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不過,就想辦法和雲舟打了一架。我本來想全部認下,雲舟說他還手了,他也有錯,於是我們倆就被一起懲罰,抄書一百遍。”
“後來我打瞌睡,花十個銀元雇他幫我抄。”
“然後他拿十個銀元,買糖哄你去了。”
戚無恙說到這裡,忽然明悟,原來我從小時候就輸在起跑線上。那個時候薑翎都不會走路,越雲舟就知道哄,真是……唉。
不知道薑翎喜不喜歡這座玫瑰園,不,月季園。
戚無恙又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
“先生,小姐,外麵開始放煙花了。”
宋姐之前在廚房收拾,出聲提醒。
戚無恙把門打開,給薑翎披上鬥篷。
之前他找人照顧薑翎時,怕選的人不合適,特意征求了戚夫人的意見。戚夫人說薑翎父母皆是病故,薑翎身體底子估計不太好,又受過傷,平時一定要小心照顧,彆叫她受了寒。
戚無恙把母親的話
記在心裡,係帶子的時候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怕碰壞珍寶。
他低頭時,正好與薑翎對視,這一刻她眸中倒映煙火盛景,清亮澄淨,竟令戚無恙俯下身去,向她靠近,幾乎要觸碰到薑翎鼻尖,這才回過神來,止步。
這一刻,戚無恙非常想親親她的臉。
她好可愛。
但他克製住了,隻抬手,放在薑翎頭頂,揉了揉。手感意外的好,令他舍不得移開。
要是能抱一抱她就好了。
戚無恙還記得上次在醫院前,把她打橫抱起時的感覺,她好輕。
即使戚無恙一句話也沒有說,薑翎仍然看懂了他的眼神。
下過雪後,夜空分在澄淨,煙花盛開那瞬間,既漂亮,又讓人生出光陰易逝,盛景難常的感慨。
“薑小姐,新的一年,希望你一切都好。”
“以後每年都是。”
薑翎點頭,示意戚無恙伸手,在他掌心寫,願君平安康健,萬事順遂。
“我記住了。”戚無恙笑道。
****
今晚過年,防守鬆懈。
越雲舟請所有守衛喝酒,態度客氣,還有人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就是一個啞巴嗎?會寫書又怎麼樣?那什麼園還不是被燒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越兄沒必要心灰意冷,我妹子就很不錯,改天介紹給你。”
“那些酸腐文人的話,你不用在意,報紙上的話,你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越雲舟笑笑,並不接話。
那些人也不詫異,越雲舟就是這麼個性子,雖然長得好,神仙似的,卻不愛說話。
雖然看著冷清淡漠,其實很好說話,要是犯了什麼錯,他還會幫忙打掩護。
“外麵放煙花了,要不是為了工錢,老子們早就回去過年了。”
“老婆孩子熱炕頭,吃飽喝足呷兩口小酒,閒了還能去和舞女們跳個倫巴……”
越雲舟坐在一邊,看似在喝酒,其實都倒進了袖子。他今天穿著黑色長袍,袖子被酒沾濕也看不出來。
不知道妹妹這個時候在做什麼。
已經囑托無恙照顧她,還是不放心。
婚約解除一事已經公布,她的處境在所有人眼裡都糟糕到極點,越是這樣,大眾便越同情她,想為她主持公道。
一旦想到家國重任,婚姻
、愛情、家庭,仿佛變得遙不可及。他要去的地方,危險重重,不知前路如何,妹妹不適合同行。
她很聰明,也很有能力,不過是受身份限製,無權無勢,不能開口暢所欲言,才這樣被動。隨著她的名氣和地位提升,以後必然會慢慢好轉。
不管再怎麼考量,隻要不在她身邊,永遠也無法放心。如果放棄眼前這一切,留在學校當老師,一直在她身邊,是否會少些遺憾?
酒桌上的人一個又一個倒了下去,直到周圍徹底安靜下來。煙花已經徹底落儘,天空冷冷清清。
越雲舟把想帶的東西拿到手,換了身衣服,提著手提箱,連夜登上火車,離開這個城市。
不知今生是否還有再見的機會。希望能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希望能早日讓妹妹在光下寫她喜歡的故事。
***
季淮生是初一來的,在院子外怔了怔。
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座真正的玫瑰園,完美夢幻,優雅美麗。
貴族的居所,公主的園林。
戚無恙什麼時候也會這一手了?真是一大進步。
很難不叫人想起《玫瑰園》的結局,使初見這座園子的驚喜打了個折扣。
“薑小姐,知道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最近瘦了好多,務必養回來。”
雖隻是數月未見,季淮生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特彆是薑翎剪短的頭發。
那些讀中學、大學的女學生就留這樣的短發,她年紀也不大,這樣看仿佛小了幾歲。臉色愈發蒼白,不見血色,令人擔憂她的身體狀況。
在此之前,薑翎也想過內功,發現這個世界對這方麵有限製,不僅僅是因為她體質不好。係統說過,來自其他世界的產物,會在進入部分世界時,產生排斥,起不到作用。
就算她把內功寫出來,送給彆人,對方也練不出什麼來。粗淺的拳腳功夫在洋槍大炮前,就像是耍把戲的。
“《重器》我寫完了。”薑翎寫完這句話,把整整齊齊的手稿交給季淮生。
《重器》的結局戚無恙已經看過,比《玫瑰園》要圓滿一些,杜鳴玉活下來了。
“印刷售賣的事,就交給我吧。”
“你還能找到印刷廠嗎?要是方便,我來也可以。”戚無恙道
。
“戚公子您放心,生意上的事,我可能不如你,但印書的事兒我可比你精通多了。”
“這書也不是那麼好做的,首先你要給它做個封麵,還要畫插圖,怎麼排版,頁碼多少,目錄這些都要一一考慮。”
“印刷廠我當然能找到,我自己就開了一家,現在還印著呢,不過彆人不知道那是我開的。”
“我先看會。”季淮生說完拿起手稿,神色十分專注。
***
杜老的弟子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好在並不知道杜鳴玉的能力。他將這件事告訴古玩店的老板,希望能得到一筆賞錢。
古玩店的老板並沒有理會,反而私下裡告訴杜老爺子,說這個弟子心思不純。
杜老爺子開始擔憂,那個最大的秘密被弟子知道沒有?他打算帶著孫女兒離開京城,去南方生活。
來得及離開京城,爺孫倆就被抓住了。
上次他們修補好琺琅彩之後,有一位大人物知道了他們,希望他們能繼續幫忙修補破損的文物。
對方人多勢眾,杜老爺子迫於無奈,隻能答應。他們留在京城,搬去對方的府邸,每日修補古物。這個過程中,杜老爺子反複教杜鳴玉修補的技巧和方法。
其他人笑著說,一個瞎子有什麼好學的,她又不知道顏色,而且和她說這麼多,她記得住嗎?
杜老爺子吹胡子瞪眼說他孫女眼瞎,但心不瞎,聰明得很。
在這個過程中,杜鳴玉同樣遇到了許多會說話的古董,得知了它們的故事。當一樣殘破的古董被修複好的時候,它的靈會漸漸複蘇。每修複一樣古董,就有一個古老的魂靈死而複生。
杜鳴玉在這個過程中見到了許多古物的鍛造過程,以古物的角度見證所有製造工藝。或許是因為失明的緣故,上天給了她奇特的能力。那些她見過的畫麵,當她需要時,全部能一一清晰回想起來。這也是杜老爺子能成功修補那麼多文物的原因。
直到一天,杜老爺子遇到了一卷無法修補畫軸,仿佛是字帖,但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杜鳴玉雖然看不到字帖的樣子,卻察覺到字帖裡,有一個很特殊的靈。
第一次觸碰時,她回到古時,亭台樓閣,清流汩汩。
她看見一
個男子,身穿青衣,廣袖翩翩,麵帶醉意,曠逸博達,說不出的風流與灑脫。
終於,他落筆——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
杜鳴玉早在修複過程中迷迷糊糊認了幾個字,即使其中部分字她不認識,還是本能懂了那些字的意思。
太好看了。
真是令人驚豔到屏息的字。這一刻,杜鳴玉開始羨慕其他身體健全的人,他們有自由書寫的權利。要是她能看得見,可以模仿這個人的字,有他三分韻味,便此生無憾了。
青衣男子一邊書寫,一邊頌讀,聲音清越,與泠泠泉水相應。
等他寫完,杜明玉心中忽然明了,這一刻悚然清醒,這是《蘭亭集序》原帖!是爺爺說過的至寶!
“可有後人承吾輩遺誌?”
杜鳴玉下意識點頭,青衣男子低笑,仍有醉意,醺醺然,道了聲好。
她從古物記憶中走出,不自覺淚流滿麵。
***
季淮生看到這裡時,也忍不住落淚。
《蘭亭集序》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文人以魏晉最風流,且風骨峭峻,今時文人也並不輸與魏晉名士。
“抱歉,薑小姐,我失態了。”
“我從小就臨《蘭亭集序》,祖父平生一大憾事就是看不到《蘭亭集序》原帖,沒想到你會寫這個。”
“薑小姐,你覺得文人該如何行事,才算無愧於心?才算承先輩遺誌?”季淮生問。
“借先輩張載一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薑翎在紙上寫。
“若是能成功做到,已經不是文人,而是聖人了。”季淮生失笑。
薑翎點頭,也認可他的觀點。
“後麵可有些長,季兄莫非要看到天黑不成?”戚無恙問。
“我帶回去慢慢看。要是無恙你不在意,今晚讓我在這裡留宿也行。”季淮生在租界也有房子,離這裡不算特彆遠,戚無恙告訴他地址,他自己上門來拜訪的。
“我在的時候可以,我要是不在,就不太合適了。”戚無恙麵無表情。
“我懂我懂,你放心,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開個玩笑罷了。”
“你英文如何?”薑翎已經盯上了季淮生這個工具人,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