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罵人還是很有水平的,至少錢嬤嬤就被她這句話罵得險些吐血。
見她目眥欲裂、神情狠厲地瞪著自己,敏若冷笑一聲,傾身掐住她的下巴,“你究竟是誰的人,吾心中有數,先是構陷吾,構陷吾不成又攀扯皇貴妃,你究竟是為了保誰,傻子都清楚,你這一番念唱作打恰恰暴露了你的身份,怎麼,你當這殿裡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錢嬤嬤聽了她的話本該生氣,然而猛地一抬眼對上敏若的眼眸,卻被那眸中的狠厲震得渾身一僵,呼吸停滯,半晌才嗆咳一聲,哆哆嗦嗦地劇烈喘息起來,眼中懼色明顯,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惠妃聽敏若這話,瞥了眼自己兒子,見他眉心緊蹙毫無頭緒的迷茫樣子,心內恨恨:這可不就是有個傻子嗎?!
康熙眉心直抽,運了口長氣吐出來,輕聲道:“貴妃,莫與她針鋒相對,失了身份。”
“皇上說得是。”敏若收回掐著錢嬤嬤下巴的手,轉過身來對著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一麵向後伸手,蘭芳利落地遞上潔淨柔軟的絹帕,敏若就垂著頭,用絹帕一根根、仔細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錢嬤嬤那一聲驚天動地的“自爆”,明麵上看是為了攀扯索額圖、保住皇貴妃,可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人,就能品出來,她這攀扯,其實正是為了保護索額圖。
人心算計啊,可惜了,錢嬤嬤這招式淺薄得很。若敏若是她,一開始就不要有那句牽扯皇貴妃的話,直接咬死了索額圖做的,反而會令人認為,是有人刻意栽贓索額圖、挑撥大阿哥與太子,索額圖若是聰明一些,在宮外配合一打,就能洗脫自己的嫌疑。
可惜了,多走一步,便是畫蛇添足。那位錢嬤嬤好像還覺著自己怪優秀的。
康熙見她垂著眼,低頭擦手指,神情清冷慵懶,眼角眉梢都透著漫不經心,好像隻是打罵了一隻不聽話鬨事的貓狗。可正是如此,以康熙對她的了解,才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而且火氣不隻是衝著錢嬤嬤、和錢嬤嬤背後之人的。
他看了大阿哥一眼,心裡也有失望。
識人不清,縱一心懷鬼胎之人在自己身邊十幾年還萬分信任,這是一過;心誌不堅,被人言語輕易說服不能自己分析情況,這是第二過;性情暴躁、多疑易變,此為第三過。
他疼愛這個大兒子,也曾對這立住的第一個孩子給予重望,大阿哥諳熟躬馬、自幼學習武藝一點即通,他便希望這個兒子能建功立業、保衛大清疆土。
可大阿哥卻不知他的厚望期許,一心隻想與太子爭奪,卻不看看,論心性、論學識,他又怎麼比得過太子?
太子……思及太子,康熙目光微冷。
索額圖是一把好刀,可太子卻控製不住這一把刀。太子,也叫他失望了。
康熙心裡無聲一歎,他瑪法、皇父都不是長命之人,他如今也活了三十餘歲,年將不惑,雖然雄心勃勃自認還在壯年,卻不得不為大清江山做好準備。
可太子,他連一個索額圖都掌控不住,真能掌管好這大清江山嗎?
敏若不知康熙心內的憂愁,她擦完手指,將手中絹帕輕飄飄往地上一扔,先對皇貴妃道:“您身子不好,先坐下。”才站定了,慢悠悠開腔,“我這胭脂是十一日之前贈與惠妃、又被惠妃賞與大福晉的,若有人想在這其中動手腳,必得在我將胭脂送出之後,才能想出法子。
胭脂是我從杭州采買來的,自京師至杭州,哪怕日夜兼程,一路快馬,也需……”
她頓了一下,倒不是不知道,隻是她的身份不適合對這些事情知之甚詳,不然怕會引來些麻煩,給日後留下隱患。
康熙皺眉算著,大阿哥立刻答道:“三日!日夜兼程,快馬而行,三日左右便可。”
“好,三日。”敏若揚了揚眉,道:“來去六日,哪怕胭脂一回來就被送入宮中,拋去其中浪費的時間,以每日晨妝使用算,老大媳婦滿打滿算也隻用了三日,短短三日,如何能讓這微量的藏紅花起效呢?”
她忽然扭過身,眼中似乎帶著漫不經心的淡笑,細看實則鋒芒暗藏,令人不寒而栗,她傾身向錢嬤嬤,低聲道:“那老大媳婦今日這身子,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說,宮裡有得是能人。為了天家血脈子孫,便是把這阿哥所翻過來又如何?總有能發現你的貓膩的地方,是不是,錢媽媽——”
她懶洋洋地拖長了調子,錢嬤嬤身上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咬著牙沒吭聲。
沒意思。
她這會要是怒起與敏若對罵然後一頭撞死,敏若還算她有膽氣。
大阿哥聽了敏若這話,已經急得就要去吩咐,惠妃死死掐住他,上前懇求康熙道:“皇上,貴妃所言並不無道理,請您恩準徹查阿哥所,還老大和他媳婦一個公道。”
惠妃語中已有哀求之意,康熙與她相伴多年,惠妃為他誕育子嗣,他看著惠妃哀求的神情,半晌說不出一個“不”字來,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禦前太監們魚貫而入,將大阿哥這小院徹查一遍,可惜最終也隻從錢嬤嬤屋裡搜出那盒原本是敏若送給惠妃的胭脂而已,除了再次證明敏若的清白、與錢嬤嬤確實是下手之人以外,並無其他收獲。
惠妃想要的交流信紙、銀票財物,都沒有見到。錢嬤嬤屋裡雖有些金銀,可皇子乳母本就待遇極高,大阿哥平日出手也闊綽大方,錢嬤嬤作為他最敬愛、信重的乳母,手裡有這些金銀並不是什麼稀罕事,惠妃見了,不免有些失望。
黛瀾一直安安靜靜地與茉雅奇並立在皇貴妃身後,在殿內一片死寂時,忽然道:“既然胭脂的藥效不足,那大福晉今日可用了什麼湯藥飲食?不如也取來,叫太醫一一查驗。”
黛瀾此言一出,大阿哥立刻相應——他這個人就是一點好,永遠站“理”。
康熙已經有些鬨心了,閉眼點點頭,皇貴妃便知道他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
這邊大福晉帶進宮的心腹侍女忙去取大福晉用藥的藥渣、與未曾送走的膳食殘菜,康熙忽然道:“貴妃無辜,老大你方才口口聲聲不敬貴妃,是否應該向貴妃請罪?”
他話有些重,惠妃便知道他是有些惱了大阿哥今日的言行,其實她心裡也惱,恨自己當年生大阿哥的時候怎麼少給他生了一個腦子,可惜孩子都養這麼大了,她也已不能再生育,兒子長成這樣,也隻能咬著牙認下。
這會被康熙這樣命令,大阿哥也有幾分羞憤,但敏若是他的長輩,他賠個罪,似乎也沒什麼可丟臉的。
惠妃在他身後掐著他的手愈發用力,大阿哥衝敏若跪得乾脆,磕了個頭,道:“兒臣不敬毓娘娘、行為放肆,請毓娘娘治罪。”
“罷了,我與你額娘相交多年,你也是為妻兒著急,看在這兩點的份上。”敏若眼角的餘光在床上的大福晉身上輕輕掠過,大阿哥這個頭她受得坦然,就為她保住了大福晉腹中那個本應死在索額圖的猛藥下的孩子,她就受得起大阿哥這一禮。
見她未加為難,甚至還對自己的行為十分肯定(大阿哥自認為的),大阿哥心中卻真生出幾分羞愧,誠心誠意地又磕了個頭,“兒臣日後一定好生孝敬貴妃娘娘!”
敏若嘴角輕微地抽搐,向後退了兩步,甩手道:“罷了,罷了,很是不必,你孝敬你汗阿瑪與額娘便足夠了。”
康熙見此卻反而笑了,那邊謝選已經查驗過侍女端來的所有東西,一次次仔細嗅聞,一次次地搖頭。
侍女愈發地失望,大福晉也忍不住閉目,黛瀾忽然指著大福晉床旁高幾上的一隻碗:“那是什麼?”
侍女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忙道:“那是大福晉每日都要用的安胎補湯,正是錢嬤嬤預備的!”
她快速將那隻碗端了過來,並道:“從前都是赤豆龍眼燉雪蛤,因這幾日大福晉睡得有些不安穩,錢嬤嬤便加了安神的酸棗仁與杏仁。”
謝選微微蹙眉,康熙略通醫理,知道杏仁並不是安神之物,聞言,冷冷看了錢嬤嬤一眼。
等謝選說出羹湯中的杏仁並非是杏仁,而是有活血化瘀之效、孕婦禁食的桃仁,康熙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他大清的皇孫,險些殞命在一個膽大包天、正大光明使用陰私手段的老婦人手中!
謝選說出桃仁之事,眉心卻又蹙起來,康熙看他一眼,問:“還怎麼?”
謝選行了一禮,道:“微臣懷疑這碗羹中,還混合了其他藥物。”
康熙麵色黑沉沉得嚇人,“再驗!”
謝選應是,打開藥箱,從針囊中取出一隻略粗的銀針,往那碗羹湯裡一探,似乎要帶取最底層的湯汁,那根針被他捏在手中,重重擦著碗底劃了兩圈,眾人甚至聽到瓷器被尖銳物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
康熙皺起眉,卻見謝選忽然動作極快地將銀針抽出,在一塊潔白的布巾上輕輕一擦,留下一塊紅痕,他又取請人取了一碗清水來,在布巾上輕輕點水,然後放到鼻下細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