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下來,黛瀾在養樂齋肉眼可見地比從前更為放鬆了。
與此同時,茉雅奇與阿靈阿的大婚吉日也定了下來。
六月廿七,剩下的時間不算很多,皇貴妃也沒客氣,直接命人拿單子按照當年顏珠媳婦出嫁的規格給茉雅奇討了一份嫁妝來,現物有的就拿,因佟家原預備著送茉雅奇入宮的緣故,並未為茉雅奇籌辦正經嫁妝,皇貴妃便隻挑有的拿,剩下的都按正價折現取來,儘數送給茉雅奇做壓箱銀。
隆科多已經去了黑龍江,李四兒被亂杖打死,佟國維和佟夫人老老實實地遵聖旨、在內侍的監督下蹲佛堂裡清修,佟家現下掌家的是庶子媳婦,雖一朝反身不必再受佟夫人壓迫,卻也不敢反抗皇貴妃,抱著反正本來和自家也沒大關係的光棍心理,皇貴妃要什麼給什麼,一個磕巴不打。
皇貴妃借機將穆爾登格的嫁妝都抬了出來,她勸了穆爾登格幾日,穆爾登格便下定決心要和離,於是由皇貴妃做主,降旨命穆爾登格與隆科多和離,又非常客氣卻又不是很客氣地給穆爾登格討要了足夠三年衣食用度的資銀,算作和離後的奉養之資。
同時她還給黛瀾也依規格要了一套嫁妝,等佟國維和佟夫人出來看到賬本的時候,恐怕眼淚能淹了整個佟府。
這可不叫女生外向,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就是因為清楚佟府有多少家底、如今掌家媳婦的性格如何,皇貴妃才能不費周折、輕而易舉地從佟家掏出這樣一大筆錢來。
敏若一個蹲在旁邊看熱鬨的,都忍不住嘖嘖感慨,佟家佟國維這一支的腦袋,怕是都長在皇貴妃身上了。
黛瀾不算,把黛瀾算在佟家人裡,辱她娘了。
佟家雖出了銀子,茉雅奇嫁妝裡的大部分物件還是皇貴妃命內務府緊急籌備、並從自己的私庫中挑選支取,兩邊同時用力,才在緊巴緊的婚期來臨前將嫁妝籌備整起來。
整整齊齊一百二十八台嫁妝,擺在皇貴妃院裡,一色黑漆深箱,係著鮮豔紅綢,貼著喜字與雙方姓氏門楣字簽。箱子多得好像都將這院子堆得無處下腳,原本嫁妝中應有的那部分桌幾床榻,因為時間太緊來不及籌備,皇貴妃便按台數以衣料、首飾、擺件等其他物品補齊,家具由鈕祜祿家出,阿靈阿也急著迎娶新婦好叫巴雅拉氏看上一眼,又怎會有異議。
敏若在送嫁妝的前一日來看,進了殿內便忍不住感慨:“你那院裡真是堆得無處下腳了。”
或許因為要嫁妹妹的緣故,皇貴妃這幾日的精氣神極好,此時正坐在炕上喝藥,聽敏若這樣說,笑道:“你想想這些東西都是要送到你家去的,就不覺得多了。”
敏若嘖嘖兩聲,茉雅奇羞答答地過來奉茶,皇貴妃無奈又嗔怪地看了眼外殿站著的黛瀾和穆爾登格,敏若隻看一眼,便知道這段日子皇貴妃這院裡的氣氛定然都鬆快許多。
她含笑接過茉雅奇的茶,道:“我可不貪那個便宜,我現在就覺著呀,阿靈阿可真是揀了大便宜了。瞧茉雅奇在你身邊,出落得這樣落落大方、舉止端雅,阿靈阿也不知碰了幾輩子的大運,攤上這麼好個媳婦。”
被她這樣一說,茉雅奇更是不好意思,臉都羞紅了,到底和敏若熟悉一些,低聲道:“貴主兒您就彆打趣奴才了。”
“好好,去和你姊妹們玩吧。我帶了一盒花來,是近日京師裡的新鮮流行花色,聽說是南邊傳來的,宮中還沒有,你們三個分著戴吧。”敏若笑吟吟道。
她說起你們姊妹們時口吻輕鬆隨意,好像是在說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可其實三人中最為年長的那一個已經為人母了。
皇貴妃聽她這麼說,眼裡看著穆爾登格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忍不住眉眼彎彎的樣子,忍不住深看了敏若一眼。
不帶分毫探究,隻似有感慨。
敏若還帶了給茉雅奇的添妝來,一盒寶石珠子、赤金龍鳳鐲兩對、一對先後留給她的如意、十二匹新鮮顏色錦緞。
這裡頭最為稀罕的莫過於先後留下的金鑲玉雕和合二仙如意了,皇貴妃甫一聽敏若提起,便道:“這……既是先後留與你的,多少也是份念想,就這樣給了茉雅奇,是否太貴重了些?”
“姐姐在世時很看重阿靈阿,這如意給了他的新婦,想來姐姐也會樂意的。”敏若笑意盈盈地說了句明眼人都知是假、又讓人無可挑剔的假話,皇貴妃輕輕舒了口氣,命茉雅奇道:“還不快向貴妃謝恩。”
茉雅奇忙上來行禮謝恩,敏若搖頭笑道:“不算什麼,你收著吧。往後與阿靈阿好好過日子,他若敢對你不好,隻管找我來,我教訓他。”
茉雅奇臉又紅著、又有些激動,利落地磕了頭,“貴妃恩典,奴才永世不忘。”
敏若見她對未來的生活隱隱帶著期待的模樣,忍不住想,或許對她來說,嫁人做正妻、有夫妻和美一世的機會,遠比入宮為妃,尊榮無限卻不能著正紅、毫無得一心人的可能要快樂吧。
她的性子,其實是最像皇貴妃的。
都是被佟家精心雕琢出的、後宮中的“美玉良才”,卻又一樣,向往一心人,向往白頭偕老。
這些年阿靈阿有法喀與海藿娜教養,海藿娜親口與敏若說,阿靈阿是個有擔當、能有能為的,茉雅奇嫁與他為妻,隻要二人的氣場不是太不和,就有真正交心、和和美美的機會。
茉雅奇應該擁有真正走向快樂與幸福的機會,如今,她有了。
這一世,也算是她陰差陽錯,湊成了一段良緣了。
廿七那日茉雅奇出嫁,按舊例應是晚上出嫁的,可她從暢春園中走,進城、到內城果毅公府又是好一番折騰,所以皇貴妃院裡一大早就開始忙碌。
皇貴妃嫁妹妹,又是自家娶婦,敏若少不得要過去瞧瞧。
過去的時候新娘正在臥房裡上妝,皇貴妃坐在一邊瞧著,見茉雅奇有些羞怯、又期待的模樣,盯著一旁鮮紅的喜服,略有些出神。
穆爾登格今兒精神頭倒是很不錯,她在皇貴妃身邊養了一段日子,皮膚也逐漸白皙起來、麵色也紅潤了,從前被人強行從她身上摘走的端雅從容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但與從前不同的是,現在的她眼角眉梢都帶著堅定,不是低眉柔順的閨秀模樣,堅韌頑強,似一條韌柳,讓人無法再次強行折斷,取走她的高傲風骨。
敏若見了,不禁感慨一下,皇貴妃這改造課進度屬實不錯,這要放到後世,皇貴妃跟女德班打個擂台,絕對能讓女德班校長們對她聞風喪膽。
這反洗腦的速度可比他們洗腦的速度快多了。
可能從前,沒有身體到強弩之末的破罐子破摔,皇貴妃也做不到毫無顧忌地教穆爾登格、給穆爾登格洗腦。又或許那個時候,連她自己都懵懂蒙昧,不知究竟溫和柔順是對,還是堅韌不拔是對。
她這一生隨波逐流,被家族推著走,終於反抗一回,卻是在生命已經展開倒計時的時候。
乍一想很是悲哀,可再想想,好歹她最後還是瀟灑自在了一回,卻也算得上是幸事了。
送茉雅奇出嫁之後,皇貴妃的身子肉眼可見地日益衰敗起來,太醫們進清溪書屋給康熙回話的時候都縮著脖子進去,然後再灰頭土臉地悶著頭出來。
七月裡,茉雅奇歸寧,也沒回佟家,皇貴妃下諭將她召來,阿靈阿陪著過來,皇貴妃特許入園,眾人一道,見了這一雙璧人一麵。
茉雅奇麵色紅潤,肉眼可見的生活舒心,阿靈阿待她體貼關注,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何況是一屋子人精。
皇貴妃笑得十分舒心,命人捧上一對鴛鴦佩來贈與二人,留茉雅奇用了膳,茉雅奇臨走前,依依不舍地拉著皇貴妃的手,舍不得放開。
“好了,總有一彆的。”皇貴妃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去給貴妃行個禮吧。”
茉雅奇依言起身,來向敏若行了大禮,候在殿外的阿靈阿跟隨行禮,敏若攙起茉雅奇來,道:“不敢當,我也沒為你們的婚事做什麼,受不得這一禮。”
“日後,你也是她的姐姐了,她待你恭敬是應該的。”皇貴妃話有深意,敏若轉過頭來看她一眼,卻也沒說什麼。
茉雅奇的婚事是皇貴妃的一大塊心事,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吊著皇貴妃的那口氣好像也一下散了大半。
這日黃昏,敏若與容慈坐在延英樓上臨帖寫字,瑞初被她抱在懷裡,乖乖地她寫一個字便念一個字,氛圍美好到讓人舍不得破壞。
蘭杜上來通稟時,都下意識地頓足門外,還是敏若扭頭看她,她才回道:“罄音來了,說皇貴妃想請您過去一敘。”
這個時間請她過去必不是小事,再聯想到皇貴妃最近的身體如何,敏若心內頓時有了猜測。
她筆尖一滯,落下一塊墨漬在紙上,卻也無暇顧及。敏若撂下筆,將瑞初放到地上,喝了兩口涼茶,方輕輕吐出一口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