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為皇貴妃看診開方的太醫這幾個月來一直就在皇貴妃宮室附近伺候,此時聽了傳喚被宮女拉來,心頓時就提了起來,進殿內快速向敏若行了個禮,聽了敏若的命令,忙小跑去給皇貴妃診脈。
皇貴妃此時臉色難看得很,儼然是被氣急了的模樣,太醫看看這殿裡的幾個人,愈發覺著後脖頸子發涼,轉頭交代醫女施針的穴位地方,一麵向黛瀾道:“請格格先安撫皇貴妃的情緒,叫皇貴妃心情平靜下來,不然恐怕心悸之症更重,不好施針用藥。”
皇貴妃氣得直哆嗦,轉頭看向杜鵑,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杜鵑不敢答話,她又看向罄音,喝令道:“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罄音撲通雙膝跪地,哀求道:“娘娘,奴才也知道得不清楚,您容奴才探問探問,知道得清楚明晰了再向您回稟。”
皇貴妃聽到這就知道準是有事,剛要問敏若,那邊佟夫人卻忽然尖聲道:“布爾和你彆聽她們胡唚,你弟弟是什麼樣的人品你還不知道?他可是你的親弟弟啊!你怎麼能相信他會做出那種……”
“來人!把佟夫人給吾請下去!”敏若眉心直跳,厲聲喝道,直接打斷了佟夫人的話。
敏若算是看出來了,這家夥今天不是來找轉圜方法的,她是打算送皇貴妃下去的。
皇貴妃手死死按著胸口,渾身哆嗦咬牙看著佟夫人,“就是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品,我才心中不安!”
佟夫人氣得臉色漲紅,聽皇貴妃如此貶低自己兒子,怎麼忍得了?
她今日本就是揣著一肚子的氣來的,本想讓皇貴妃低頭,結果皇貴妃不低頭不說,她那一套念唱作打皇貴妃好似半點不在意,本就讓她憋了火,方才還吃了敏若一通排揎,又險些被人拉下去,心裡更是火氣衝天,再聽皇貴妃還貶低自己兒子,一時什麼都顧不得了,氣衝衝道:“你這個不肖女——”
“把她的嘴給我捂上!”敏若一拍桌子,生怕在再說下去把皇貴妃給氣出個好歹來,厲聲命令:“給我帶下去關起來!皇上來之前不許她走!”
顧忌著是彆人的主場,方才蘭杜蘭芳沒敢太霸道,等著皇貴妃宮裡人的動作,所以佟夫人才能囂張到現在。
這會再聽了敏若的吩咐,二人雙雙擼了袖子上前,罄音猛地起身,“不勞煩兩位姑姑!”
她才也是等著旁人動靜,結果沒一個人敢動,她便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什麼周全體麵了,這會若叫蘭杜蘭芳在這動了手,傳出去隻怕對敏若有礙,還是得她們這些皇貴妃身邊的人來!
她一起身,惶然不安的杜鵑頓時如得了主心骨一般,二人親自上手,帶著幾個小宮女小太監將佟夫人捂了嘴拉扯下去——到了這個地步,佟夫人往後怕是也沒什麼體麵可言了。
咆哮內苑、衝撞皇貴妃,這麼多人都看在眼裡,可不是從前有皇貴妃為她遮掩、保她平安的時候了。
便是退一萬步,皇貴妃被佟夫人灌了迷魂湯,今日被氣得犯了病,還要保她讓她日後繼續耀武揚威,眼下為了不讓皇貴妃直接被佟夫人氣死,她們也豁出去了。
那邊皇貴妃躺在床上,還是氣得渾身哆嗦,忽有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滑下,口中喃喃:“阿姆巴那克其合,我對不住你……”
阿姆巴那克其合是滿語裡大舅媽的意思,敏若記得皇貴妃幼年曾在赫舍裡家,由她的大舅母、也就是佟夫人的嫂子教養。
那是一位名聲極好的貴眷命婦,在原主前生的記憶裡,她曾聽舒舒覺羅氏提起過,便是舒舒覺羅氏那性子,提起那位赫舍裡夫人也是十分服氣。
可惜好人沒長壽,四十來歲上,她高齡產子難產沒了,隻留下兩個女兒相依為命,沒過幾年小女兒也一命嗚呼,最後就隻剩下長女一點血脈。
皇貴妃對那位赫舍裡格格一向多有照拂,後來更是親自為她與隆科多賜了婚,贈了極豐厚的添妝,可見她對那位大舅母感情極深。
可如今看來,指的那一樁“美滿姻緣”,倒更像是遭了段孽了。
皇貴妃最是聰慧敏銳之人,又對佟夫人十分了解,隻從三言兩語間,便判斷出赫舍裡氏怕是受了大委屈。剛剛才被佟夫人如此刁難叱罵,皇貴妃難免想起昔日仁厚慈愛的舅母,這會便聽聞表妹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她心裡怎麼受得住。
敏若叫殿內多餘的人都散去,命太醫道:“好生為皇貴妃診治——你放心,佟家的事我清楚,沒那麼嚴重,回頭等你好些、有精神了,我再細細與你說。”
皇貴妃隻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卻還是極力睜眼,用力盯著敏若:“一定!”
“一定,你放心。”敏若拍了拍她的手,起身來走出去吩咐:“遣人去清溪書屋,請皇上過來一趟。”
正說話間,罄音擦著手奔回來,見敏若在廊下吩咐事務,腳步一頓,恭敬地欠身行禮:“貴主子。”
敏若點點頭,交代道:“看好了佟夫人,皇貴妃的心神不安,她若吵嚷出來,再驚動了皇貴妃。”
罄音應是,敏若在廊下,望著天邊的雲彩,心裡滿是厭煩。
她見過太多又蠢又毒的人,像佟夫人這樣的不算其中翹楚。可蠢到這個份上還能在她眼前不斷蹦躂的,這是頭一個。
敏若抬手捏了捏眉心,盤算等會要給康熙進什麼讒言,給佟夫人安排怎麼個“好”下場。
等康熙急匆匆趕來的時候,便見敏若麵色陰沉地立在廊下,周遭宮人低頭拱侍,俱都是大氣不敢出一口,尤其敏若倚重的兩個心腹,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小心翼翼地站著。
康熙一看就知大事不好——雖然大多數時候敏若都很斤斤計較,但他知道敏若的性子其實不錯,能叫她氣成這樣……
他忍不住私下裡看了看,他那額克出……現在還活著嗎?
他提了口氣,走上前去問敏若:“怎麼了這是?哪個能把你氣成這樣……布爾哈怎麼了?”
“問問您那好額克出吧,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不敬長輩,還罵皇貴妃不肖!……皇貴妃要是不肖,這天底下還有幾個正經人了?”敏若氣衝衝地拉著他往裡走。
她這話其實不假,就說這些年,佟家全靠皇貴妃孜孜不倦地反哺輸血,在外榮光也多依仗皇帝外家、皇貴妃母族的名牌,可以說佟氏尊榮半數來自皇貴妃。
而佟夫人得以在佟家耀武揚威,肆意打壓佟國維的所有妾室,也全依靠做皇貴妃的大女兒。
結果就是這樣,在佟夫人口中,皇貴妃還成了“不肖女”了。
這可真是,升米恩鬥米仇啊。
康熙聽她這麼說,下意識地一皺眉,“她豈敢在此放肆至此?”
“叫皇貴妃身邊的人與您說吧,彆弄得跟我特地給佟夫人穿小鞋似的。”敏若吐了口氣,很不耐煩的氣惱樣子,“什麼東西!要不是皇貴妃她額娘,看我能讓她好端端地站著走出去!”
康熙本來有些惱,這會卻忍不住笑了,哄她道:“是是是,貴妃威武,快彆氣了!”
然而這點好心情一進殿內,見到皇貴妃毫無血色的麵孔,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他眉心緊蹙,問太醫:“怎樣?”
太醫戰戰兢兢地行了一禮,低頭道:“皇貴妃氣動肝火、怒衝心悸,一時氣血不支,暈厥過去。現已用藥施針,半個時辰內會有好轉。隻是……隻是皇貴妃身體本已孱弱無支,須得小心靜養,今日忽動肝火,恐怕……”
他磕了個頭,“微臣無能。”
康熙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立刻命道:“傳謝選、竇春庭他們一起過來!”
那太醫沒有被同行搶活的怒火,反而在心底悄悄鬆了口氣。
難兄難弟墊背的,多幾個才好。
康熙看了黛瀾一眼,但她麵容端正嚴肅地立在一邊,看不出深淺來,隻有看向皇貴妃時眼中才有幾分憂色,讓人無法從她臉上品出什麼。
茉雅奇更是慌得六神無主,守在皇貴妃床前,滿臉寫滿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彆問我……
康熙用力吐出一口氣,仔細看了看皇貴妃,見她還昏睡著,便起身來到明間,命傳了杜鵑與罄音二人過來,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杜鵑本就被佟夫人的言語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說平常,皇貴妃好端端的時候,她或許還有些顧忌,要等皇貴妃的意思,可這會皇貴妃被氣得都昏了過去,她乾脆就又開了狂暴模式,把佟夫人進來之後的言語都學得清清楚楚。
旁邊還有個罄音暗戳戳地拱火,她越說越氣,康熙也越聽越氣,再看一眼一邊咬牙切齒顯然還沒消氣的敏若,眉心緊鎖起來,命道:“將佟夫人帶上來。”
一個“帶”字,便叫人知道他的態度了。
杜鵑立刻應是,乾脆起身,雄赳赳氣昂昂滿身要尋仇去的氣勢。罄音連忙跟上,叫敏若多看一眼的是黛瀾身邊的兩個人也出去了,看著是去幫忙的,至於究竟是要做什麼,這殿裡除了黛瀾恐怕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