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嬰聽到邀請下意識看向扶蘇, 恰好看見對方微蹙起的眉頭。
扶蘇看向徐將行,緩聲道:“何事要請這小子?”
徐將行拱手道:“長公子,奴豈知曉主家的心事。”
扶蘇微微頜首, 他從旁側拿起一份竹簡, 緩緩給張嬰鋪開, 先對低頭道:“先將這些錯字連同釋義一起謄抄一遍。”
張嬰:……
徐將行也是一愣, 臉色一看,但很快恢複過來拱手道:“長公子,在這鹹陽宮中誰也避不開陛下, 主子偏居一隅多年, 閒來也就是一起看看熱鬨。”
扶蘇一愣,稍作思考後道:“既如此,待他謄抄完這幾個字,我與他一起過去。”
徐將行連忙道:“是,長公子。”
張嬰眨了眨眼,南宮殿住的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感覺扶蘇對那人尊重還有些忌憚?
這時, 徐將行從身後的內侍手中端來了一份蓋著蓋子的陶瓷,還有兩個錦囊。
徐將行笑眯眯地看向張嬰, 低聲說:“主子聽聞小郎君很喜歡西域番邦的物件,見多識廣, 還經常有些巧妙的心思。也是湊巧, 主子機緣巧合之下得了這幾樣東西。想著就給小郎君你捎來了。”
“哦!”張嬰看向扶蘇。
等扶蘇點了點頭,張嬰才重新看向徐將行, 笑眯眯地伸出手。
徐將行忙將東西遞了過去,張嬰剛剛靠近,就聞到了一股味。
串串香鍋味?!
張嬰震驚地翻開蓋子,一股濃鬱撲香的味道席卷而來。
他:……
張嬰打開了另外兩個錦囊, 好家夥,居然是兩袋種子。
他瘋狂戳光球:【天呐,這該不會是西瓜、辣椒種子吧?是我的獎勵嗎?還有這個,十份火鍋底料一起裝過來了?我的天呐!統子,你現在是支棱起來啦啊!鹹陽宮大佬居然是給我送獎勵快遞的npc?】
光球渾身炸球:【我的神呐!主係統居然這麼牛逼啦,我馬上回去問問。】
張嬰:【……】
差不多隻過了十多秒,光球又冒了頭,道:【宿主。我都聽震驚了!因為NPC們不敢進鹹陽,徘徊在外麵不敢送到你手上。主係統愁了好久。
在一個半時辰前,秦始皇不是跟你說了一出離間計嗎?主係統居然有樣學樣!借花獻佛,嘿,居然還真給你把獎勵送來了。】
張嬰發出靈魂質問:【……那若是被南宮殿的人私吞了怎麼辦?】
係統:【那就再找其他人。】
張嬰:【……】
這係統,怎麼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子慘。
等等,不會初級·蒸汽機圖紙也在南宮殿吧。
那這一趟還真得打起精神來。
……
……
鹹陽宮南。
明明是鹹陽宮內風景最精美的一處林園,偏偏宮娥、內侍皆繞道走,隻便宜了幾隻鷹犬走獸在林園嬉戲遊蕩。
“大母,大母!”
誇張的呼喊聲,驚起在湖泊休息的眾多鳥雀。
湖泊中心處的涼亭,垂下來的白紗被人輕輕地卷起,一位樣貌清麗的宮女走出來,扶起跑得氣喘籲籲的公子如橋。
公子如橋不耐煩地推開對方,直接衝進去:“大母。”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端坐在涼亭的是一位素衣白發女性,臉上那點魚尾紋也沒能摧殘她過人的美貌,她端起茶爐,分了一碗在旁,“靜心。”
“大母,我靜……嘶,好燙也!”
公子如橋被燙得差點將茶碗扔出去,他斯哈半天,最後才漲紅著臉,將茶湯咽下去。
“何至於此。”
趙太後看都沒看一眼,這點道行的苦肉計,她都懶得拆穿,“說罷,又做錯何事也?”
“我沒做錯啊大母!我隻是委屈。”
如橋一臉可憐巴巴都說了一遍。
諸如,“父皇看重張嬰,親自抱起來舉高高。”、“張嬰都給父皇整理胡須,還偷偷跟去巡遊,父皇都沒說他!”“他明明隻是想去少府幫忙,父皇卻不搭理自己!”……
趙姬微微抬頭,凝神聽了一會,道:“他慣來如此。”
如橋喋喋不休的小嘴巴一抿,震驚地看著趙姬:“大母,您,您不覺得父皇太……”
“韓非曾看不上他,尉繚曾辱罵他,鄭國是細作,李信大敗二十萬軍,但你父皇可曾薄待他們分毫?”
趙姬很平靜地看向如橋,“如甘羅這般得皇帝重用的少年英才,朝堂內數不勝數。你父皇自幼便看重能人,神童,他會如此對張嬰,有何奇怪。”
如橋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那我還是他兒呢。為何張嬰喚他仲父撒嬌,我父皇高興,我喚一聲阿父父,卻被捶了好幾拳,我……”
“咳,咳咳……”
趙姬聞言被嗆到,她看著還一臉委屈的如橋,用喝茶湯遮掩微微抽搐的唇角,“那稚子幾歲,你又幾歲。竟計較這些。你若有對方半分智慧,你父皇自會如此對你。”
如橋公子被趙太後的降維打擊給狠狠噎住。
好一會,他才重新抬起頭,喃喃低語:“我……大母,其實我就是在猜,您說會是我阿弟……”
“胡言亂語!”
趙姬將茶湯往桌上一嗑,目光銳利,“你以為你阿父是誰?一統六國,天下至尊。他還需顧忌何人?若真是他兒子,認下便是。”
“不光是我,就是……都會不甘心,嫉妒。”
公子如橋有些煩躁地揉了揉頭發,然後拉著趙姬,“大母,聽說這回山東好幾個大貴族都來鹹陽,不就是搞幾頭羊的事麼,我也可以啊!我也想做出一番值得父皇驕傲的大事啊!大母,幫我牽線可以嗎!”
趙姬瞥了他一眼,道:“不行!”
她似是漫不經心道:“你從何處知道山東貴族前來鹹陽的?”
如橋道:“大母,都看見了啊!父皇還在偏殿召見他們了呢。”
“是誰告訴你的?”
公子如橋拍胸脯說:“我自己看見的。”
“嗬,又是誰告訴你,讓來找我的。”
“我自……”
趙姬看都沒看他,隻低喝道:“誰?不需對我撒謊。”
公子如橋剛準備繼續點頭,被趙姬忽然抬頭的冷冽視線嚇住,他想到趙姬最後一句話,遲疑了好一會後才道:“就,就……我與胡亥一起看見,互相交流了一下情報,然後……”
“嗯,果然如此。”
趙姬點點頭,然後看向公子如橋,“交流?怕不是對方哄著你幾句,你就過來找我了。古有言,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②。不要旁人說點甚麼,你就偏聽偏信,多思多慮。”
“兄長總不會……”
如橋低聲道,“大母,我,我知道你要召見嬰小郎君,你想將山東世家大族的機會給他對不對?”
趙姬聞言臉色陰沉,忍不住起身,單手叉腰嗬斥道:“你是在質疑我?你若是想學高?現在就給我滾。我再不管你。”
“不,不是。”如橋頓了頓,忍不住道,“我在想我很不好麼。連大母也不信任我,我也想做出一番事業給父皇看看。我……”
如橋也沒有說了。
他是知道一些趙姬為何遠離朝堂,自我放逐的原因,再往後麵說就有些戳太後心眼了,如橋還是舍不得。
如橋沉默,趙姬也沉默。
片刻後,趙姬忽然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去找王女官。”
如橋一愣。
“愣著作甚!你想要機會,我可以給你機會。”
趙姬偏開頭,不再年輕的五官露出深深的疲憊,“但若是這次還不行,你以後必須乖乖聽我的話,聽明白沒有?”
“嗯嗯。”如橋高興得不行道,“感恩大母。”又說了幾句俏皮話便“噠噠”跑遠了。
趙姬駐足看著他的背影,片刻後,她看向心腹,深深地歎了口氣,道:“後悔養這稚子了。太操心了。”
心腹連忙過來道:“奴就愛聽操心兩字,活著就有奔頭,這多好,想必陛下當初也是這般想,才會做主將如橋抱給太後,又親自起名。”
“他會這麼想?哈?我以前也是如你這般想……才苟且活下來。”
趙姬搖了搖頭,“可你仔細想想,如橋的名字,如橋如橋,橋可作蟜,如蟜。成蟜。”
最後兩字落地,心腹啪地跪在了地上。
成蟜,嬴政的弟弟。
是夏太後安排的母族女子,舊韓國的貴女所生。
少年時,曾代表秦國出使韓國,韓國因此割出百裡之地進獻給秦國,因此在十五歲時被冊封為長安君。
成蟜曾與嬴政親密無間,嬴政非常的器重成蟜,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然而在秦始皇登基的第八年,被派去攻打趙國時,公然反叛,被殺,最後死在陳留。①
如果說如橋的名字真是這個意思,那陛下確實沒安什麼好心。
趙太後又是一笑,道:“跪什麼呢。如橋都這麼大了,過去這麼些年,你當我還會計較?現在我也隻想著,管好這稚子,彆和高一個下場。”
心腹連忙道:“如橋公子自幼長在太後身旁,公子高焉能比得上。”
“唉。我看也沒好到哪裡去。”
趙太後擺擺手,頭疼地捏了捏眉心,“除了政兒,跟著我身邊的就沒一個聰慧的。以前兩個住在偏殿還好,如今這個竟是被胡姬之子給哄騙了去,要不是我盯著,都不知給對方哄騙了多少好東西。
張嬰我細細觀察了兩年,這小子彆的不說,起碼比胡亥有擔當。
原本這一回,我是想著用山東貴族的合作示意,召見張嬰,給他施恩,好讓他幫忙斷了如橋和胡亥的聯係,誰能想他又提出自己想合作,唉,他並非神童,這麼小能做成什麼……。”
心腹深有同感,忍不住道:“那太後為何答應對方?”
趙太後沉默了,過了一會後才道:“曾經也有人求到我麵前,正兒八經地想認真做事,我沒給他這個機會,他鬱鬱不得誌,驟然獲得權利,才漸漸猖狂了起來,以至於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所以這一回,我想給如橋一次機會。”
心腹一愣,太後何時遇到過想正經上進的男子?還鬱鬱不得誌,驟然猖狂起來?
等等,說的該不會是那個X大無腦的嫪毐吧!
那隻是他臨死前在您麵前演演啊,你還真信他不貪圖富貴,有進取心,隻是走錯了路?
心腹滿心想吐槽,卻又不敢說。
趙太後又看向心腹,道:“既然好處已經給如橋了,再和我說說張嬰那小子,我多了解下,看有什麼適合他的沒有。”
“是。關於這嬰小郎君啊,奴今日又聽聞到一件趣事。”
心腹連忙湊了過去,“也是湊了巧,有人去秦樓那附近的街巷購買物件,然後他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