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答說:“也沒為啥,就是我以前不是挺混的麼,和三中那幫子人不對付,現在我雖然不混了,但他們看我不爽,就想堵了我揍一頓。”
木枕溪若有所思。
少年心裡慌了,伸出一隻手,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袖子:“木姐,我真沒騙你,你救了我奶奶,你就是我救命恩人,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真的有好好學習,上回考試排名都進步了十多名,全年級的,你相信我能考上大學的,等我掙了錢,我給你買一整套的那什麼什麼香水。”
木枕溪笑著摸了摸少年柔軟烏黑的短發:“行,我等你的香水。”
這個少年姓彭,叫彭永超,是木枕溪兩年前偶然認識的。那年她有個朋友要動手術,家人都在外地趕不過來,她就來醫院照看對方兩天,深夜碰到當時還隻有十五六歲的彭永超,穿著校服,一個人在醫院走廊裡,背抵著牆,牙齒死死咬著胳膊,無聲痛哭。
她投過去眼神,她身邊的護士都認識那個孩子了,說挺可憐的,家裡大人都去了,就留下祖孫兩個,他奶奶心臟出了問題,要做心臟搭橋手術,這小孩兒四處籌錢,但他一個半大小子,上哪兒弄得到錢,光住院就是一大筆費用,眼看著他奶奶因為沒錢快不行了,馬上就要回家等死,彭永超不敢在老人麵前表露,晚上一個人躲在病房外麵偷偷哭。
護士說著歎了口氣。
木枕溪神思恍惚,好像看到了高三那年因為無力承擔高昂的化療費用,無數次在醫院痛哭的自己,鬼使神差地朝彭永超走了過去。
她出了彭永超奶奶的手術費,並且擔負了彭永超的學費生活費,儘管這筆錢對當年的她來說並不算少,但彭永超的奶奶順利活了下來,成了她最大的慰藉。
彭永超後來跟她說,那天晚上他覺得木枕溪就像是天神下凡,來救他的,還說他有想過去搶劫,怎麼也要把錢給湊出來,被木枕溪敲了一個爆栗。彭永超彈了起來,大叫著我還沒說完呢,我搶劫我奶奶不會開心的,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木枕溪接著敲了他一個爆栗:還不趕緊做試卷,要不要考大學了?
彭永超知恩圖報,很尊敬她,非常聽話。他本來是個小混混兒,學習成績不太好,高中上了個比較亂的學校,就更加無法無天了,後來洗心革麵,奮發圖強,現在儼然是班裡的尖子生了,這樣下去,考個大學不成問題。
木枕溪看著少年淳樸青澀的臉龐,心想:如果她外婆不是在她尚未長出羽翼的時候重病,而是在十年後的今天,哪怕再往後挪幾年,等到她再長大一點。她就不會那麼無力,不會終日以淚洗麵,聽不進任何善意的勸告,不會因為心理壓力太大和肖瑾頻頻爆發爭吵,最後鬨得不可開交,慘淡分手。或許她會痛苦,會不舍,但最終會平靜地接受這個外婆也會離開的現實,永遠放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懷念。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肖瑾的不辭而彆綁在一起,成了她心裡不敢去揭開的一道日漸腐爛的傷疤,碰一下便撕心裂肺。
可人生沒有如果,那件事就是發生在了十八歲的時候,再讓她回到那個十八歲,她一樣沒辦法理智地麵對。
大抵是造化弄人吧。
彭永超看她眼圈微紅,從床頭櫃的紙巾盒裡抽了兩張紙巾出來,隨時準備著,卻見木枕溪眨了下眼,慢慢地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神情。
木枕溪看了看他的腿,問:“醫生怎麼說?”
彭永超說:“得住一段院,但他說我年輕,身體底子好,恢複起來也會很快。”
木枕溪問:“你奶奶呢?”
彭永超說:“我奶奶還不知道這事兒,木姐……”少年請求她,“你能不能幫我瞞著點她,我怕她擔心。”
木枕溪歎了口氣,說:“我儘量。”
木枕溪提起放在床尾的包,說:“我去給你再交筆住院費,之後去你家找你奶奶,你在這兒老實給我待著。”
彭永超乖乖點頭。
木枕溪繞到菜市場買了菜,去了彭奶奶家,給她做晚飯。吃飯的時候說起彭永超找了個兼職,因為離她家近,就讓他暫時住在那邊。彭永超平時也乾兼職,大小夥子了,總不能都靠著彆人資助,再加上對木枕溪的信任,彭奶奶沒多心,木枕溪走的時候硬塞給她兩個親手做的香囊,說是助眠的。
木枕溪回到家裡,肖瑾坐在沙發上看《王子變青蛙》,木枕溪往電視的右下角看了一眼,放到十幾集了,男主角已經恢複記憶了。
木枕溪聞了聞香囊的味道,不知道裡麵放了什麼,反正聞著挺舒服的。
肖瑾回頭看見她動作,說了句:“挺好看的,你買的?”
木枕溪:“不是,彆人送的。”
她懶洋洋地歪到單人沙發上,休息一會兒,一下午跑了兩趟醫院,還陪彭奶奶說了一晚上的話,怪累的。
去哪裡了?這麼累?肖瑾心想著,說:“能給我看看嗎?”
木枕溪把香囊遞給她。
一個白色一個紅色,針腳繁複精美,肖瑾看完以後還給了她。
木枕溪托在掌心看了看,這東西對肖瑾作用應該比較大,自己睡眠質量挺好的。她喉嚨微動,最終咽下了把香囊送給肖瑾的話,萬一又引起誤會。
木枕溪看了看茶幾上空蕩蕩的果盤,起身道:“我去洗盤水果。”
肖瑾扭頭,手臂搭在沙發背上,目光追著她的背影:“我想吃車厘子。”
木枕溪腳步頓了很短的一秒:“今天沒買。”
肖瑾:“那就蘋果吧。”
木枕溪洗了蘋果,切成塊,插上牙簽端了過來,兩個人一起看電視,木枕溪對大致劇情有了解,從十幾集接著看也能接上,這回沒有再對失憶和欺騙討論得熱火朝天,評價了一下女一和女二誰更好看。
看了兩集,快到十一點,肖瑾自發關了電視,和木枕溪道了聲晚安,回臥室了。
木枕溪才發現她身上穿的是睡衣,已經洗過澡了。
所以她和楊思恬吃完飯很早就回來了?
木枕溪把其中一枚香囊收進了書房的抽屜,另一枚放在了自己客廳地鋪的枕下,她蹲在地上想了會兒,覺得香囊對她可能也有點用,晚上也許不會再做春夢了?
果然一夜無夢。
翌日早上六點半,木枕溪去敲肖瑾的房門,肖瑾起身開門,睡衣鬆鬆垮垮,睡眼惺忪:“你要去跑步了嗎?”
木枕溪說:“不是,我是跟你說一下,我今天就要入職,以後早上可能沒辦法按時起來晨練,你自己設置一下鬨鐘。”
肖瑾怔了下,眸底某種情緒一閃而過,平靜看她:“好。”她又問,“中午回來吃飯嗎?”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公司有食堂,菜色還不錯。”
“晚上呢?”
“看加不加班,如果加班的話在公司吃,不加班就回來。”木枕溪提前給她打預防針,“一般來說,不加班的時候少,所以……”
“知道了。”肖瑾看著她,“那今天可以一起吃早餐嗎?”
木枕溪說:“我剛剛吃過了,冰箱裡的麵包和牛奶。”
肖瑾:“那我再睡會兒。”
木枕溪:“……嗯。”
肖瑾看向她抬起來的手,問:“還有事?”
木枕溪說:“想進去拿點東西。”
肖瑾側身,給她讓出一人過的通道。
木枕溪要去上班,當然不會和在家裡穿得那麼隨便,T恤襯衫輪著來,她站在衣櫃前,肖瑾在這些日子裡給自己置辦了不少衣服,兩個人的衣服各占一邊,涇渭分明,可如若不仔細看的話,這些衣服除了尺寸的區彆,風格竟都是差不多的。
木枕溪沒買新衣櫃,不可能全都搬走,隻拿了今天要穿的一套。
肖瑾送她出臥室,將門帶上,從門縫裡看她的背影。
當晚,木枕溪參加部門為她舉辦的歡迎會,在外麵聚餐。肖瑾把《王子變青蛙》看完了,男女主角理所當然地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和童話故事裡的結局是一樣的。
木枕溪不可避免地喝了酒,進門的時候有輕微的酒氣,肖瑾問她喝了多少,回答不多,就是紅的白的啤的,一塊兒灌,胃裡有點難受。
木枕溪比不了肖瑾這樣豪放地發酒瘋的,就是犯困而已,洗完澡出來,她自己都沒發現客廳的地鋪有人給她鋪好了,往上麵一躺,一秒鐘陷入昏睡,連被子都沒蓋。
肖瑾睜著眼睛,坐在她旁邊,握著她的手守到了淩晨三點,她估計木枕溪快醒酒了,才回了臥室。
木枕溪帶了一個新項目,立項初期各種開會和討論,雜七雜八的事一大堆,天天都是晚上七八點回來,電話時不時地響起來。家裡隔音不太好,肖瑾手裡捧著書,豎著耳朵聽木枕溪在書房和人打電話。
她發現木枕溪談公事的語氣居然有點嚴厲,生起氣來,還會在書房走來走去,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肖瑾躡手躡腳貼著門邊錄了一段,戴著耳機聽,邊聽邊笑。
木枕溪說得口乾舌燥,出來倒杯水喝,就看到肖瑾坐在沙發上,明明在看書,卻一臉難以形容的笑容,一見到她就恢複正經臉。
木枕溪皺著眉頭看她書本封皮,挺正經的,不是笑話,也不是什麼小黃書,有什麼好笑的?
“我打電話吵到你了嗎?”有時候木枕溪會問。
“沒有。”肖瑾答得正氣凜然。
木枕溪將信將疑,還是將說話聲音放小了,項目組的人以為她出了什麼毛病突然轉性。
木枕溪上班的時候,肖瑾當然沒閒著,木枕溪前腳出門,她後腳就去了她回國後租的那個房子,一呆就是一整天。一是她書房裡的書齊全完備,以及學習環境都比木枕溪家客廳好,二是她想在這裡再找到點什麼線索,哪怕是多恢複一點記憶也好。
第一次回去的時候匆匆忙忙,隻是把書房翻了一遍,隨著她後來的翻找,果然發現了其他的東西。
她臥室的櫃子裡有個保險箱,但這個保險箱打不開,因為密碼不是木枕溪的生日,大概是她自己為了以防萬一,單獨設置了一個,裡麵藏著很重要的東西。
再就是她衣帽間的包,有一個錢包的夾層裡放著木枕溪的高中照片,那個錢包有明顯使用過的痕跡,和她出車禍當天用的那個比起來,磨損更重,極有可能是她出門之前故意換下來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讓木枕溪看見那張照片,所以一開始自己是打算怎麼把人追回來呢?
肖瑾手指點著下巴,麵露思考,在自己房子的客廳來回踱步,她相信十年後的自己一定有了一套完善的計劃,否則不會貿貿然地去製造相親的機會,這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做事之前喜歡先列一個詳細的計劃,無論是大事還是小事,如果這次也列了的話,應該就在……她的電腦裡!
肖瑾眸光亮了起來,快步朝書房走去。
肖瑾開了電腦,緊緊盯住屏幕,心跳加速,安靜的書房裡隻有鍵盤和鼠標輕擊的聲音,果不其然在裡麵找到了一個隱藏的文件夾,文件夾的名字就叫MZX,她心臟重重一跳:找到了!
文件夾點開,有一個文檔,肖瑾心如擂鼓,雙擊文檔,跳出界麵,可裡麵卻隻靜靜地躺著一行短短的話:
【你要是願意,我就永遠愛你,你要不願意,我就永遠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