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分道(四)(2 / 2)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阮思澄的手機響了!!!

她看了看,發現居然是某醫院助理醫生。

“阮總,”楊醫生說,“就說一聲,‘思恒急診’的患者中,可能產生一例死亡。不過,家屬不遵醫囑,與醫院和思恒無關。”

“嗯?”阮思澄的身體坐直。

“另外,對於這種死亡時間,記錄上麵要怎麼寫?”他有點兒拿不大準。思恒醫療按時統計使用情況,其中包括治療方式還有患者後續回訪。楊醫生還比較年輕,對於涉及“死亡”的數據,覺得還是問一問好。

“具體說說。”

“是這樣。”楊醫生解釋道,“今天有個腦梗死的女性患者,55歲。淩晨開始兩隻眼睛看不到了,但卻根本意識不到看不見了,直到中午才被發現,女兒陪著來看急診。這是患者右腿已經不能走了,右手也是不能動了。她的女兒知道‘思恒’,而且好像十分相信,希望使用AI機器再給她媽看看片子。”

“然後呢?”

“結果一樣,是腦梗死,對藥物的選擇也一致。她本來要直接溶栓,再轉院到大醫院去——她先去的雲京一院、P大一院,都沒床位,太著急了才來‘仁愛’。結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弟弟,也就是患者兒子,一過來、一商量,倆人決定不治療了!!!”

阮思澄:“……啊???”

“怎麼勸都沒有用處!!!”

阮思澄則安靜聽著。

“那個患者入院以後,腦梗麵積又擴大了。這樣解釋吧,如果不去動脈血栓,其他血管流量加大會導致更嚴重的梗塞,人說不定就完蛋了。”

“……”

“兩個孩子都快30歲,爸爸去了很多年了,媽媽拉扯大的,嗬嗬,”楊醫生還比較年輕,控製不好自己情緒,“估計覺得不好複原,可能留下偏癱等等,就算溶栓,他們媽媽也難自理,需要子女輪番照顧,不願意吧。這種事也見得多了。”

阮思澄挺不能接受:“怎麼這樣?”

“而且,患者看著是本地人。兩個孩子正在婚齡,要是爸媽全都沒了遺產可以一半一半,這種事……也見得多了。”就算隻有一套房子,賣了,也能拿出一兩千萬。要知道,雲京本地的老房子,起底就是一兩千萬。

“……”

“否則,也沒彆的解釋。”

“楊醫生……”阮思澄說,“對,如實地寫在Report上,不要擔心思恒醫療。”

“知道了。哎,沒辦法。”

放下手機,阮思澄也不太平靜。她坐了坐,才說:“走吧,去吃午飯。”

邵君理並沒有起身,凝眸看看,問:“真的要去吃午飯嗎。”

“……”阮思澄又糾結半晌,忽然蹲下,撒嬌哀求,“邵總,給我兩個小時,先去‘仁愛’看看行嗎?”

“發生什麼了。”

阮思澄把經過講了,說:“邵總,我想過去看看情況,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家屬回心轉意。這樣,一來,可以治病救人。二來,可以抹掉‘死亡’記錄。雖說患者不聽醫囑,與思恒並沒有關係,可是……畢竟沾上死亡二字,萬一有人到網絡上歪曲事實不好處理,畢竟數據都在醫院以及咱們思恒醫療,沒有東西證明清白。而且,剛才楊醫生說,患者女兒知道思恒,那說不定勸勸有用……溶栓講究越快越好,每個小時都是生命。”

邵君理說:“走吧。”

“對不起……”

“沒有什麼可道歉的。”

“嗯。”

這頭一個“死亡”記錄,讓阮思澄感到荒誕。

她並非是醫院醫生,也不接觸患者、家屬,雖然知道人情冷暖但卻沒有親眼見過。

一個55歲母親的兒子和女兒,竟會因為不願天天伺候老人、還有因為可以繼續大筆遺產,讓眼睜睜看著媽媽腦梗死亡。

人能自私到什麼程度呢。

…………

路上,邵君理給阮思澄買了一大份麥當勞吃。阮思澄不大忍心讓邵君理忍饑挨餓,也打開了另個包裝,隻要遇到紅燈黃燈就喂男人吃上幾口。直到一個漢堡吃完阮思澄才終於想起,邵君理他明明可以一手開車一手吃飯!

下午兩點,兩個人才終於到了仁愛醫院。

阮思澄曾親自對接這家醫院的急診室,認識楊醫生,也認識其他醫生,並沒受到任何刁難便掌握了更多信息。

與楊醫生講的一樣。患者女兒本來想治,然而兒子一頓騷操作,他們決定不治療了。患者腦梗愈發嚴重,智力宛如三歲孩童。

幾個醫生都挺憤怒,對阮思澄說:“根本不是要命的病!就是可能有後遺症,要人伺候!看看,現在子女都多壞吧!”“這代孩子太自私了!實實在在指望不上!”

阮思澄並沒有搭腔,就隻是問:“能到病房看看患者嗎?”

楊醫生說:“行。”

“兒子女兒也都在嗎?”

“在的。”

“好。”

因為要跟醫生說話,阮思澄並沒有同意邵君理也跟在身邊,讓他一邊等著去了。而從辦公室再到病房,因為跟著兩個醫生,阮思澄也不好耽擱,再次沒叫邵君理來,自己一個人進病房會家屬了。

出乎意料,腦梗患者一兒一女氣質卓然,是知識分子,與預計的粗鄙樣子截然不同。

患者55歲,十分漂亮,此時正靠著床頭坐,依然不知自己瞎了。

阮思澄在來的路上已經查過,很多失明的患者都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失明了,因為大腦會自動地構建影像,補上缺口,因此,雖然他們走不好路,摸不到東西,也還是不知道自己已經失明了。

而她的智力,也是如同醫生說的,絕不超過三歲孩童。

隻聽她的子女在問:“冷霜是誰?”

患者立即乖乖地道:“是我女兒~~~”

他們又問:“冷冰是誰?”

患者又是乖乖地道:“是我兒子~~~”

“那馬曉西呢?”

“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阮思澄都覺得不忍,親子女卻還咯咯笑:“看看咱媽,傻乎乎的,多好!”

“……”阮思澄請醫生回去,自己單獨走進病房。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一雙兒女不給治病,還對老人取笑逗弄!

女兒最先察覺有人,“唰”地一下站起身子。

“你們好你們好!”阮思澄的笑容真誠,“我是思恒的CEO,我們的AI思恒急診剛給阿姨看過腦梗。”

“我知道。”那個女兒點頭,接茬,“阮思澄,對不對?”

“是。”阮思澄再次開口,“是這樣。楊醫生說,阿姨不治……可能死亡。我是希望思恒急診的用戶都痊愈、健康,一個人都不想放棄。”

“……抱歉。”雖阮思澄說的十分冠冕堂皇,但冷霜、冷冰也猜到了,自己母親若是死亡肯定影響數據報告。

阮思澄又試著逼問:“那個,我能知道理由嗎?”知道對方這樣選擇的理由,可能就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了。

“也沒什麼,”對方回答,“就是不太想要治了。”

“為什麼呢。溶栓不難,媽媽可能康複的呀!也許不會有後遺症,根本不用陪床照顧!”

對方二人沉默不語。

幸好,阮思澄沒彆的特點,就是特彆能泡、能磨,她在這個問題上麵車軲轆般轉了整整15分鐘,最後,女兒冷霜終於開口,破罐破摔一樣似的,又急又快地甩出八個字:“我們不想讓她康複。”

阮思澄:“……哈?”

“實說了吧。”冷霜宛如虛脫一般,坐在母親的床沿上,垂著眸子,看著地板,半晌以後才緩緩道,聲音仿佛老了十歲,“我母親是癌症晚期,膽囊癌。”說完,她還打開手機,打開一張報告單,上麵寫著患者名字。

阮思澄:“!!!”她也知道,膽囊癌的惡性程度甚至超過“癌中之王”的胰腺癌,進展快、病程短,並且沒有早中期症狀,從確診到最後死亡平均生存期不到半年。

說到這裡,冷霜似乎意識到了,雖然母親已經如同三歲孩童,也不應該當著她麵說這些話,起身:“到門口說吧。”

“好。”

阮思澄也察覺到了,事情不對。

等兩人在門口站定,冷霜再次麵露痛苦:“腦梗,也是因為癌症晚期,凝血體質。在並發了腦梗以後,腫瘤醫院希望轉院,說那無法治療腦梗……然後,因為雲京一院、P大一院沒有床位,我們去了雲京二院、P大二院,照實說了‘癌症晚期’,他們科室不願意收……可能是怕出事故吧,或者是占死亡指標?我就著急,想著先治這個腦梗,所以……在看病時,並沒有跟這醫院的楊醫生說媽媽還有癌症的事,想著,先把住院辦了,先進來了,再講。現在還沒完全辦好,等下還要跑趟一樓。”

阮思澄覺得有點懂,有不太懂:“所以……”

冷霜苦笑:“我們媽媽一生好強,最近常常以淚洗麵,總問:為什麼呢、為什麼呢,她怎麼會得這種病……自從確診膽囊癌後,再也沒有高興過了。”

“……”

“她一天更比一天絕望,一天更比一天壓抑,她還想過跳樓自殺,可是不敢,真的不敢。她在並發腦梗以前整個腹部已經很痛,腫瘤醫院的大夫說……大概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兒了。”說到這裡,冷霜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她用手擦,越越擦越多,眼睛好像漏了口子,後麵連著一個湖泊,“我們不想看著媽媽一天一天走向死亡,一天比一天恐懼,一天比一天痛苦,掙紮、放棄、翻滾、呻-吟。我們媽媽一生要強,她不會想那樣子的。我們兩個非常確定,她應該想笑著死去,而不是經曆絕望、放棄、苟延殘喘。”

“冷霜……”

“這一天來,她很開心,因為腦梗,傻乎乎的,什麼事都不曉得了,一直笑一直笑,我們很久沒見到了。我們想,如果一直泵杜冷丁,彆覺得疼,媽媽就會一直笑著。”

“……”

“我們對她了解最多……她絕對想這樣死去,不知不覺,無憂無慮。之前有回失去意識,強拉回來,她醒來後卻說希望昏迷期間直接死了……我們不能為了自己,為了能再跟媽媽多說說話,強把她的腦梗治好,強把她給拉回現實。”

冷霜用手捂捂眼睛,想把眼淚都擋回去,然而,眼淚順著她的兩隻胳膊滾下,到了手肘,又落到地上,把地磚給洇濕一片。冷霜最後終於放棄,拿開手掌,用令人心驚的眼神看著阮思澄,說:“所以,哥哥和我不想治了。就讓媽媽她……不知道自己行將就木,不知道自己即將告彆人世,不知道自己快要拋下子女,也不知道自己爸媽會白發人送黑發人,就這樣,天真無邪,如孩童般地去了吧……”

冷霜言畢,嚎啕大哭。

阮思澄又能說什麼?

她手摟住冷霜安慰,直到抽泣聲音漸停。

冷霜回屋先洗了臉,擦了淚痕,又跟哥哥一起“逗人”。

他們兩個一遍遍問:“冷霜是誰?”“冷冰是誰?”“馬曉西呢?”

患者總是立即搶答:“是我女兒~~~”“是我兒子~~~”“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接著,在聽到了誇獎以後,露出開心的笑容來。

冷霜冷冰希望媽媽可以這樣活得久些,拿出一些熬好的蔬菜湯、鮮榨的水果汁,一邊喂還一邊鼓勵,真的和哄孩子一樣:“喝……再喝……對,來來來,多喝一口……再喝一口……好了這是最後一口,啊……張嘴……真乖!”

而後,他們倆又絮絮叨叨,為她講述一些身邊人的故事,比如她的爸爸媽媽怎麼胡鬨,她的哥哥姐姐怎麼討厭,她的一個好友女兒離婚,另外一個好友……他們媽媽似乎也能聽懂不少這樣的事,好像隻有遙遠記憶,並不清楚當下狀況。

阮思澄的兩隻眼睛也全濕了。

再看已經沒有意義,阮思澄把房門帶上,抹抹眼淚,走出病區。

在這樣的一個時候,她想要與他在一起。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人生苦短、耽誤不得,要把每時、每分、每秒全都送給心愛的人,製造出來許許多多的美好回憶,任何時候隻少不多的美好回憶。她不想在將來某天暗自悔恨:陪他不夠多,回憶不夠多。

她覺得來仁愛醫院一趟對了。

這個非常重要的日子不是單單隻有甜蜜,她還親眼看到了,一個女人,幾乎就要忘記了她自己的父母、她自己的丈夫還有她自己的子女。於是,她更加想用力、拚命愛邵君理。

走出病區,沒看到人。

她撥出了熟悉的號,聲音有些嗚咽地道:“邵君理,你在哪兒?”

邵君理也覺得不對:“從洗手間剛剛出來,馬上到了,怎麼了?”

“邵君理。”阮思澄抬頭,看到自己愛的男人長腿剛剛邁過牆角,長指掐著移動電話,到她麵前,緩緩站定。

“邵君理,”阮思澄把電話拿開,伸手摟住對方的腰,“邵君理,我們現在在一起吧,立刻,馬上,Right here,Right now,我不想等晚餐說了,一秒鐘都不能拖了。”

“嗯。”邵君理把他的姑娘緊緊壓在自己懷裡,一刻不想再放開了。

阮思澄用鼻尖蹭蹭他的胸膛,叫:“男朋友。”

“嗯,女朋友。”

在無人的病區外麵,阮思澄從邵君理的寬闊懷抱鑽了出來,伸手攬住對方頸子,強迫對方低頭,接著一踮兩隻腳尖,送上自己兩片唇瓣。

邵君理一愣,隨後吻住了她的唇。

————

春節快樂!

在一起啦!

本章評論都發紅包,其中200個100點的!

(PS:333字才算一點,這一段並不會多出訂閱點數!隻是說下紅包的事!)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