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在床上生無可戀地聽了半響,總算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賈環不見了。
他剛開始還有點懵,以為自己聽差了。後來冷不丁回過神,連忙重新穿上衣服,一瘸一拐地朝門外蹦去。
等他走到門口,剛好穿戴完畢,隻是衣領還有些淩亂。
下人圍得起勁,跟鐵皮一樣將東院牢牢實實地困住了。裡麵的人出不來,外麵的人也進不去。寶玉費了些功夫才擠進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王夫人扯到她身邊,嗔怪道:“你過來做什麼?”
若是往日,寶玉可能還會先哄太太開心,等她把心裡的煩躁去了,再同她說彆的話。可這會情況特殊,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連忙問:“環哥兒還沒回來?”
王夫人垂下眸子,冷聲道:“指不定上哪兒去鬼混了。”
她說著看了趙姨娘一眼,想起這個瘋婆娘往她身上潑的那些臟水,忍不住咬牙切齒:“自己沒管教好兒子,反倒什麼都往我身上賴。”
她做什麼要對一個注定是個廢物的庶子出手?她犯得著麼!
可惜這一切同一個瘋子說不清楚。王夫人隻能忍住怒氣,冷眼在一旁看著。
寶玉也是如此,現在情況未明,連個頭緒也理不出來。他隻希望,賈環是同蓉兒他們鬨得忘了時間,而不是出了什麼彆的事……
很快,跑去請寧府那邊的人回來了。賈蓉一副被人從酒席上扒下來的樣子,頭發亂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一股子酒味。好在人看著還算清醒,沒有醉得一塌糊塗。見了賈政,他腿一軟,差點當場跪下去。
“賈蓉見過叔公,不知叔公找我來,是為了……?”他惴惴不安地往四周看了眼,沒敢再說下去。
他心裡什麼都清楚,隻是人聰明又圓滑,所以才故意裝起了糊塗。
賈政懶得與他打機鋒,直接道:“我問你,環哥兒今日是不是與你們在一處廝混?”
他說這一句話的威力極大,賈蓉一時都不知道該不該點頭。好在趙姨娘瘋狂的樣子很快使他清醒過來,心知多半是出了事,他就算膽戰心驚也隻得直麵這個問題,謹慎道:“三叔今兒確實與我們
在一起,隻是才半下午就和我們分開了,帶著小廝出了府。”
他雖然沒親眼見到,可想也知道,都這會了,賈環不可能還在寧府中。隻可能是下午就氣衝衝地跑了出去,而這會還沒回來……
下意識的,他看向了王夫人身邊的寶玉。
和他一樣,寶玉也想起了下午發生的事,慢慢地皺起眉頭。
這句話給了趙姨娘信心,她正想繼續扭著王夫人鬨,這時榮府守門的人也來了,他們不約而同地說,沒見過環三爺回來,就連他小廝的影子都沒見到。
趙姨娘本來如同得了鐵證一般,認定是王夫人將他的孩子藏了起來。可這會她卻說不出話來了,愣愣地坐在地上,迷惘地想:若是環兒連回都沒回來,這府裡的人如何害得他呢?
可這樣一來,她的環兒究竟上哪去了?
“可能是被拐子抓去了。”府裡負責采買的下人如是說到,她消息靈通,這些天也聽了不少風言風語。從剛開始得知賈環不見後她就無法自拔地往這方麵想。
哭鬨的聲音戛然而止,府裡死一般寂靜。
但在這份寂靜下,卻有一道暗流在湧動。下人們交頭接耳地把猜測說完了,再看向趙姨娘,一群人的目光中,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憐憫。
趙姨娘不知為何開始哆嗦,她耳邊好像聽進了很多話,又似乎什麼也沒有,隻有一片茫茫混沌。她人愣著,眼淚卻直直從眼眶中流了下來,嘴裡也開始發出一種原始的、類似小獸絕望掙紮的悲鳴。
賈政已抱不住她,隻能用力死死將她箍緊,免得她發作起來傷了自己。
他眼底也滿是悲痛,那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小兒子。他平時多嫌棄,可賈環在他身邊陪著時,他心裡何嘗不歡喜呢。可如今,這孩子卻……
一時間,賈政都說不清楚是他在安慰懷中的人,還是他們兩個在抱著互相取暖。
忽然,他感覺懷中的顫抖停止了。他低頭一看,才發現寶玉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抬起的手還沒收回去。
寶玉給了趙姨娘一個手刀,衝動過後才想起眼前站著的還有他的老爹。
“呃,那個……”寶玉輕咳一聲,難得有些手足無措。他過了會才想起收回手,強作鎮定道:“我看姨
娘太難過了,內傷七情,過於悲傷容易使她的身體垮掉,所以這種時候,還是儘量讓她休息會比較好。”
賈政“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伸手替趙姨娘理了理頭上的亂發,便招呼丫鬟過來,讓人把她扶回房間休息。
接下來,就是料理殘局及找人的事了。賈政深呼吸一口氣,掃了眼在場的眾人,沉聲道:“情形想必你們已經了解,現在環兒下落不明,我們這些做父母的也始終安不下心。還望諸位不計辛勞,替我將這孩子找回來。”
說是這麼說,可實際上能找到人的可能性極低。要真在大街上隨隨便便就找著了,他能這會還沒回來?更何況,這黑燈瞎火的,上哪兒找去?
下人們心裡門清,隻是人家老爺都這麼發話了,他們也隻能強撐起精神,唉聲歎氣地提了燈籠出門找人。
賈政明日還要上朝,他躊躇半天,還是決定回到書房,留在那裡等消息。院子裡看客漸漸散去,烏雲籠罩下的庭院重又變得蕭索寂默,靜得仿佛半空中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若不是提著燈籠,沒幾個人敢在這深宅大院裡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