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盛家兄妹幼年時父母就皆已不在,盛澤大了妹妹盛翊臻近十歲,兄妹倆人自幼在京城長大,相依為命,感情本就比尋常人還要來得好一些。
盛澤自幼爭氣,年紀輕輕就想方設法開了間小飯館,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存了不少盤纏,還討了個婆娘。
這永安侯原名趙承平,他自幼失怙,也是窮人家的孩子,一開始根本沒盤纏上書院學習,連吃飽飯都有問題。
盛家兄妹與趙承平三人從小就認識,趙承平與盛翊臻年紀相當,可說是青梅竹馬。
盛澤開了飯館之後,趙承平就一直跟著他做事。
那時趙承平年紀輕輕,才十來歲,容貌雖未完全長開卻也看得出眉清目秀,將來必定一表人材,他又對妹妹極好,兩小無猜,早晚論及婚嫁。
這盛澤想啊,既然妹妹喜歡趙承平,他們兩人也情投意合,而趙承平對又念書有興趣,他不如趁早栽培。
這樣將來趙承平要是爭氣,取得一官半職,就算隻是九品芝麻小官,那妹妹也算是官夫人,不再是小商女,多風光。
要是不爭氣,考了幾次都沒中,那也沒關係,這好歹都是他出錢栽培的,趙承平就算回來飯館跟著他做事,也會感激在懷,將來隻會對他的妹妹更好。
這個投資怎麼想都不虧,盛澤很快就將趙承平送去念書,而趙承平也爭氣,頭腦聰穎,不過幾年就考了個秀才,之後又中了舉人,可謂一帆風順。
隨著年紀增長,趙承平與盛翊臻感情越發的好,初及笄的盛翊臻已出落標致,貌美如花。
趙承平的確喜歡盛翊臻,也曾對她許諾將來他成功名就時,就會將她風風光光迎娶進門。
就在一切安好的時候,盛澤的飯館卻出了問題。
盛澤飯館生意越做越大,招人眼紅,他雖有經營手段背後卻無靠山,很快就有人在飯館生事,說在他那吃了東西之後上吐下瀉,他東西不乾淨要他賠錢。
這當然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可三人成虎,天天有人上門鬨騰,其他客人就算原本不信也漸漸相信,就算報了官也沒用,那官府早就被人打點過,更何況上門的人也沒有砸東西或打人,想抓人也沒名由。
飯館生意因而一落千丈,當時盛澤的兒子才三、四歲,妻子又剛懷上第二胎,家中正是需要錢的時候,經濟來源卻幾乎被斷。
盛澤費儘心機想要東山再起,卻因為過度心急而落入有心人士的圈套之中。
他闖了大禍,在一頓飯局中被灌醉,而後在權貴的美妾身旁醒來,被人捉奸在床,百口莫辯。
權貴沒有將他送官,反而將他關在府中欲要動用私刑,說要挑斷他的手筋腳筋再斬斷他的命根子,這件事不知怎麼地就傳到了盛翊臻耳中。
盛翊臻平時被哥哥護得極緊,除了偶爾會在飯館幫忙以外,幾乎鮮少拋頭露麵,天真無知,當時趙承平剛進了貢院,貢院已經封場,三日後才會再出。
她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其他人幫自己,一聽哥哥出了事就急忙的跟著那些人到權貴府中。
當她再帶著哥哥出來時,隻見哥哥毫發無傷,她卻已是一身狼狽,物是人非。
這妹妹為了救哥哥,黃花大閨女進了府,發生何事不言而喻。
盛澤醒來時知道這件事,才恍然大悟這是個套中套,人一開始就是衝著他妹妹來的,妹妹還是為了救他,心甘情願的送上門。
※
盛煊說到此處,馬車停了下來,目的地已到。
淩容與原本姿態慵懶而閒散,隨著盛煊話落,坐直身,緩緩抬起墨玉般的眸子,僅是稍稍改變了下姿態,一股不怒而威的迫人氣勢,便瞬間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盛家兄妹的無知與可憐,皆是他們自己一手造成,你父親覺得對不起盛翊臻,就能配合著她將彆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麼?甚至原本還打算瞞一輩子,盛侍讀覺得她可憐,難道孤的太子妃不比她更可憐、更無辜?”
淩容與平鋪直敘的腔調令人不寒而栗,充斥著風雨欲來的陰森寒氣。
這些事,他早就知曉,淩容與甚至知道當年那權貴是何人,而永安侯又為何要舍棄的青梅竹馬,反而追求起牧婉清。
可不管他們有什麼理由,那都與盛歡無關。
盛歡是無辜的,就算他們之間有再多恩怨也不該牽扯到她身上,換了她的人生,還讓她前世懷胎九月,含冤而死。
盛煊低下頭:“殿下說的極是,臣提起此事的確存了私心,想讓太子妃知曉臣的父親,為何當年會幫助姑母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父親她對不起姑母太多,才會一錯再錯。”
話落,他起身,撩袍跪下,朝盛歡磕頭。
“父親已經被關在牢中近兩個月,日日受儘折磨,臣擔心他的身子熬不住,請太子妃待會兒見了他之後能網開一麵,請牢中的獄卒們高抬貴手,莫再折騰老父。”
他知道自己父親罪無可赦,所以不會不要臉的要盛歡將盛父救出,隻是希望能稍稍減緩盛父所受之苦。
盛父本就是因款空公款進的牢,就算有罪,卻也不該遭受酷刑。
盛煊一開始急著想救盛父出來,直到奔波無果,知道這是永安侯府在為盛歡出氣。
他雖覺不公,卻也知道這是自己父親罪有應得,所以他未曾有任何怨言,也接受盛父於牢中服刑。
可盛煊到底沒辦法狠心見盛父日日被鞭打得皮開肉綻。
淩容與抿唇,墨眸迅間凝上一層冰霜,怒氣翻湧而上。
幾乎想叫盛煊現在就滾回去,不要再出現在盛歡眼前。
他早就知道盛煊為何無緣無故要提起盛翊臻,若不是盛歡堅持要聽,淩容與絕對不會讓盛煊提起那些破事,就是那些破事害了盛歡一生。
一個兩個都隻想讓盛歡心軟,讓盛歡原諒。
淩容與心中雖怒火翻騰,麵上卻不顯半分情緒。
他拉過盛歡的手,低聲問道:“歡歡可還要去見盛澤?”
這當年的事盛煊雖隻說了一半,盛歡並不知後來究竟還發生何事,可卻看著淩容與突然陰沉幾分的眉眼,心中卻也隱隱猜到了一些。
莫非那權貴與牧家有關係?可她的舅舅牧逸春,無偏房側室,後院也無姬妾,看起來不像是會巧取豪奪,耽於美色之人。
盛歡並沒有淩容與擔心的那般,聽完就覺得心軟,她隻是越發迷惑起來,還覺得當年一事肯定不隻有表麵見到這般簡單。
她將另一隻手拍上淩容與的手背,點頭道:“要,我還是要去問盛澤,當年我究竟是如何被換出府,還要告訴他盛翊臻下落不明、命在旦夕之事。”
既然盛澤這麼寶貝這個妹妹,甚至為了她可以守口如瓶十多年,在她麵前一直扮演著好父親,那麼隻要他知道盛翊臻有生命危險,肯定會鬆口將一切全盤托出。
淩容與見她堅持要見盛澤,眼底滿是無奈。
這監牢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一點也不想讓她進去。
盛澤所在之處,淩容與前日便已派人打點過,如今他親自帶著盛歡過來,並沒有引起太大騷動。
盛父見到已經成為太子妃,一身雍容華貴的盛歡時,眼眶瞬間就紅了起來,顫顫巍巍的跪了下去。
“草民參見太子、參見太子妃。”
一跪便不敢再起。
他一身狼狽,衣裳破碎不堪,露出來的部份皆是傷痕,部份紅腫滲血,有些地方結痂,有些卻已經開始腐爛,明顯是受了傷之後有人來替他醫治,卻又醫治得不完全。
盛歡頭一遭見到這種傷勢,不禁微微一愣,心中有幾分驚悚。
再轉眼,一隻冷白的大掌已經捂在她眼前,耳畔傳來少年略帶無奈的嗓音:“說吧。”
盛歡整個人被從後緊緊摟住,雙眼被牢牢蓋住,方才所見的那些醜陋傷痕,瞬間都被眼前大掌捂去,再也見不到。
她不禁好氣又好笑:“殿下,我看了不會害怕。”
盛歡想拉下淩容與的手,可淩容與卻不為所動。
他知道隻要她再多看片刻,很快就會心軟,有所動搖。
盛煊也知道她的脾性,才會在見盛父之前,特地提起當年之事。
淩容與知道盛煊這是被逼急了,盛父百般撈不出,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父親繼續受苦,隻能卑劣的將心思動到養妹身上。
盛歡無奈,沉默了一會兒後,隻好就這樣的姿勢與盛父談起盛翊臻。
盛父聽見盛翊臻凶多吉少,原本緊貼於地的額頭倏地抬起,黑眸裡儘是驚慌:“阿臻她怎麼了?太子妃莫要嚇草民。”
盛煊將盛翊臻最後的行蹤說了出來,“太子查到,姑母在江南一帶落腳,太子的人已查到了姑母的住處,是一戶小院,可小院裡隻見衣物不見人,屋內還有打鬥痕跡與血跡──”
“什麼血跡?”盛父激動的爬了起來,慌亂地抓住眼前鐵杆,看著兒子,一雙眼赤紅得厲害。
“當初我送阿臻離京時,給她顧了好幾名武功不俗的護衛護著她,她不會有事,她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