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尤父尤母在客廳聊著天,時不時告誡尤文遠幾句,要他在大學裡好好學習,在海城有事可以找他姐。
尤枝聽得並不真切,意識恍恍惚惚的。
不知多久,尤母突然再次說到了小姨閨蜜的那個女兒:“沒想到那個大款竟然真的為了那女孩和家裡鬨起來了,我聽說都追到這邊來了。”
尤父詫異:“真的假的?”
“我還能騙你,大家都聽說了,好像那大款還拿著禮物登門了,”尤母感歎,“當初多少人不看好他們,還說風涼話,沒想到這大款還有點良心。”
尤父:“你不也不看好他們?”
尤母輕哼:“我現在也不看好,有錢怎麼了?有錢就好啊?萬一以後把女孩拿捏住了,全家都得低人一等,尤枝以後就找個門當戶對的就行……”
餘下的話尤枝有些聽不清了,愣愣走神。
手機響了一聲,尤枝瞳仁微亮,拿過手機時神情微滯,林倩發來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她在電視台總部表彰大會那天上台領獎的畫麵。
很快林倩又來了一條消息:【尤枝快看,你在發光誒!】
尤枝微怔,目光重新落在那張照片上,也許是燈光的緣故,也許是她身上的雪白襯衫反光,照片裡的她整個人身上像是蒙著一層霧氣,手中的獎杯熠熠生輝。
看了好一會兒,尤枝彎了彎唇笑了起來。
她突然覺得,她其實也很好。
卻在這時,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就連客廳的尤父尤母都朝她看了過來。
尤枝看著屏幕上的“程意”二字,不解地點了接聽,對方的聲音幾乎立刻傳來:“尤枝,你有沒有承禮的消息?”
尤枝手一緊:“怎麼?”
“今天原本有一場跨國會議,但助理聯係不到他人,就找到了我,結果從昨晚到現在,他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尤枝緊皺眉心,昨晚的夢突然就湧現出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呼吸都艱難起來,好一會兒才問:“蘇老師那邊呢?”
“蘇頌?”程意來不及問尤枝和蘇頌的關係,“已經打過電話了,承禮也沒回那裡。”
尤枝隻覺得自己指尖的溫度頃刻間抽離,昨天謝承禮的反常再次湧入腦海。
他突然說要自己給他一天的時間,就像當初她離開錦市前,要他陪她補過生日的那天一樣;
還有那些剖析自己的坦白,分開時那恨不得將她永遠記住的目光,車內彌漫的煙草味,徹夜未眠的疲倦神色……
尤枝緊攥著冰涼的指尖,站起身朝外走:“我現在出去找找看。”
拿了尤父的車鑰匙,尤枝疾步朝外走,卻在下樓的瞬間腳步一頓,一輛轎車剛好停下。
蘇頌眉頭緊皺地下車,手裡拿著一份檔案袋。
“蘇老師。”尤枝看著來人。
蘇頌扯了扯唇角:“承禮不在我那邊。”
尤枝點點頭:“我知道了。”
“不過他應該會沒事的。”蘇頌看著眼前女孩眉眼藏匿的焦灼,突然覺得也許她想錯了。
謝承禮不是謝寅。
他如果出事,眼前的女孩大概會愧疚一生,他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蘇頌將檔案袋遞給尤枝。
尤枝不解地看了眼檔案袋,又看向蘇頌:“這是?”
“謝承禮的一些事,”蘇頌笑了下,“他用了一晚上的時間,想通了他父親十六年才想通的事情。”
得有多愛啊。
後一句話,蘇頌沒有說。
尤枝接過檔案袋,遲疑片刻打開。
裡麵的文件不多,隻有幾頁紙。
謝承禮的出生。
謝承禮的畢業典禮。
那起車禍的細節。
他養病的那幾年。
尤枝安靜地看著,越看臉色越發蒼白,過了很久,她將文件重新收好,眼睛通紅,神情卻逐漸堅定:“謝謝您,蘇老師,但我要先走了。”
“去哪兒?”
“去找他。”
她想,她已經知道他在哪兒了。
*
秦市這幾天一直在下雨,景區幾乎沒有什麼人。
佛光寺內格外寂靜。
西裝革履的男人祈拜在佛像前,背影頎長而瘦削,沉默且虔誠。
如精雕細琢的臉頰蒼白如紙,雙眸緊閉。
寺裡的師父看著他的背影,許久歎了一口氣。
謝承禮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祈了多久,他隻是忍不住在想,當年尤枝為他祈求平安的時候,原來是這樣的心情。
他也終於明白了,那時的她有多愛他。
可是,他搞砸了一切。
從小到大,他很少做出錯誤的決定,可偏偏在他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最珍貴的人上,頻頻失誤,然後萬劫不複。
不知多久,寺裡的住持走了出來:“謝先生,您的平安繩。”
謝承禮的睫毛動了下,最後在心裡許了願望,睜開雙眼,眼珠隱隱透著紅。
他站起身,下秒卻劇烈踉蹌了下,膝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而後又像完全失去知覺一樣冰冷,不知道多久才終於緩和了些,接過了平安繩。
斷在第五年的平安結,在這一年,以他的名義,為她重新續上了。
謝承禮摩挲著第六個平安結,將它係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啞聲說:“謝謝。”
從佛光寺出來,天已經黑了,雨已經小了很多,飄著稀疏的雨絲,夜風一吹,果然泛著涼意。
尤枝應該有加衣服。
謝承禮靜靜地想。
可當走過佛光寺前的拱橋,看見隻穿著單薄的雪紡衫、撐著雨傘朝這邊跑來的人影時,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尤枝。
她已經慢了下來,目光緊盯著他,一步一步地朝這邊走著。
風聲好像小了,謝承禮連雨絲都感覺不到,目之所及隻有不遠處的她。
直到他走下拱橋,她也走到了他的麵前,呼吸急促。
“尤枝……”謝承禮呢喃著喚她,卻不敢抬手碰觸,唯恐隻是一場幻覺。
尤枝死死抿著唇,下秒驀地將雨傘扔到一旁,走上前,用力地、大大地抱住了他。
謝承禮的身軀一僵,不敢置信地感受著懷中的纖細身影,好一會兒他啞聲喚他:“尤枝。”
尤枝的聲音悶悶的:“嗯。”
謝承禮的聲音很輕,甚至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是謝承禮,”他說,“那個卑鄙不堪的……”
“謝承禮,”尤枝打斷了他,從他懷中抬起頭來,“你要分手嗎?”她問。
謝承禮的眼神有片刻的慌亂,即便是昨天分開,他也沒有提到這兩個字。
他想,他總能欺騙自己,在他的記憶裡,他們始終都是情侶。
“你隻有一次機會,分,還是不分。”尤枝凶狠地盯著他的眼睛,難得強硬地問。
謝承禮的唇動了動,他知道,他應該讓她自由地選擇,可是他說不出那個字來。
“謝承禮……”
尤枝還要說什麼,謝承禮捧著她的雙頰,俯身重重吻了下來,唇瓣碰觸著,聲音也模糊不清。
他仍舊選擇了自私的答案:“不分。”
尤枝緊繃的情緒驟然放鬆下來,攬著他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謝承禮的唇微頓,下刻越發熱烈地回吻著。
橘黃色的路燈下,雨絲淅淅瀝瀝地飄著,一對男女彼此相擁,仿佛兩個靈魂在交纏。
也許幾分鐘,也許很久很久,二人逐漸分開。
謝承禮緊緊擁抱著尤枝,下頜落在她的肩頭,聲音嘶啞:“我給過你機會的,尤枝。”
可是她選擇回到他身邊。
那麼以後,他再也不會放手了。
尤枝抱著他,感覺到自己的後頸有溫熱的液體滴落。
她愣了愣,再沒有說話,隻是用力地抱緊了他。
不知多久,雨漸漸停了。
尤枝鬆開謝承禮,拉起他的手腕,果然在那條平安繩上,看到一個嶄新的平安結。
“你許了什麼願?”尤枝低聲問。
謝承禮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願尤枝,一生幸福喜樂。”
“還有呢?”
“願我能每天看見你。”
“你不是要放開我了,怎麼看見我?”
謝承禮這一次沒有開口。
他改變不了骨子裡的卑鄙,每天見到她這樣簡單的願望,對他這樣的人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我想看見你。”最終,他這樣說。
“如果我今天沒有來找你呢,你要去哪兒?”
抱著她的手輕顫了下,謝承禮低聲說:“回到海城的三居室,和不在場的你一起度過餘生。”
尤枝怔住,抬頭看著他,踮起腳尖,拉下他的後頸,輕輕地吻上了他泛紅的眼睛。
謝承禮的眼瞼顫抖著,許久閉上雙眼,彎下腰身,乖乖地讓她更輕鬆地親到。
他以為今天會像當年的那場畢業典禮一樣,等著永遠不會到來的人。
可是不一樣。
他等到了她。
*
回去的景區廣場上,一盞盞路燈泛著暈黃色的光。
地麵卻積滿了漫過腳麵的水。
謝承禮走到尤枝身前,屈膝彎腰。
尤枝不解:“怎麼?”問完才察覺到謝承禮是要背她。
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搖搖頭:“我自己走也可以……”
謝承禮頓了下,轉頭看著她:“尤枝,我是你男朋友。”他說得格外認真。
尤枝愣了愣,良久抿了下唇,趴在他的背上。
謝承禮唇角微彎背起她,皮鞋踩進水中,漾起層層疊疊的水花。
尤枝想起什麼:“過了廣場,你就把我放下來吧。”
謝承禮輕聲說:“我想背著你。”
那讓他覺得,他對她而言不是沒用的,她需要他。
“你的膝蓋……”
“不痛了。”
“可停車場離這裡很遠。”
“沒關係,”謝承禮彎了彎唇,聲音在夜色裡格外溫柔,“我們慢慢地走,總會到的。”
尤枝靠在他的背上,轉頭看著他精致的眉眼,再一次聽見了那兩道重疊的心跳聲。
怦,怦,怦……
人會永遠喜歡十八歲那年夏天喜歡的那個少年嗎?
尤枝想,她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