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1 / 2)

次日再去探病時,敏若見到了那位壓倒了皇貴妃心裡對佟家的最後一顆稻草的穆爾登格,算來她今年應該不超過二十五歲,可真正見到她的人,沒有一個會認為她是這個年歲的人。

隻見她容色憔悴、臉色蠟黃,身形瘦削,行走間低頭輕步,看起來甚至時刻都有些膽怯瑟縮,哪裡是在錦衣富貴堆裡養大的大家千金的模樣?

敏若雖聽人回報了這位三奶奶在佟家的日子不好過,卻沒想佟家人竟真敢在皇貴妃尚且在世時便將這隆科多的嫡妻、皇貴妃最疼愛的表妹磋磨成如此模樣。

她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見了尚且心驚,曾親自撫育教養過穆爾登格兩年的皇貴妃又該有多痛心,是可想而知的。

今日見了皇貴妃,敏若見她兩眼通紅,儼然是哭過一大場的。敏若聽說皇貴妃的大舅母產育艱難,輾轉多年老蚌生珠才得了這一女,然後陸續有妊,在世時將這長女看得寶貝一樣,皇貴妃與大舅母感情深厚,對這位穆爾登格大格格也十分疼愛。

後來皇貴妃的大舅母難產過世,沒兩年小格格也沒了,隻留下這麼一絲血脈在世上。彼時佟家勢勝過赫舍裡家,皇貴妃仗著家勢,在穆爾登格被繼母漠視、弟妹欺負時強接到了佟家,每日與她同寢同居,親自照顧教養,比待親妹更親厚。

也正是那兩年的時間,讓穆爾登格與隆科多有了接觸的機會,後來穆爾登格到了議親的年歲,皇貴妃便順理成章地想到了隆科多。

她親自賜了婚、從赫舍裡家把穆爾登格母親的嫁妝家私撕了過來填進穆爾登格的奩產中、並又另賜下厚厚一份添妝,讓穆爾登格風風光光地嫁給了隆科多,也是嫁到自己的姑姑家。

當時京中人人都說這是門好親事,嫁到知根知底的姑姑家,日後有姑姑做婆母疼,還有最偏愛她的表姐嗬護庇佑,必會讓穆爾登格一生順遂歡喜。

怎料,這姑姑從沒拿親侄女當回事過,表姐也不過是一時病重無法關注外麵的事,便叫她在自家府邸裡被妾室踩到了頭上。

肉見可見的,皇貴妃憐惜、心疼極了穆爾登格,聽聞穆爾登格昨日下午剛被接來,皇貴妃醒後便抱著她痛哭一場,這會還是一刻都不舍得穆爾登格從她眼前消失。

可觀她神情言語,便可知她又恨穆爾登格不夠剛硬堅強。

這份“恨”裡摻雜著十足的懊惱,她的身子已經不好了,太醫都不敢說能不能捱過今夏,她究竟又能庇護穆爾登格多久呢?

敏若過來的時候,她麵上還有鬱色,敏若久閱人心,怎會猜不出皇貴妃的心事?思忖再三,敏若還是緩緩笑著道:“有一樁事,我想說來與你笑笑,又怕孩子麵上掛不住,你聽了,一笑便罷,可千萬不要外傳啊。”

皇貴妃欣然道:“什麼事還能叫孩子麵上掛不住?”

“你說安兒那孩子,打小隨著我,侍弄花草菜蔬,本該是很精園藝的吧?昨晚上他來請安,我牽著他和瑞初出去走走,見有人進新稻種進園子,便帶著他們瞧熱鬨去。結果安兒忽然問我,‘額娘,那院裡挖那麼多坑做什麼?種地怎麼不填土呢?’我才曉得原來那小子不知稻苗是種在水裡的,你說好笑不好笑?”

皇貴妃斜她一眼,“有你這麼笑孩子的?他才多大,怎能事事儘知,還不得你這個做額娘的——”

她說著,話音猛地一頓。敏若便知她什麼都明白了,淡然笑著,回視過去。

皇貴妃搖頭輕笑兩聲,臉上倒是有了些血色,“是了,是了,有些事,總是要有人教過,孩子才懂的。園子裡進了稻種?可這都什麼月份了,還能種稻子嗎?”

“倒是不急,聽聞是些野稻,皇上偶爾聽聞,命人尋來瞧瞧。如今自然不是種稻子的時候,那院子裡挖了坑還沒進水呢,想來隻是先預備著。聽皇上的意思,倒好像是要專門設一處培植稻穀的地方,不過如今還是沒影的事呢。”

敏若絮絮閒語著,見皇貴妃若有所思的模樣,便知道她才剛的話,皇貴妃是聽進去了。

“重症用猛藥,亂世用重典,個中分寸,你自己拿捏吧。”敏若說著,緩緩起身,忽然又湊近了一些,在皇貴妃耳邊道:“騙你的,安兒打小隨著我在園子裡混,還在稻田裡摸過魚,怎會不知稻子是種在水裡的……為了哄你一笑,我連兒子都買了,可否賞咱個好臉色瞧?”

她眉目清朗含笑,卻有幾分磊落謙和、溫潤如玉的模樣,昭昭皎皎,如日如月,當得一句從容矜雅、風度出塵。

皇貴妃一時看得有些癡了,回過神來低眉輕笑道:“多謝貴妃費心哄我了。”

眼中到底也染上幾分笑意。

敏若這才直起身,眉飛色舞,神采飛揚,難掩得意。

她又送了一串檀木青玉十八子給穆爾登格做見麵禮。

珠串下小小的玉墜牌上是篆體的“歲歲平安”四個小字,皇貴妃見了,心內很是熨帖,一時又忽然生出些希冀來,眼前一片黑暗中似乎生出一抹亮光,她輕咳了兩聲,喘勻了氣,對穆爾登格輕聲道:“貴妃所賜,你且收下吧。”

黛瀾端著潤喉的茶來,皇貴妃接過飲了一口,因敏若要走,便又吩咐黛瀾:“你送送貴妃。”

黛瀾應了聲是,隨敏若走出殿來,眉宇神情隱隱微鬆,一麵隨著敏若往外走,一麵低聲道:“近日來天色不好,恐會有大雨連降,您那院子近水,多叫宮人熏些防蚊蟲的香藥。”

敏若笑著點了點頭,狀似無意地道:“我那近來少些香爐灰給蓁蓁他們鋪香爐碗底用,你這要有餘份懶得處理的,便送我那去吧。”

意思是,昨天的香料焚化出的灰如果處理不了,就送到我那去。

能勾起人的情緒,讓人激動、亢奮、無法理智思考、下意識無限度放大自己情緒中的陰暗偏激麵……有這種功效的香料敏若曾見過,但想在這個世界配出來有些難。

黛瀾昨天用的是本土方子,以敏若前世見慣各種宮廷秘藥的眼力來看,香料也會有效,但效用有限,發揮和增強效果,都需要另外的東西來做引子。

倒也有避免誤傷的一點好處。

黛瀾行事縝密隱蔽,為了控製香料發作的時間,引子自然也是分為兩種下的。

昨日敏若在被派去幫忙押佟夫人上殿的黛瀾身邊侍女們身上看到的隻是其中一種,是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的,讓前一味引子起效,並為後點起的香做鋪墊。

敏若事後仔細盤算,猜測最開始的引子,應該是下在單獨奉給佟夫人的茶水中的。晚晌間悄悄一問,昨日果然是黛瀾親自給佟夫人奉的茶。

一者負責在佟夫人身體裡先埋下引線,一者負責點燃引線,香料則是這條蜈蚣鏈中起主要效果的骨乾部分,但少了另外兩者,香料也無法起效,所以它們相互依存,三樣布置環環相扣,才能發揮出黛瀾想要的效果。

到這裡邏輯關係就比較清晰了,這樣的安排最大程度地杜絕了誤傷的可能,隻針對佟夫人一個人用藥發揮。香料、茶水、宮人身上的荷包少了任何一樣,藥都無法發揮出最好的效果,自然也談不上影響他人。

這三步布置看似複雜,但每一環都不可或缺,已經是能夠做到的最精簡又最縝密的方案了。

至少如果這件事讓敏若來做,她應該也就是這麼個安排。

這些雖然有一部分隻是敏若的推測,但已經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方案。

她沒有深探究竟的想法,這會這樣對黛瀾說也不是為了試探黛瀾,而是在告訴黛瀾:尾巴收不乾淨就來找我。

她在告訴黛瀾,我懂你,我也絕不會背叛你。

黛瀾顯然也聽明白了,輕聲細語地道:“昨兒晚上正好倒了香爐灰,這樣,這段日子我給您攢一攢,夠一盒子了讓人送去。”

“也好,孩子手笨,怕是要多費些香灰了,你且替我留心著吧。”敏若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知道黛瀾把尾巴收乾淨了便放下心,道:“穆爾登格進來了,皇貴妃身邊有人照顧,你平日若得閒了,儘管去我那裡坐坐。”

黛瀾唇角上揚幾分,略顯輕快地點點頭。

或許是因為有穆爾登格的事情吊著,隨後幾日,皇貴妃的精神頭還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每日將穆爾登格帶在身邊,循循引導教育,偶爾還問一問茉雅奇婚事籌備得如何,順口教導穆爾登格些掌家管事、駕馭人心的事宜,偶爾旁聽的茉雅奇與一直走野路子的黛瀾亦受益匪淺。

穆爾登格入園之後,黛瀾得了些空閒,能如皇貴妃的病還不算很嚴重時那樣,二三日來敏若這邊一趟,敏若正教蓁蓁撫琴,她便也跟著學了一些。

她母親教了她字畫,教了她傍身的醫術,卻還沒來得及教她琴棋。

聽說她母親在世時琴彈得極好,隻是她少時坐不住,未能從中偷學幾分。

黛瀾鮮少說起自己的往事,敏若頭次聽她提起時還愣了一下,然後心裡倏地一動,認真傾聽。

她是一個絕好的傾聽者,不會隨意發表評論、也不會有什麼怪異特殊的神色,從頭到尾,沒有憐憫也沒有反感異樣,黛瀾願意說,她便安安靜靜地聽,黛瀾不願說的,她也不會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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