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裡,宜妃看著自己兒子,忍不住地歎氣,卻沒什麼氣急惱意,“你也這麼大了,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你心裡沒點數嗎?便是你與安兒打小親近,也不怕把他惹惱了,就此不理你了?”
九阿哥本來因聽了安兒的話,進殿來便立刻滑跪、抱著宜妃的腿便是一陣求饒,把宜妃的火氣都給澆滅了,這會自信心湧上來,又不是剛才低眉順眼的他了。
聽宜妃這樣說,九阿哥忍不住道:“安兒就沒生我氣!……往回您和姨媽吵架,姨媽也沒生您的氣啊!”
“你姨媽小時候生我氣能連著半個月不理我!”宜妃急道:“我也不會和你姨媽說那等鑽心的話!什麼討好孝懿皇後的兒子,那是你做兄弟、做晚輩應當說的話嗎?”
九阿哥鼓著臉,很不服氣的樣子,宜妃見他這樣,才剛被澆滅的火氣卻又湧了上來,下意識要回頭找姐姐,卻又想起姐姐今兒個病著,隻能強壓住火坐下,對九阿哥道:“反正今兒個你必須得跟安兒道歉,你那話就不是人說的!安兒不惱你是他脾氣好,你卻不能可著老實人欺負!
你當誰都得慣著你這臭毛病嗎?我可告訴你,好脾氣的人生起氣來才狠!當年我惹惱了你姨媽,她半個月沒與我說一個字!再有下次,你若真把安兒惹惱了,看他還理不理你!”
九阿哥聽了,也不知怕沒怕,咬著牙道:“安兒才不會和我生氣呢!”
宜妃看他梗個脖子的樣子,就好像看到幼年時自信的自己,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小子,等著吧,有你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那天!
敏若是萬萬沒料到,翊坤宮裡最靠譜的兩個人一個生病、一個侍疾組團離線,一個宜妃單線衝陣,愉快決定不管了,等著看兒子吃癟的那一天。
吵起架來口不擇言這點可以不管,可好歹得叫九阿哥心裡有點數、彆平時什麼都敢聽敢說敢想吧?
那日之後,敏若自覺這件事了結得差不多了,便沒再管。沒幾日,寧壽宮太後忽然將宮內掌事的五妃並敏若都喚道了寧壽宮,冷著臉說明五阿哥身邊的奶嬤嬤偷竊宮中物件中飽私囊之事,連帶還揪出了阿哥所內有阿哥們身邊有臉麵的媽媽聚集賭錢吃酒。
這可是大事。
便是一貫性情恬淡平和的榮妃都一下嚴肅起來,太後嘴裡啼哩吐嚕一頓輸出,表情嚴肅極了,看起來還有些惱意。在場幾人的蒙語水平都不錯,一個個恭敬垂首,擺出內疚懊惱的樣子聽太後用母語罵人。
太後顯然是開始不信任新上任的五人組辦事的能力了,畢竟前頭三位皇後執掌宮務時都沒出過這種事。
五妃中以惠妃為首,掌管宮權她也是頭一份,這會挨罵自然也是當仁不讓第一名,麵上懊惱之色愈顯,等太後頓口喝茶時,起身來道:“妾等無能,有失察之過,請太後容妾等戴罪立功,嚴查此事!”
敏若亦起身道:“妾亦有失察之責。”
太後看她一眼,皺著眉頭,言語卻並不辛辣,“你又不管事,這會搶什麼責任?坐下吧!”
太後又看向惠妃,鄭重表示:“這幾個人是犯到我手裡、教我知道了,可這種事宮內卻未必隻有她們這一樁!我聽說你前段日子打發了九阿哥身邊不少媽媽下人?”
她看向宜妃,宜妃一時有些慌亂,起身來道:“是打發了幾個嘴碎的宮人……沒想到還有這事,是我對胤祺的關注不足,請太後降罪。”
德妃、榮妃與書芳也隻得站起身來,榮妃打圓場道:“太後,容妾說句話,宜妹妹還養著十一阿哥與九公主,精力有限,難免有顧不到的地方。若非您英明察覺,妾們還不知阿哥所內竟有這等蠹蟲賊人!
幸而如今發現得早,尚未有人釀成大錯,咱們可以細細徹查、逐一查清後處置,也免去日後不知多少亂事。一想到宮內還有許多此等賊人於暗處經營窺視,真叫妾心驚膽戰,若不將此等人儘數揪出、肅清宮內風氣,日後釀出大過,或叫他們帶壞了小阿哥與公主們,妾等萬死亦不能抵消罪責啊!”
宜妃確實不隻得為五阿哥和九阿哥操心,她舊年還生育了十一阿哥,如今也將要入學了,可先天不足令他身體羸弱,每逢季節交替必風寒發熱,叫宜妃日日懸心不已。
還有庶妃章佳氏所出的公主,被康熙交給宜妃撫養。章佳氏住在永和宮裡,一向唯德妃馬首是瞻,康熙這一手未必沒有因宜妃與德妃從前不睦、要叫她們緩和關係的意思。
宜妃就是再不願,也得捏著鼻子好生撫養九公主。照看孩子要費多少心,養過的都知道。有這兩個孩子要操心,宜妃真是心力交瘁,哪還能分出心神去關心兩個已經進了阿哥所的兒子?
尤其五阿哥年長,她每每還要叮囑五阿哥多照看弟弟,在他身上費的心就更少了。
今日乍聽太後提起此事,宜妃心裡才又惱又後怕,惱她們竟敢吃裡扒外拿胤祺的東西出去買來償還賭債;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叫她們帶壞了胤祺,讓胤祺小小年紀也賭錢吃酒去,那她哭都找不著地方!
本來胤祺在太後身邊長大,入學之後清語不順、漢語不通就夠使她擔心著急的了,好在隻是讀書慢些,太後將他身板養得壯實,在弓馬上五阿哥還是很擅長的,也叫宜妃心內聊有慰藉。
若因她的疏忽,叫五阿哥小小年紀染上那等壞癖,她這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
見她是真心實意的懊惱,太後心裡的火氣稍微下去一點,隻道:“你總得記著,你不隻九阿哥、十一阿哥這兩個兒子,也多關注胤祺一些!德妃還養著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楚楚這三個孩子,不也時常來我這探望蓁蓁?四季針線就沒有落下的,她怎麼就有心?”
她不說這話還好,這會太後這樣說了,德妃卻反而有些站不穩當,低著頭沒敢搭言,總覺著惠妃、榮妃的眼光落在她身上都是意味深長的,心裡忖思著回去便給隨著皇上出巡的胤禛寫封信關心關心。
那邊宜妃呐呐答應著,敏若道:“如今還是商量商量此事怎麼處理要緊。”
惠妃斬釘截鐵地落下兩個字,“嚴查!”
榮妃亦冷聲接道:“一經查出,全部嚴辦!”
她們都有兒子在阿哥所,對此時自然更加上心——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叫人把兒子給帶壞了可怎麼辦?
那些乳母都是與阿哥最親近的人,中飽私囊固然可恨,賭錢吃酒若將孩子帶壞了最該死!
宜妃想起前幾日的事,又恨恨道:“我看也該給底下人緊緊皮子了!主子身邊伺候的都不知是人是鬼,一個個存著什麼樣的心思!就該通通嚴查一番!”
這話德妃不好說,宜妃是家裡根基在外,自然無所顧忌,可她家裡卻正兒八經是宮中討生活的,親友在宮內的亦不在少數,她若說了,回頭查到自家人頭上,求到她這裡來該怎麼辦?
這些年她在宮裡能過得順心,也多虧了家中幫忙。
她正低頭忖思著,那邊書芳也道:“宮內之風氣不清,嚴打一番,殺雞儆猴,自然上下為之一肅。”
敏若端然道:“幾位妹妹所言有理。”
德妃也隻得道:“妾也認為姊妹們所言有理。”
太後點點頭,“那就你們斟酌著辦吧。”
她是不管宮中事的,隻命六人自出去拿章程。
從寧壽宮出來,敏若便道:“若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使人過去說一聲便是了。”
說完抬腿就溜,絕不給人把她留下乾活的機會。
剩下五人麵麵相覷,最終惠妃道:“去我那,咱們詳談吧。”
康熙一十八年紫禁城嚴打行動,就在敏若幕後推動、太後施壓、五妃主持下轟轟烈烈地展開,敏若盤腿坐在永壽宮的炕上,執筆對著名單冊子勾勾畫畫。
蘭杜在旁研墨,一麵瞧著,迎夏道:“另一本名冊上是被大行皇後留給了四阿哥的人手,以及平妃娘娘送來,赫舍裡家能為她所用之人。”
“他們的人留著。”敏若敲敲手下這本,“這些,都弄出去——告訴罄音,關注些布爾和留給四阿哥的人,也是佟家出來的,未必可靠。”
迎夏點頭應是,又道:“您放心,罄音也在宮裡這麼多年了,萬事心裡都有數。”
“借這一回,把該清的人清出去了,日後也免些麻煩事……”
幾人說著話,迎春打簾子從外麵進來,又從袖中取出一張箋子遞過來,“儲秀宮主子使人送來的,說是僖嬪娘娘給她送去的,她抄了一份與您瞧瞧。”
敏若垂眼一看,俱是些位置、人名。
她抬頭看著幾人,笑道:“你們可知,什麼叫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敏若將手裡的箋子往桌上一扔,輕嗤一聲,“說的就是索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