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爾和身後極儘哀榮,宮內上下都忙於大行皇後之喪,宮外的果毅公府也並不平靜。
海藿娜這一胎現也九個多月了,本就將要臨盆,府內上下都萬分小心,現正趕上了布爾和的國喪,雖一貫皇上體貼官眷,可以報產育留在府中免去行儀,但法喀身為康熙近臣,少不得斟酌一本奏章出來,向康熙陳情。
愈是官位顯赫、愈是位高權重、愈是簡在帝心,行事就愈要處處小心。
何況如今先後崩逝,朝裡朝外都在議論接下來宮中是哪位貴人掌權。現下外人眼中最有可能執掌宮權的,正是育有一子一女、出身高貴又是時下後宮位份最高之人的毓貴妃鈕祜祿氏。
這種猜測,正將鈕祜祿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所以敏若才會與康熙插科打諢不說正事,而法喀在朝中曆練多年,眼界愈發開闊,又怎會看不出這個?因而自先後大行,行事便愈發低調謹慎。
但實話說,法喀被敏若逼著讀的那幾本書……一般實事求是寫點正經奏章還行,跟康熙插科打諢憑借一腔令康熙包容的“虎勁”(在康熙看來跟敏若很像的一股虎勁,不愧是親生、又是敏若教出來的弟弟,並且其人堅定認為繡瑩她們沒被敏若教得又直又虎全賴他的良好遺傳),那三碗半的墨水也沒出過錯。可要將奏章寫得深入淺出娓娓道來,還得感人至深令人聲淚俱下……屬實是有些難度。
他那正坐書房裡往出憋字呢,忽然聽人急匆匆地來報:“太太、太太發動了!”
法喀一聽,腦袋裡嗡的一聲,跟屁股底下有釘子似的,一下從書房的太師椅上跳起來就躥了出去。
得,還寫什麼折子,我媳婦生孩子了,天王老子死了也去不了!
海藿娜的身子強健,孩子生的也不費事,敏若彼時在宮裡忙於布爾哈的身後事,聽到生了個健健康康的小姑娘,心裡的酸澀鬱悶也被吹散了些。隻是孩子生在皇後喪期,洗三、滿月都不好大辦,敏若當時又忙著,隻能先叫人將早就準備好的洗三添盆的小如意錁子送過去。
布爾和喪後,宗室百官、內外命婦均持服二十七日,靈前舉哀,敏若暫領率內外命婦行儀之事,她在宮內頗有積威,有封號有子嗣的四妃都不出頭,她的位份最高,名正言順,自然無人置噱。
這是不能讓的,讓出去了就等於親手送旁人踩到自己的頭上了。儀典上的尊位和宮權意義不同,敏若可以推宮權,可以不理事,卻不能在大儀典上讓位份不及她的嬪妃越過她去。
過了十幾年躺平生活的敏若為了偷懶連短期寒暑假、每旬例休都給容慈她們弄出來了,可見平日為了偷懶摸魚使了多少勁、乾活的時候有多能省力。
多年不參加這種不能偷懶的集體大型儀典,這個強度的舉哀哭靈讓她覺得有些疲憊,再加上半個朋友去世的哀傷,更壓在她心裡,令她鬱鬱不歡,身上累,心裡也累。小姑娘出生算是這段日子裡唯一讓敏若開懷的好消息了。
早在孩子還在海藿娜肚子裡的時候,她這做姑姑的就已經為她準備了許多禮物,隻是當時還不知男女,準備的都是衣料、小手鐲、小鈴鐺這些小孩子都能用上的東西,等確定是個小侄女了,敏若又大氣起來,翻揀著自己壓箱底的好東西,尋出一塊瑩潤如凝脂、潔白中還有幾抹如桃花般嬌豔的粉似淡雲在天又如墨汁入水一般飄逸散開的極品美玉。
這樣顏色罕見、品質又十分上乘的玉是十分稀罕的,翻遍紫禁城也未必能尋出幾件來。敏若一口氣能得了三塊,實在是碰到點上了,是出去的商隊帶回來的,收到的一塊玉,在玉質、顏色好的地方,隻取出這三小塊來,精心打磨一番,才送到了敏若的手裡。
她對這種新嫩顏色的玉不感冒,一直收著沒戴,打算留給瑞初一塊、安兒未來媳婦一塊,現在有了小侄女,正好再送一塊。
布爾和崩逝,宮裡那一陣忙碌勁過了,卻也不複從前的消停日子。
昔日孝昭皇後崩逝,先後先以貴妃位暫領宮權,然後又順利成章被晉位皇貴妃攝六宮事。如今先後崩逝,宮務卻不可無人主理,那這主理之人應該是誰?
敏若無心於此,一是懶,二是不想領一份工錢給康熙當牛做馬——她教容慈她們已經需要耗費許多心力,再領一份宮務,那豈不是要累死了?
再退一步說,她教公主們學習,尚且可以想辦法給自己造便利躲躲懶;可若把宮務攬到身上……那豈不是全年無休、旁人越閒她約忙?
不行不行,這事乾不得、不是人乾的!
所以在康熙稍微提了一嘴之後,敏若快速道:“妾已領了教習容慈她們讀書、學習琴棋書畫禮儀文字的差事,怕是無暇分神再照管宮務了。惠妃姐姐、榮妃姐姐還有德妃、宜妃、書芳都是聰慧能乾之人,皇上您還是知人善用……也彆可著妾一頭羊薅毛啊!”
見她有些嗔怪抱怨的樣子,康熙揚揚眉,“掌六宮事務的權柄從來都是後宮眾妃趨之若鶩與,到你這倒是成了避之不及的了……她們幾個當然好,可身份畢竟不及你,掌起事來也不如你名正言順。”
敏若鄭重道:“人各有誌,亦各有所長,妾多年來教□□們讀書學習,算是小有苦勞,可妾擅長教□□們,卻並不擅長經濟事務,恐無被您托付此重任之能。
再者,教育培養公主們也算是皇室要務,妾向以重任在身時刻警醒自身,不可懈怠一瞬,時刻以教養公主們為人成才為頭等要事,一人經曆有限,若再掌宮務,隻恐兩頭都耽擱下了。
惠宜德榮四妃擅經濟事務,從前也曾分管宮務,做得十分妥當。再有書芳亦心性聰敏靈慧,算學極佳,可堪一任,從能力上來看,她們便比妾合適。”
康熙看了她一眼,道:“你的身份比她們高,若你不掌事,反叫她們掌事,傳出去恐令人以為永壽宮不受朕重視。”
“皇上您將公主們都交給妾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您對妾的倚重信任!若還有小人妄加揣測,那妾也隻能說妾不屑在意他們,恐臟了妾的眼!”敏若輕哼一聲,又道:“再說,宮務再重,說到底也是皇上您的家務事,安排給誰就是誰乾,哪容得外頭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揣摩這個揣測那個!一個個管得恁寬!不如都去那荒涼之地種地生孩子!”
康熙一口茶水嗆在嗓子裡,咳了兩聲,歎道:“你這言辭忒辛辣了!”
“妾一貫是有什麼說什麼,都是真話!想到您每每為了邊境發展安定夙興夜寐殫精竭慮,他們倒好,不說為您分憂,倒揪著您這點家務事眼珠子都盯成公雞眼睛那麼大了!豆子兩顆嵌在臉上,也不知回家看不看得清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康熙聽她這麼說,嘴裡說著:“愈發不成體統了。”其實心裡還真怪爽的!
再罵兩句!他心道。
結果敏若嗯嗯啊啊地答應著他的“訓斥”,撇著嘴低頭喝茶去了,他等了一會沒動靜,心裡有些遺憾,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道:“朕是天子,天子家務事也是天下人之事,並非簡簡單單一家、兩人之事。朝中也有與朕一樣殫精竭慮夙興夜寐憂國憂民的賢臣,這一點法喀就做得很好!”
敏若遲疑了一下,“他……殫精竭慮夙興夜寐憂國憂民?”
看著她臉上明顯的懷疑,康熙不滿地瞪眼睛,“怎麼,你不信?法喀比那起子……好多了!新得愛女還不忘操心兵備,可不當得上‘憂國憂民’四字?他原是你弟弟,你心裡也要高看他一些,不能因他少年不懂事浪蕩幾年,便在心裡貶低他。他是你教養大的,他是怎樣的心性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敏若心道:我當然清楚,這不是演你呢麼!
然敏若心內如此想,麵上卻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妾隻是跟他操心慣了,心裡總還拿他當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呢。”
康熙也不知由她這話想到什麼,歎了口氣,看著她頗為動情地道:“你是將法喀視為半子,自然常憂心他。天下父母之心,大抵都是如此吧……”
他深沉地歎了口氣,陷入了濃濃的自我感動當中。
敏若垂頭默默。
自布爾和去後,為宮權一事,宮內人心浮躁。而這其中,最乍眼的莫過於一直沉寂著的僖嬪赫舍裡氏。
赫舍裡氏本是元後的族妹,在元後崩逝之後被送入宮中,她的容顏麵孔與元後至少七分像!傻子都知道赫舍裡家打的是什麼主意。
不過康熙似乎不大吃替身這一套,僖嬪入宮後雖受了一段日子的寵愛,但恩眷不長,她又一直沒有生育,在康熙十六年被封為僖嬪之後,便坐在嬪位上一直沒有動彈過。
眼睜睜看著一同封嬪的惠嬪、榮嬪、宜嬪都晉封為妃,後受封的德妃後來者居上,她心裡恐怕也不好受。隻是後來因她不受寵,赫舍裡家又想儘辦法送了書芳進來。書芳是本家嫡支,赫舍裡家自然更偏向支持書芳。僖嬪無寵,又失去了家族的扶持,在宮內便逐漸沉寂、甚至失去了存在感,若非年節例賞時內務府會進單子名冊,康熙恐怕都忘了宮內還有這一位嬪。
書芳前些年與赫舍裡家鬨翻,赫舍裡家試圖再送一個本家女孩入宮,被康熙擋下,然後索額圖又諸事不順,沒有關注後宮的心思。
如今布爾和崩逝,後宮主事之人位置空懸,赫舍裡家難免又起了心思。既然書芳他拿捏不住、又不能再送人入宮來,僖嬪這一枚被閒置多年的棋子便再度進入了他的眼簾。
其實哪隻是赫舍裡家起了心思,如今宮內有高位嬪妃的幾家,便是族中不顯的惠宜德榮四妃娘家都有人隱隱來探問形勢,阿娜日更是收到不少草原來信——康熙要打準噶爾是預期之中的了,他用得到蒙古鐵騎,就該給出些誠意來。
有什麼誠意,比宮內再出一位帶有黃金血脈的蒙古皇後更能令蒙古眾部信服呢?
太後宮裡也是熱鬨,她從前有太皇太後庇護,雖知道這裡頭的事,卻不清楚門道,猛一碰上,竟有些手足無措。後來還是阿娜日給她出了主意,她就乾脆稱病,也不見人、也不看信,都病了自然也不會回信,算是個行之有效卻隻能暫時拖延的賴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