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她想到外麵度假小住,頂多磨一磨自己爸媽,還有爺爺奶奶幫腔,現在呢?這一環套一環的算計,她使起來倒是信手拈來的,但為了保證計劃穩妥進行,少不得在其中費些心。
她又難得染一次這樣嚴重的風寒,每日頭疼流涕便鬨心得很了,再想這些事,真是感覺煩人。
總算,快要落定了。到了宮外就好了,有蘭杜她們,她大可以安心做個甩手掌櫃,晾她自己的魚,唯一需要她用心做的事情,便是整理那些淩亂的手稿。
見她垂眸坐在炕上沒言語,蘭杜知道她這段日子身體不好受,便笑著端來一盞羹,輕聲道:“銀耳羹,潤肺的。烏希哈文火燉了半日,您好歹用一盞。”
敏若點頭示意她放下,蘭杜笑著繼續道:“等出去就好了,也不知這時節,和水塘裡的魚還能不能撈著了?咱們夏日做的鐵盤、鐵架子,當時天氣炎熱,吃了兩頓烤魚您便上火了,嘴角都起了燎泡,如今可不怕了,可放開了吃。隻是這段日子您還是得好生服藥,病好了才有那些消遣呢。”
敏若知道她是哄自己的意思,心裡有些無奈,輕輕白了她一眼,嗔道:“你拿我當安兒哄呢?”
二人嬉笑一番,敏若用過湯品,沒多久吃了晚膳、服了湯藥,便入內室睡下了。
日落之前,內務府的人快馬回來報信。養樂齋的窗子壞了一扇,還有屋頭的瓦片有些需要替換。
康熙思忖再,與敏若略一說此事,敏若道:“那頭久無人住,有些損壞的地方也在所難免。您又何必生內務府的氣?依妾想,不如就帶著瑞初去莊子上,那頭的屋子院落,迎冬一年到頭都照顧得好好的,去了就能住。”
康熙點點頭,也不知想到什麼,“你那幾個打小上來的人倒都是很能乾的。……隻是朕想著,你說是出宮養病去的,到行宮彆院也就罷了,去了你自己的莊子上,外頭難免有人多想,風言風語,恐怕也不好聽。”
“什麼風言風語的,妾在宮裡,您如此的恩眷厚愛,尚且有人看不清楚,可見他們的眼睛隻能看到他們想看的。……其實南苑西苑都好,隻是您已這麼說,妾還就想到莊子上住去了。那可是您賜名的莊子,牛痘和治瘧疾的藥都在那裡被研究出來的,哪還有人敢說道四?”敏若輕哼一聲,“一群成日家閒得隻能如內宅婦人一般磨牙的!”
康熙無奈看她一眼,敏若又討好地笑道:“何況不是還有您呢嗎?”
“你呀!就是這張嘴刁鑽。”康熙搖搖頭,但仔細想想,他覺著敏若到莊子上靜養倒也未嘗不可。
便如敏若所說,真是叫那群人閒得,敢對宮中人事說道四,還看不起他親口賜名的莊子?
如今朝野內外,哪家子弟沒種過牛痘?康熙早年都想把那莊子要過來打造成大清福瑞之地了!
後來想想,終究是鈕祜祿氏的產業,才作罷了。可他心裡卻著實覺得那是個好地方,畢竟給他帶去的好處都是實打實的,先是給了他蒙上蒼厚愛的好名聲,後來那“治瘧神方”又治了他的病。
過了半晌,康熙道:“你說的倒是也有理,朕再想想。”
敏若知道他已被說動了七分了,笑著應道:“妾聽您的安排。您怎麼打算,隻管知會妾就是了。咳咳——咳咳咳,皇上恕罪,您還是彆在這久坐了,妾的病若過給您了,可真是天大的罪過。”
說完,便不住地咳嗽起來。蘭杜忙端潤喉的茶湯來,康熙瞧她如此難受的模樣,終究同床共枕、相伴多年,心裡又怎麼好受?
他長歎一口氣,道:“你好生歇著,朕叫富保帶穩妥人護送你去莊子上,叫竇春庭也跟著去,不然朕放心不下。”
敏若閉目胡亂點點頭,又咳了幾聲,嗓子嘶啞,蘭杜見了心疼得不得了,康熙又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了。
“主子,快用些茶湯。”蘭杜道:“這個時節,新鮮的梨子也不不好找了。烏希哈蒸了個鮮橙,等會端來,您好歹吃兩口?總是這樣咳下去可不是事啊,彆再咳出喉疾了。”
敏若擺擺手,等順下那口氣,才道:“沒事,我心裡有數。才有幾分是故意的。”
後一句的聲音很輕,幾乎是在蘭杜耳邊說的,才叫蘭杜聽清了。蘭杜猛鬆了口氣,低聲道:“您可嚇死奴才了……呸呸呸。您快再用兩口茶,蒸橙還是要吃的,灑了一點點鹽巴,上回見辛掌櫃,她說這樣做對嗓子最好了。”
敏若有些無奈,知道她是真擔心著急,便也沒有拒絕。
康熙沒多遲疑,便敲定了敏若帶著瑞初去莊子上休養之事。宮裡籌備此事的動靜不小,全套貴妃儀仗出宮,消息很快傳到宮外,一時城內官邸,大多都在議論此事。
都在討論,貴妃是否真正失寵於禦前了。
雖然皇上給足了貴妃臉麵陣仗,可這都冬月了,還借著養病的名義送貴妃出宮,彆是真出了什麼事吧?
一時宮內也是人心浮動,想要打探永壽宮消息的數不勝數。
敏若順手往康熙那遞了兩樁內務府的把柄。她費勁巴拉地(並沒有)搭好了這個台子,不搞內務府一把可惜了。
物儘其用嘛,折騰一會,總不能就欺負索額圖一個,還得有人跟他分、擔、分、擔。
養樂齋的事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可自出安兒之事後,她在暢春園裡住的那段日子,內務府便在用度上幾番試探,她一直沒搭理,還真叫他們以為她幾年沒動手就變好性了?
那窗子是她回去之後刻意弄壞了新換的,她在內務府的人手發現有人意圖從中偷工減料賺好處、以低於貴妃位份的規格置辦時曾請示過她是否要出手敲打一番,被她攔住了。
若是敲打了,叫他們把好料還回去了,那她不是白禍害那扇原本的好窗子了嗎?
不過窗戶那一步棋原本是預備明年再去暢春園時用的,哪成想今年就有機會用上,也真是巧了。
索性,直接把赫舍裡家在內務府的人脈都拔了,至於其中誤傷到那個,那可不能怪她。
畢竟會被康熙查出來的,哪有無辜的?
內務府之事,康熙其實未必不清楚。隻是在他看來,奴才忠心、能用,那稍微貪一點、富一富自家人也無所謂。
可伸手到貴妃用度,伸手到後宮日常錢糧上,就犯了康熙的忌諱了。
從前甚至有低位小嬪妃為了日常用度,不得不百般想法子、套關係討好內務府中的大小管事。
若非書芳與幾個低位嬪妃關係不錯,偶然交談間發覺了,連著惠妃和榮妃狠狠敲打了一番,恐怕那種事情如今宮裡還有呢。
這不也算是騎在康熙的脖子上為難他的女人了?
事情捅過去了,敏若就不再關心康熙的心情了——生氣是必然的,康熙越氣,內務府的人和索額圖越沒有好下場,她關心什麼?不在旁邊煽風點火就夠意思的了。
……雖然她人都走了,想要隔空煽風點火也屬實有些難,需要費點力氣。
康熙到底是精明果斷之人,線並齊,他選擇先解決索額圖巫蠱之事。
他倒並沒做彆的,隻是召索額圖到禦前,言辭平靜地命他此後不必再操心朝堂中事,安心在家閉門讀書吧。
原本索額圖便因二十九年跟隨出征辦事不力被降四級留用,如今又被安了個免官在家讀書,尤其康熙並非滿麵怒容重重地嗬斥他。
這是康熙氣狠了,失望極了,或者說乾脆不想再見、再想一個人的表現。
在朝中為官多年,索額圖自認對康熙心思也有些了解,聽他言語、快速兩眼打量康熙的神情,索額圖頓時心驚肉跳,連忙叩首,又道不知自己犯何罪令萬歲惱怒至此。
等了幾瞬,沒聽到康熙的聲音,他心裡已有些慌亂,強自鎮定後,又道:“無論萬歲如何怪罪,臣都願意領受。請萬歲萬不要因臣卑賤之身生怒動氣,如因此傷害聖體,臣萬死不能辭其嘴。還望萬歲看在臣多年忠心耿耿,與臣明言,給臣為自身辯駁清白之機會。”
他自認言辭今生、恭敬悲下,康熙多少應該被打動一點。然而言出半晌,乾清宮殿裡一片寂靜,索額圖隻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他愈發心驚膽怕,汗如雨下,半晌,終於聽到康熙一聲冷笑。
“你倒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辯。”康熙冷冷看他一眼,“回去吧,閉門讀書,若叫朕知道你擅出一步……你自己掂量著辦。”
言罷,轉身離去,不再看他,留索額圖一人跪在堂下,汗如雨下。
他塞了兩個荷包,從梁九功嘴裡套了句話,“索爺您府中那位喇嘛也不知還安好嗎?”隻這一句,他出宮之後仍心跳不止,忙又命人送了兩千兩的銀票和一盒渾圓有蓮子大的珍珠過梁九功的私宅裡。
那喇嘛數日前忽然不知所蹤,索額圖便是個傻子也覺出不對來,如今又被這樣暗示,自然會命人追查。
查來查去,結果到手那日,他一拳捶在書房桌案上:“佟國維個鱉孫!”
莊子上,蘭杜輕聲細語地與敏若道:“若非那佟家的從前便與索額圖結了仇,這會還真不好找人頂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