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忖良久,她並不願在女兒這樣小的時候就將人性清清楚楚地告訴給女兒,但瑞初早慧,若隨意糊弄過去,一怕糊弄不住,二怕對日後不好。
半晌,敏若方道:“你汗阿瑪當然很疼你,額娘相信這份疼愛是出於真心的,你皇姐們出生時都沒有吉兆,你汗阿瑪不也一樣疼她們嗎?”
瑞初板著小臉,眉頭皺著,輕輕搖頭,“不是的,不一樣。……額娘最疼我和哥哥,不是因為吉兆,對吧?”
她仰起小臉看向敏若,敏若笑眯眯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額娘當然最疼你們,你們是額娘的骨肉,額娘怎麼會不疼你們呢?哪怕你們淘氣、再氣額娘,額娘都是最疼你們的。”
瑞初抱緊了敏若,把頭埋進她懷裡,聲音有些悶悶的,“那就夠了。”
安兒也把自己擠了進來,道:“額娘當然最疼咱們了,妹妹你不知道,額娘生你的時候,有那——麼疼,趙嬤嬤說生我的時候還好危險,那麼難過額娘都把咱們生下來,當然最疼咱們!”
他活潑強壯得小牛犢子一樣,說話也擲地有聲,瑞初見過宮中女子有孕,但還沒見識過生產,聽到安兒這麼說,皺著小臉抬頭看敏若,伸出小手摸摸敏若的肚子,“額娘——很疼嗎?”
敏若笑了笑,揉揉她的腦袋,“誰生孩子不疼呢?不過看到你和哥哥的時候,額娘就一點都不後悔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你的問題,額娘現在就能回答你。但人心是這世上最複雜的東西,隻有你自己學會看、學會分析,才能真正掌握其中的關竅,你真的要額娘現在就告訴你答案嗎?”
瑞初想了一會,輕輕搖了搖頭,敏若便又笑了,溫柔地替她理了理鬢發,輕聲帶:“不要怕、不要急,你還有額娘,你與哥哥都可以慢慢長大,一切都有額娘呢。”
有額娘為你們遮風擋雨,有額娘為你們謀劃前路。
瑞初今日見了太多、想了太多,心神激蕩,敏若牽著她回了房間,命人煮了安神湯來,少少叫她喝了半盞,坐在床邊輕輕拍她,“睡吧,睡吧,後兒個咱們再出去逛去。”
瑞初乖巧地閉上眼睛,敏若知道她一時半刻怕是睡不著的,便沒等她睡過去,略坐了一會就起身離去。
出了瑞初臥房的門,就見安兒等在門口,她一揚眉,笑著道:“怎麼,你也有惑要解?”
安兒抿著唇點了點頭,敏若道:“回去說。”
安兒道:“兒子隻有一個疑惑,邊走便說吧,等會我也回房裡。”
“也好。”敏若自然欣然應允。
安兒思忖著,緩緩道:“今日虞雲,是否存了利用我們之心?”
他半大不大的年歲,會看一些人,又做不到將人分析得十分清晰透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向額娘求教。
敏若知道他多半是想問這個,笑了笑,道:“你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非黑即白的。虞雲那會是看出你們身份不凡,才喊破此事,不過倒也不算多壞的心思,在苦難中艱難長大的孩子,懂得保護自己是一件好事,我們不能強求他一定剛正不阿、是非黑白分明。
為了保護自己,有一點小心思無妨,額娘倒覺著他是個好孩子,眼光清正、不卑不亢,相仿的年歲,不同的處境,看到你和瑞初也沒有嫉妒之心,多好的心性啊。你舅舅會教好他的,這世上已有太多的可憐人了,咱們能幫到一個是一個吧。”
她低頭看著安兒,見他皺著眉若有所思的,忍俊不禁地道:“你舅舅當年可混不吝多了,紈絝子弟一個,如今還不是威風八麵威嚴得體?他是額娘教出來的,如今,看他能把虞雲那孩子教成什麼樣吧。”
安兒認真地道:“兒子知道了,以後看人不會再武斷地下定論,如額娘您一樣,多看、多思。”
“好,真是額娘的聰明崽。”敏若用力揉一把安兒的鋥亮的大腦門,安兒總感覺他額娘這個動作像極了他和四哥揉那隻小京巴,但想想額娘揉舅舅也是這樣揉的,也沒影響舅舅威武莊嚴啊!
於是那點怪怪的感覺就都煙消雲散了,乖乖地站在那裡讓敏若揉了好一會,敏若收手的時候他還怪不舍的。
走到他房間門口,敏若轉身回正房去,安兒行禮送敏若,站直了身子後抬手摸摸頭,認認真真地想:額娘若是每日都這樣揉我的腦袋,我是不是就能更快長得如舅舅那般高大威武了?
回到正房裡,敏若隻留了蘭杜蘭芳在近身侍候,忽然問:“今年幾幾年來著?”
蘭杜明顯愣了一下,半晌才笑道:“娘娘您今日是累糊塗了不成?您是皇上登基那年生的,您說今年是多少年了?”
敏若其實是問公曆,問出口就知道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的,她隻能對蘭杜笑了笑,然後輕聲囑咐:“你幫我記著,回京之後告訴蘭齊,讓他轉告出海的商隊,多注意海外的新鮮消息,尤其是海外大國。”
她隱約記得英國的光榮革命是在清康熙年同期,但已記不清具體對應的是什麼侍候了。
蘭杜有些疑惑,但她習慣了服從敏若的所有吩咐,立刻點頭應下。敏若看了眼窗外隱約的影子,倒是半開玩笑地解釋了一句,“容慈她們就要遠嫁,打聽打聽外頭的民生疾苦,一有了對比,嫁到蒙古大概也就不算苦了。她們心裡倒是沒有怨懟,我隻怕她們因離鄉去土鬱鬱不歡,聽聞外國的公主多是和親彆國,終生難見父母一麵,還比不得她們嫁到蒙古呢。”
蘭杜點點頭,看了眼窗外,心內稍安。
這樣的話,不是敏若說得出來的,但若是有“耳報神”在,倒是也正常。
她扶著敏若坐下,笑道:“今兒折騰一天了,娘娘你就好生歇歇吧。烏希哈燉著燕窩羹,等會端來您用一盞,再眯一會吧。”
敏若搖頭道:“不急。你先去找找安兒的衣裳,尋花紋平常的,簡單改改,給富保送去,讓他給虞雲穿。他們一群大男人,哪裡想得到這個,咱們同行的又沒有什麼孩子,一下要找衣裳也難,且拿安兒的先改一改吧。叫竇春庭給他瞧瞧。”
敏若這樣安排,不因為虞雲是瑞初撿回來的,也不為他將是法喀的徒弟,隻單純是想為那個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蘭杜笑著道:“娘娘悲憫仁愛,奴才們都知道,您就放心吧。那也確實是個可憐孩子,叫人忍不住心疼。從此跟著公爺,夫人最是心軟,他日子必然好過,若再能好生習武上進,也不愁前途光明,倒也算是否極泰來了。”
“但願吧。”敏若隨口應著,卻沒依著蘭杜所想就此歇息,而是忍不住又去看了看瑞初,果然瑞初還沒睡下,踮著腳去取架子上的書。
這彆院是當地官員安排布置的,臥房中一應陳設布置齊全,書籍古琴這些“風雅”之物自然少不了。瑞初認得字、也跟著姐姐們蹭過課,不至於是個小文盲,書還是能看懂的,平日在京,常蹭敏若的書看,隻是自己還沒有一兩本而已,彆院中的布置正合了她的心。
敏若見她翹腳取下一本《墨子》,思忖半晌,才記起其中有一句“堯舉舜於服澤之陽,授之政,天下平”。
《墨子》她並未全篇列入公主們的課程當中,隻略選兩篇佳文講解,其餘都是公主們自行研讀。容慈讀得深些,曾與她就這一篇進行討論,如今才想起瑞初當日似乎在側。
那應該是瑞初對《墨子》唯一的印象了。
她不由感慨,瑞初的記性天資,可真是比她這個做娘的要好出十萬八千裡不隻啊。
蘭杜見她在窗邊久站,不禁低低喚她。
敏若回過神來,轉身往安兒房間走去,進去一看,安兒睡得活像一頭無憂無慮的小豬,她在床邊輕輕坐下,安兒便抱著被子哼哼兩聲——更像小豬崽了。
敏若忍俊不禁,眉眼間透出溫柔神采,輕輕拍了拍他,半晌才起身離去。
因此“意外之喜”,康熙在紹興又停留了兩日,一日安排布置種種事宜、趁熱打鐵刷民心聲望,一日帶著敏若、瑞初與安兒出門閒逛。
大阿哥本也應該同行,奈何日前宮中來報惠妃有恙,大阿哥快馬加鞭回宮儘孝去了,便隻剩下四人帶著侍衛出行。
對康熙而言,紹興一行已有了最大的收獲,他也願意多停留一日,陪女兒逛逛。
並且作為大財主承包了逛街的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