓,應了話,退了下去。
“不是讓你歇會嗎?”溫以瑾低聲道。
“孤沒事。”殷玄夜不想在這清理後頭事,他走路姿勢比平時含蓄了許多,抬腳要邁出門檻時,渾身一僵,頓了好片刻。
溫以瑾低頭,隱去唇角笑意,輕咳一聲,“我背你?”
殷玄夜麵上一瞬漲紅,“不用,孤能走——孤還擔心壓垮了你這病殃殃的身子。”
溫以瑾略微輕佻的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臣是不是病殃殃,陛下不是最清楚不過?”
殷玄夜:“……”
“你何時這般孟浪了!”
“當然是隻對陛下。”溫以瑾聲音溫潤,一次一次緩和的在他耳邊咬著字眼道,“陛下不挺受用的嗎?”
殷玄夜紅著耳根,虛張聲勢:“孤沒有!”
……
兩人間的那彆扭勁散了,之後上朝時,溫以瑾也沒刻意的同他作對,關係恢複到了從前,又比從前更親密。
每日下朝後,溫以瑾會來殷玄夜宮殿,殷玄夜批奏章,他便在一旁拿著話本看,殷玄夜批累了,他就替他批,他們會在無人處肆無忌憚的親吻,擁抱。
太後壽辰大辦了一場,她不喜鋪張浪費,送禮之事關係到人情世故,太後雖娘家勢弱,但地位擺在那,乃是整個大梁最尊貴的女子,在壽宴上,官員送的禮也均數是經過精心斟酌。
宮中招來了民間戲子,搭台唱戲,有大臣家眷誥命夫人進言,說起選秀之事,殷玄夜年歲不小了,太後扶著額頭坐在上邊,隻輕描淡寫蓋過此事。
太後沒坐多久,便覺疲乏離開了。
倒是也有不長眼的,把主意打到了溫以瑾頭上,京城中達官顯宦不在少數,像溫以瑾這般年紀還單著的,就實屬少數了。
雖說他身體不好,但手裡權勢,也足以讓攀龍附鳳的人打起主意,同他表麵交好的官員不少,有人談吐間探了探他的意思,後頭私底下還給他遞了請柬。
有關溫以瑾方方麵麵的消息,殷玄夜可是牢牢把握著,知曉他收到了請柬,酸溜溜的吃了好大一場醋,溫以瑾忍不住逗了逗他,後來真把人惹毛了,哄了許久才哄好。
天氣越來越炎熱,酷暑難耐,去往避暑山莊的事已安排妥當,再過半月,他們便要啟程了。
這幾日,殷玄夜批奏章時,溫以瑾坐在一旁,殷玄夜便忍不住的往他身上貼,總覺著他身上帶著一絲絲清爽的涼意,即便在這太熱天裡,也沒有一點汗水。
七月七日乞巧節。
溫以瑾下朝回了府邸,換了身衣裳,一出院子,就見在院子裡圍成圈的幾個小丫頭,拿著銀針,往盆裡的水放,時不時發出驚歎嬉笑聲。
他走到她們身後,看著水裡那針浮在水麵上,陽光穿過針留下影子。
“王爺。”一旁的丫鬟先發現了他,忙直起身行禮。
“這是在做什麼?”他問。
隨後聽丫鬟說起今日是乞巧節,他才恍然,從前不在意這些節日,如今有了想過節的人,便也開始在意了起來。
“今日晚上可有的熱鬨了。”丫鬟說,“小夢姐姐還同阿寶約好了一塊去玩呢……”
她一抬頭,就發現原地早已沒了王爺的影子,旁邊坐著丫鬟捧著臉道:“王爺都出去了,也不知將來這府裡會是哪位夫人,若是不好相與,那可就是我們遭殃了。”
……
“出宮?”殷玄夜放下手中奏章。
溫以瑾倒著茶,一舉一動行雲流水,他慢條斯理道:“陛下不想去體驗民情嗎?”
“為何是今日?”
“今日想到了,便就是今日。”
殷玄夜扯了扯唇角,“長澤,你彆哄騙孤,孤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哦?什麼日子?”溫以瑾端著茶杯,抬眸看向他,溫潤的眸子笑意點點,“臣隻聽聞,今日會好生熱鬨一番,便想同陛下一起去看看罷了。”
“孤考慮考慮。”殷玄夜道。
“不急。”溫以瑾說,“陛下慢慢考慮就是——聽說這天也會有不少姑娘上街,不知……”
他的話被打斷了,“孤去。”
溫以瑾端著茶杯放到唇邊,掩去上揚的唇角,“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孤隻是想看看有多熱鬨。”殷玄夜說。
“臣也是,不過臣有一點不一樣。”溫以瑾說,“臣想同陛下一同看看有多熱鬨,”
入了夜,城中街道熱鬨非凡,一整條街道燈火通明,一眼望去,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擠在一塊。
大梁民風開放,人群中也有未出閣的女子,殷玄夜穿著一身黑衣,隻差沒與那黑夜融為一體了,他身旁的溫以瑾是與他相反的一襲白衣。
兩人走在前頭,身後跟著祿喜和幾個護衛,在外他們稱溫以瑾和殷玄夜為“少爺”。
這一行出來,沒帶太多的人。
這乞巧節著實是熱鬨,求姻緣的寺廟都更是熱鬨,白日人多,夜裡也還有人,溫以瑾帶著殷玄夜穿過街道,同殷玄夜行到一處廟前。
這處彆名“姻緣廟”,傳聞求姻緣很靈,平日人多,但也沒有今日這般熱鬨。
他們會來此,隻因溫以瑾上午同他說了一句——“今夜廟會,寺廟有祭神活動,聽說今日求姻緣很準,不知陛下可有興趣去看上一看?”
他提出來,殷玄夜沒有拒絕,模棱兩可的說到時候再說,溫以瑾便當他是默認了。
一路穿街而過,路邊有賣糖葫蘆的小販,溫以瑾買了一串,遞給了殷玄夜,殷玄夜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讓他先吃了一顆,問他酸不酸,溫以瑾自是說不酸的。
殷玄夜想起從前他也是說吃著酸的不酸,因此未全信,他張嘴咬下一顆糖葫蘆,滿懷警惕,卻不想,這糖葫蘆當真不酸。
“陛下怎的總用那壞心思揣摩臣的一片良苦用心。”溫以瑾側身貼近他道,“臣這心裡苦。”
“花言巧語。”殷玄夜嘟囔道。
溫以瑾:“陛下愛聽就行。”
寺廟院子裡有一顆年歲已久枝葉繁茂的樹,樹上掛滿了紅色的帶子,上頭還吊著木牌子,隨風飄蕩。
樹下有一名僧人,在同一對男女說話。
他們穿過院子,進了裡邊,先是捐了些香火錢,再去抽簽,抽簽的結果不錯,一個大吉,一個吉帶凶,溫以瑾的姻緣運勢,是耐心等待,會有轉機,而殷玄夜的姻緣運勢,是暗藏玄機,得償所願。
“還挺準。”殷玄夜喃喃自語了一句。
周圍人多,環境吵鬨,溫以瑾沒聽清,偏了偏頭,“什麼?”
殷玄夜:“外頭那樹上紅帶子,是何意思?”
一旁僧人笑著解釋道:“那是祈福所用。”
殷玄夜:“管用?”
僧人一愣,笑了:“全看施主如何看了。”
“信則靈。”溫以瑾在一旁道。
“來都來了。”殷玄夜說。
溫以瑾笑了聲,接話道:“那便試試吧。”
殷玄夜若無其事的“嗯”了聲。
兩人走出門,到了那樹下,旁邊一張桌子上擺著木牌,一邊放著毛筆,兩人氣質卓越,一個五官昳麗,一個俊美,一路走過去,明裡暗裡的吸引了不少視線。
溫以瑾走過去時,左手邊和他隔著兩米遠的一名女子不小心將木牌掉在了地上,落在了他腳邊,他步伐一頓,彎腰撿起木牌,遞給了那名女子。
女子含羞帶怯的看了他一眼,還未來得及開口道謝,一隻手就從一旁截走了他。
殷玄夜拽著他手腕,用了大力一扯,他踉蹌了兩步。
“你說,寫什麼好?”殷玄夜問他。
今夜的天空繁星點點,寺廟裡掛著紅色燈籠,燭火幽幽,暗淡的光線下,殷玄夜淡淡的看著他。
不想掉他的注意力,分給彆人分毫。
“寫你想寫的。”溫以瑾揚著唇角說。
在他鬆手從他手臂上往下落時,溫以瑾指尖勾了他手心一下,殷玄夜沒有看他,隻攏了攏掌心。
輪到兩人時,他們各自要了一個木牌,殷玄夜提筆落下。
溫以瑾寫的快些,他寫完了,去看殷玄夜寫的,殷玄夜拿肩膀擋了一下,不讓他看。
【生生世世,白頭偕老】
他寫完,等墨乾。
“你寫了什麼?”他問。
溫以瑾:“不如你猜猜。”
殷玄夜:“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