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角落的小賣部此刻很冷清,貨架上分類擺放著日用品和食物,麵包零食泡麵應有儘有,賀裕買了幾樣東西,又順手拿了兩瓶酸奶。
黎風然像個小尾巴,逐步跟在他身後,還有些處在神遊狀態。
賀裕瞥了他一眼,拿著東西去結賬。
“滴滴”幾道聲響過後,工作人員道:“一共三十八。”
賀裕從口袋裡掏出五十,對方找零錢,幫他把東西都裝進了袋子裡。
小賣部外麵有一個往上的階梯,由於燈光暗淡,黎風然又在走神,被絆了一下,直接撞進了賀裕的胸口,賀裕接住了他,在他站穩後,攥著他的手也沒鬆開。
外麵有熱水和一張桌子,可以直接泡麵,兩人上去後,賀裕才鬆開了他,黎風然的手垂落,他低頭,另一隻手觸碰了一下手腕的位置。
賀裕在一旁泡了麵,還給他加了一根火腿,蓋上蓋子後,兩人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相顧無言。
黎風然想說的,有很多話想說,想問,可是到了唇邊,又被吞咽了下去,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嚨裡。
賀裕開了一瓶酸奶,仰頭喝了口,濃稠的酸奶在唇齒間留下酸甜的氣息,“吃了泡麵,回宿舍吧。”
“嗯。”黎風然低頭掰著手指。
賀裕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天冷,衣服穿好。”
黎風然又抬手把外套拉鏈往上麵拉了拉。
“賀裕……”
賀裕偏過頭,看見黎風然半張低垂的側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我在這。”賀裕給了他回應。
“你都聽到了嗎?”黎風然輕聲問。
賀裕不答反問:“你想我聽到嗎?”
要說聽到了多少——全部。
黎風然:“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賀裕說。
片刻後,賀裕問:“你清楚自己的感覺嗎?說出那句話的時候。”
他雙手搭在腿間,彆開頭沒再繼續看著黎風然,而是盯著麵前虛空的一點,“是單純的,不希望我被彆人分去注意力,還是……”
“我很奇怪嗎?”黎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斷了他,聲音不重不輕,“我這個樣子,很奇怪嗎?”
靜默半響。
“你喜歡男人嗎?”賀裕問他。
黎風然垂眸看著自己的手:“不喜歡。”
他不喜歡彆人打過球後身上的汗味,但他喜歡賀裕的身上的氣息。
賀裕是不一樣的。
“試試吧。”賀裕說。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砸在黎風然頭上,他有些茫然,抬頭看向賀裕,賀裕輕輕吐出一口氣,哈出的白霧消散在了空氣中。
“什麼?”黎風然問。
賀裕:“我也不喜歡。”
他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對他們都提不起想要戀愛的衝動,想起隻覺得很麻煩。
不僅是枯燥了。
他不喜歡給自己製造麻煩,青春期的怦然心動,也許僅僅可能是因為一瞬間的心動。
那大概是對於成年人來說,很無趣的東西。
但他曾因為黎風然的嘴唇很軟,想要親他,也覺得黎風然,很漂亮,比彆人都要好看。
“但是,可以試試。”他說,“等以後。”
黎風然偏頭看著他,今晚的天空沒有月亮,賀裕側臉半垂著眼簾,似在思索著什麼。
“泡麵應該可以吃了。”賀裕說。
黎風然猛然回神,驚覺盯著他側臉看了良久,他掀開泡麵,熱氣撲麵而來,泡麵的香味一向勾人食欲,黎風然拿叉子攪拌了兩下。
“是算我預定了的意思嗎?”
“預定什麼?”賀裕問。
黎風然:“你知道。”
賀裕喉間發出一聲低笑,很輕,“你說算就算吧。”
“還有多少人……預定了?”黎風然心知肚明,但還偏偏有這一問。
“僅此一位,姓黎的小先生。”
姓黎的小先生低著頭,臉色緋紅,不知是被泡麵熱氣熏的,還是羞恥的。
翌日一早,宿舍裡的人陸陸續續起了床,進衛生間洗漱,一張床上的被褥還拱著一小團,任外麵風吹雨打,他屹然不動。
“黎風然,黎風然。”
黎風然卷縮在溫暖的被窩裡,似夢似醒的聽到耳邊有人在叫他,聲線逐漸變得清晰熟悉,還有些許嘈雜瑣碎的聲音。
“還沒醒啊?”
“你們先走吧。”賀裕說。
“彆遲到啊,我估計今早閻王要來班上巡邏……”
“知道了。”賀裕應付了在收拾東西的室友,轉而看向被窩裡黎風然紅彤彤的臉蛋。
紅暈有些不太正常。
他伸手摸了一下黎風然的額頭,眉頭微蹙。
黎風然睡眼惺忪的睜開眼,呼出的氣息有些燙人。
賀裕叫住要離開的室友,道:“幫忙請個假。”
“咋了?”
“他發燒了。”
“發燒?你們昨晚乾嘛去了?後麵也沒見著你們,唉,我說,昨天還有好幾個小彆班的女生問我們你倆呢,結果一個兩個都不在……”室友開始話嘮了起來。
“再不走要遲到了。”賀裕提醒。
室友這才止住了話題,咋咋呼呼的往外跑。
冬天清晨白霧蒙蒙,窗戶上都蒙了一層水霧。
臨近早自習時間,宿舍走廊上陸陸續續有人經過,待外麵安靜下來,已經過了十分鐘了。
賀裕拿毛巾擦了黎風然的臉,把他從床上拎出來,讓他套上外套,黎風然渾身發熱,有些無力,嗓子還發癢。
“能走嗎?”賀裕問。
黎風然咳嗽了幾聲才舒服了些:“嗯。”
結果一下床,身體不受腦子控製,腿軟得往前跌去,賀裕早有所預料,在前麵接住他。
“我……緩緩。”黎風然靠著旁邊的樓梯喘氣。
賀裕在他麵前蹲下,“上來。”
和以前沒有什麼差彆,一如既往的態度,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黎風然趴在他肩頭,“賀裕……”
“嗯。”
“我預定了。”他喃喃自語。
賀裕:“……知道了。”
生病的人脆弱又粘人,賀裕把他帶到醫務室,坐在他身邊陪著他吊水,校醫說可以上床躺躺,黎風然也沒去,半邊身體倚靠在賀裕身上。
這是從小就有的習慣。
不過中途改了一陣,現在又撿回來了。
小時候不小心靠在他肩膀上睡著,醒來後還會不好意思的臉紅說聲抱歉,現在還是會臉紅,抱歉就沒了。
醫務室沒什麼人,課間才會有一兩個同學過來開藥,冬天天冷,一個不妨,著涼感冒的人多,黎風然吃了早餐,臉色好看了些。
“你先回去吧。”他說。
賀裕:“嗯。”
黎風然:“……”
賀裕動了動手,袖子被黎風然抓著,他道:“先把手鬆了。”
黎風然:“……我生病了。”
“嗯,我知道。”
“需要人照顧。”
賀裕笑了一聲,“誰讓你昨天不穿外套到處跑。”
話是這麼說,賀裕也沒走,他把暖手貼讓黎風然握著,黎風然坐了會兒,有些坐不住了,挪挪屁股,動來動去,緊抿著唇角。
“賀裕……”
“嗯?”
“我想上廁所。”黎風然湊到他耳邊說。
賀裕偏了偏頭,“現在就要?”
“嗯。”黎風然喉結滾了滾,醒來就被賀裕背到了醫務室,剛才還喝了一碗粥食,這會兒不太好受。
倘若這件事放在昨天之前,黎風然一定不會產生這麼濃烈的羞恥心,因為他知道賀裕不在意,既然他不在意,他又為什麼要羞恥。
但當他的心思已經明明白白的袒露,再來這麼一出,便弄得像是彆有心思一般……格外心虛。
上課鈴聲已經響了,衛生間裡空無一人,光滑的地磚折射著光影,兩道不同的腳步聲回響,賀裕拿著吊水瓶,舉高了些,和黎風然並肩走著,在一個地方站定。
“要我轉過去嗎?”賀裕問。
“不、不用。”黎風然伸手去解扣子。
由於一隻手被吹得有些僵,他廢了一番功夫,賀裕偏過頭沒有看他,黎風然瞥了他一眼。
“專心,彆弄出來了。”賀裕說。
黎風然雙頰酡紅:“哦……”
一陣水聲過後,黎風然鬆了一口氣,穿褲子比脫褲子難,另一隻手還不能使勁,他乾脆沒用,結果拉鏈卡在了半途,怎麼也不動,他急的渾身發熱。
賀裕:“好了嗎?”
黎風然:“拉鏈……拉不上來。”
“刺啦”——
金屬拉鏈拉上的聲音。
黎風然寬厚的外套因為腰間伸過來的手而往裡收了收,愈發顯得腰間纖細,早上出來得匆忙,黑色短發淩亂,額角幾縷落在眉間,他低垂著眼簾,因為羞恥,而不敢看賀裕的眼睛。
“好了。”賀裕說,“去洗手。”
“嗯。”黎風然小聲的應了。
還是和從前不一樣了。
心態不同了。
心跳得像是到了嗓子眼,又慢慢落下去,渾身血液流淌得急促,從而使得臉上發熱,腦子也難以思考了。
明天放假,今天黎風然一整天都病懨懨的,班主任還特意的關心了一下,賀裕坐在後排,時不時能感覺到前排蔣凡露轉頭掃過他們,他回看過去時,對方又避開了。
“天氣預報說明天下雪。”黎風然趴在桌上,鼻子塞了,有些悶聲悶氣,聽著跟撒嬌似的。
“嗯,多穿點。”賀裕筆下寫著試卷。
黎風然下巴搭在摞著的書上,眨了眨眼,賀裕察覺到黎風然一直在看他,伸手去探了一下他的額頭,泛著涼意的手貼在暖呼呼的額頭上,分外舒服。
還有點發燒。
賀裕要收回手時,掌心被黎風然壓住了,他說:“降降溫。”
賀裕的筆在指尖轉了一圈,也沒把手收回來。
“阿姨最近還好嗎?”
“我媽媽?她……”黎風然看著他,“怎麼了嗎?”
“隨口問問。”賀裕說。
“和以前一樣。”黎風然說。
賀裕看了他一眼,黎風然打了個哈欠,眼簾半闔有些困倦的模樣。
元旦放假,隔天正如黎風然所說,下雪了。
周日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今天是黎風然的生日,黎風然早上就收到了廖圓圓隔空的生日祝福,還有一些是班上同學的。
上午十點左右,外麵飄起了鵝毛大雪,雪花洋洋灑灑的飄落,猶如一場浩大的視覺盛宴。
筒子樓五樓,房門緊閉,玻璃窗戶口可見外麵的雪景。
“賀裕,你要喝可樂嗎?”黎風然探頭從門口問。
“水就行。”賀裕說。
“哦。”片刻後,黎風然端著兩杯清水進屋,把一個玻璃杯放在了賀裕的手邊,“溫的。”
“嗯。”賀裕端著抿了一口,“廖圓圓說寒假過來找我們玩。”
“嗯……要不我們過去找他吧。”黎風然說,“上次過去還是去年暑假。”
賀裕:“隨你。”
“那……等會我們去哪兒?”黎風然問。
賀裕今天上來就問他要不要出去玩,黎風然當然不會拒絕了。
“看電影吧。”賀裕說,“電影院上映了一部恐怖片。”
“啊……”黎風然麵露猶豫。
“試試吧。”賀裕聲線有些低沉的淡漠質感,“要實在不行的話……今天你生日,你說了算。”
“真想天天過生日啊。”黎風然笑著說。
賀裕:“天天過生日,那就沒什麼稀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