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得很對,但木牘遇上水泡也有可能發黴發壞。”絡腮胡很自然地開口道,“再者說,小福星說凡事有利有弊。利大於弊就行了。”
郎官一聽到小福星三個字,便閉了嘴,沒再說什麼。
……
郎官們在問絡腮胡,張嬰趁亂單獨嬴政慢慢地拉遠,項羽似是察覺到什麼回頭瞥了一眼,就這一眼,他忽然站定,沉默地看著。
周圍熱火朝天,唯他形單影隻。
張嬰都看心軟了,但一想到嬴政的命就是大秦的命,也是他的命,他扯著嬴政的手又堅定起來。
直到張嬰選定一個較遠地方,他才放下嬴政的大手。
他心情複雜,垂頭捏著手指。片刻後,下巴卻莫名被一股力量捏起來,他不自覺地抬頭,恰好與嬴政嚴肅的雙眸對視上。
他道:“為何低頭?”
張嬰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說,因為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底下的頭。
嬴政才輕輕歎了口氣,仿佛什麼都知道卻又什麼都沒說。
過了會,他則翻閱著紙張,看向張嬰道:“這紙?已經完成了?”
張嬰點點頭,遲疑了會,開口道:“應該還能調整的更好,但目前寫字不會花,就是可以用了。”
嬴政拿著柔軟的紙張抖了抖,擦了擦手,又多抓了幾張挼搓在一起,然後細細地看了一會,道:“這些倒也不必為廢品,有其他用途。”
“嗯,對的。”
張嬰沒想到嬴政如此敏銳,連連點頭道,“我之前是讓他們製作出能替代木牘家書的紙張,所以工匠們才會當這些軟紙是廢品,事實上,這些柔軟的紙也有很多的用處,比如平民更衣後,可用這個替代枯葉和小木板擦拭……哎喲。”
張嬰忽然被嬴政敲了下腦門,他納悶抬頭,就見嬴政臉上難得地露出無語的神色。
頓了頓,他才道:“嗯。但這些白紙可先用作屋內糊窗,也可試試做冬季的衣服和被褥……再作其他。”
張嬰撓了撓頭,仲父這是嫌棄他用法粗俗。
不過也是,經過嬴政這麼一提醒,張嬰也想起來。
在棉花傳入華夏之前,紙衣紙被並不是隻燒給祖先用的,很多朝代的黔首們用騰紙或者其他紙填充紙衣紙被,它們有很好的保暖效果,可以過冬。
換言之,嬴政的提議更能解決民生問題。
嬴政放下紙張後,繞道墨家工坊的後門,恰好能看見放在一旁的木板布告。
他停駐了一會,冷不丁道:“你何時有的這個想法?”
“之前在長安鄉,聽章老丈他們說過戰場故事、木牘家書時,我就有過念頭。但真正下決心,還是在百越經曆了家書營。”
張嬰忍不住歎了口氣道,“老秦人為大秦奮戰,遠在他鄉思念親人,我想為他們出一份力。”
這是真心話。
張嬰一直沒急著搞造紙術,有幾個原因。
一方麵,紙張雖能更好的承載知識,對文化傳承,開啟民智,
但它的出現,同樣也會刺激到一個階層,那就是壟斷知識的世家貴族,張嬰不想在自己很弱小時,就樹立一個敵人。
另一方麵是大秦百廢待興,與其搞文化傳承,科舉晉升建設,不如先讓黔首們解決溫飽問題。
國以農為本,民以食為先。
但隨著番薯、農具什麼的出現,百越征服之路比曆史中順利很多,百越一年三熟,糧食問題瞅著快要解決大半,又恰好碰上家書這個契機。
張嬰才放手讓墨家工匠搗鼓,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成了。
思及此,張嬰感受到一隻大手輕輕放在腦袋上,他抬頭,恰好看見嬴政的神態緩和了些。
他道:“有心了。”
張嬰故作調皮的笑了笑,道:“我這可是愛屋及烏。仲父愛重老秦人,那我也要對待他們好些嘛!”
聽到這話的朝臣們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若非是屢屢創下奇跡的小福星說這話,他們肯定會上前“呸”一聲,大聲喝斥:佞臣小人。
嬴政也愣了兩秒,忽然哈哈笑出聲,道:“你小子真是……”
張嬰笑眯眯的昂起臉,準備迎接愛的表揚。
沒想到嬴政捏了捏他的腮幫子,冷不丁道:“除了家書,阿嬰還想了幾個用途?”
“啊?!”
張嬰心裡一個咯噔,等等,曆史中有推測,嬴政應該是愚民、不,起碼是疲民政策的支持者。他不會討厭造紙術吧,
張嬰故作懵懂地抬起頭,恰
好與嬴政似笑非笑的雙眸對視上,連忙道,“啊,仲父,主要是家書啦。其他用途不正如你所言,可以製作衣服嗎?!”
“造價低廉,可替帛紙。”
嬴政卻沒有輕鬆揭過的意思,他摸了摸張嬰的小腦袋,“我曾聽說,福源市有一套大秦《金布律》等考核晉升機製,店仆可以學習之後,通過相關考試才能晉升職位,對嗎?”
張嬰乾巴巴道:“啊,嗯……”
嬴政笑了笑,忽然打了個直球,道:“阿嬰認為,這一套可用在大秦官場否?”
張嬰嘴角抽搐,啊,這麼容易招人恨的問題不要問我啊!
“咳,咳嗯……仲父若覺得合適的……”
張嬰看著嬴政微微眯起的眼睛,敷衍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抿了抿唇,還是認真道,“若是我,現在可以開始普及了,畢竟治理百越之地和匈奴之地,會需要很多秦吏,大秦目前的人才選拔,不夠用。”
“嗯。”
嬴政微微頜首,道:“阿嬰,世家貴族不足為懼。”
張嬰一頓,陛下不愧是陛下,不光看透紙張會帶來的變革,甚至連他逃避心態都看穿了。
張嬰擺爛的點了點頭。嬴政又問了一些紙張以及福源市考核的相關問題,張嬰結合唐朝的科舉製,簡單說了點,當然考核內容不是四書五經,而是律法、墨書、農書等更實用的東西。
張嬰說得口乾舌燥,眼見日上三竿,他憋不住跑去一旁拿了杯水。
等他喝完水,轉身回來,恰好看見嬴政正麵色嚴肅的與一位身著常服側站著的老者說著什麼,片刻後,那位老者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連連擺擺手,似是在勸說什麼。
然而嬴政卻接連搖頭,表情嚴肅堅定,半晌,老者忽然歎了口氣,然後猛地扭過,恰好與張嬰對視上,老者上下打量了張嬰幾眼,又重新轉過身與嬴政說話。
張嬰認出對方的身份,也徹底歇了過去的心思。
嬴政與王丞相辯論,他傻了才會過去當左右為難裁判。
張嬰蹲到不遠處啃西瓜,正好關心了如橋一下。
這才知道對方這鼻青臉腫的傷居然不是摔的,而是在路上與胡亥起了衝突,兩人打了一架,也正是這一架引起了嬴政的注意,嬴政才會知道紙張,然後來到了長安鄉。
張嬰連連皺眉,但在他追問緣由時,如橋又顧左右而言他,一副希望息事寧人的態度,張嬰也懶得管了。
恰在這時,張嬰之前想避過王丞相居然主動走過來,目光如炬地盯著他,道:“明日少府會來與你商定紙張的相關事宜。”
張嬰“哦”了一聲,暗暗咋舌,不愧是作風雷厲風行的陛下啊!這就決定推廣用紙了?
王綰忽然歎了口氣,道:“唉,我應該把你盯得更緊一點。”
張嬰:?
對方非常神棍地繼續來了一句,“做好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了嗎?”
張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