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閣藏新月,開窗放野雲。”
院中植綠竹,栽夏荷,林林望去,一片楊柳榆樹,丹桂百合。公子翕居住的宮苑甚為清幽。
清晨時分,涼風習習,侍女仆從們忙碌著打掃院落,透過窗縫看到香煙嫋嫋,紗帳後靠著憑幾,公子身影清瘦單薄,跽坐之勢卻分外端正。仆從們歎息,心中憐愛公子,想公子尚病著,每天這樣早,就要聽臣子問話。
舍內,竹簾垂放,擋住外頭日光。範翕的毒剛解了,沒什麼精神卻強撐著身體和這些臣子討論政事。那幫武臣看到範翕這樣態度,心中自然更愧是己方的魯莽讓公子受了傷。如果不是他們太心急,直接撞到吳國郎中令呂歸手上,公子也不必……
一位軍人上前,將他們搜羅的吳國違製證據交付於公子。範翕讓一旁的仆從泉安接過,說自己要整理查看證據,幾位郎君辛苦了。諸人連說“不苦”:“聽聞那夜,郎中令他們扣下了一個刺客。公子,我們要不要救下那刺客?萬一那刺客咬出公子,就糟了。”
範翕訝然抬目:“為何要咬出我?我與那刺客又無關係。”
臣子以為他在說笑。
範翕無奈:“原來連你等都誤會了,難怪奚禮這幾日見我總是態度很怪。那刺客當真與我無關,我並未收買他於那晚幫我等脫罪。他與他表妹苟合是真,他背後的人是吳國一大臣也是真。那刺客根本不知我是誰,我也從未讓人與他接觸。我隻是恰好知道他和他表妹苟合,利用了此事,將事端引向吳國內鬥而已。”
曾先生道:“公子明明受了傷,那郎中令怎麼不指出?莫非郎中令是公子的人?不對,公子第一次來吳國,又整日與我等同處,怎可能識得吳國郎中令。難道這仍是巧合?”
範翕含笑:“算是吧。我到吳國,曾派人查吳國君臣之間的關係。那郎中令呂歸本是一遊俠,當日是身上錢財儘用光,恰碰上吳九公主奚妍,九公主向王後舉薦了呂歸。但呂歸與吳國相約的五年之期已到,吳國內鬥,和吳國與周王朝的博弈,兩者之間孰輕孰重,我想郎中令自然看得出。”
“呂歸若是不想將自己牽扯進吳國和周王朝之間,他當日哪怕傷了我,隻要沒有直接證據,他當也不會與人說出來。”
“這隻是我的些微淺薄推測。僥幸猜對,翕慚愧。”
眾人:這心機,不花什麼精力,就轉移了矛盾……
範翕喝口茶,長睫垂下,噙笑著觀察這些麵麵相覷的臣子。他通過受傷贏得他們對自己的慚愧,又通過謀劃贏得他們對自己的敬重。不花一兵一卒,他要慢慢收這些臣子為己所用。
他已十八,再兩年,及冠成人後便可封王,將有自己的封地。這兩年正是他積攢自己勢力的時候,朝中臣子倒向他的多些,哪怕父王不喜他,有文武百官相護,周天子也沒辦法廢除他。
隻待他去了封地,再想法子將母親接出丹鳳台。不回洛,不麵聖。身在封地,除了周天子,無人將小覷他。他自讓母親不再受苦,自己娶了嬌妻美妾。山清水秀天地廣闊,他有紅袖添香,每日與妻妾們遊山玩水寫詩作畫,何等逍遙自在。
而周王朝內部主君與不安分的諸侯國之間的爭鬥,就交給太子兄長去煩了。他頂多偶爾幫幫太子……範翕自知自己本性扭曲不類常人,但他願意一直忍耐遮掩。隻要他得到他想要的,他一輩子藏著自己的本性做一個人人稱讚的溫文爾雅的君子又有什麼關係。
對了,若是……能帶走藏於吳國的那絕代佳人,玉纖阿,便更好了。
範翕心情甚好,手指輕輕叩著案麵。卻忽而,竹簾掀開,一個臉色難看的下屬步伐匆匆地進了舍門。見到公子和臣子們,該下屬羞愧十分,麵孔漲紅:“公子,有一事臣疏忽了。當夜按公子吩咐,將吳世子調出‘承蔭宮’,好讓吾等去‘承蔭宮’搜集證據。那晚吳世子不知何故不等臣等施力就主動離開了……”
範翕臉上帶笑,他當然知道奚禮那晚去了哪裡。
那下屬接著說:“臣大意了,當夜在世子宮中搜集書信時,被一宮女撞見。那宮女大約是起夜,糊裡糊塗,也沒有看清臣,就走了。臣這兩日輾轉反側,始終覺得此事不妥,便一直尋機會想潛入吳世子宮舍確認那宮女不記得臣。但‘承蔭宮’因刺客之事加固了防守,臣實在沒尋到機會……”
曾先生立刻震怒:“荒謬!出了這樣大的紕漏,你現在才報?!“
下屬道:“公子這兩日昏迷,臣想先自己解決,無奈……”
他遭了周圍人的斥責。但範翕並未責怪他,範翕皺了眉,腦子念頭千萬,儘是一個“殺”字。他溫聲道:“不論此女記不記得你,終是一隱患。不如殺了了事。”
臣子們都點頭,紛紛說道:“不能抱有幻想!諸位都想想,那晚若是碰到什麼宮女黃門,千萬不要憐香惜玉心懷不忍,現在說出來想法子除掉。”
那晚範翕遇到了玉纖阿……範翕尷尬了一下,故作無事地轉移話題:“可惜吳宮現今守衛嚴了許多,恐不好行事……”
曾先生試探道:“公子不是與吳世子是多年好友麼?若是稍加利用……”
範翕沉默一下,唇角笑意微淒涼:“我竟要利用我的好友……”
曾先生當下覺得不好意思,想反口,但範翕已淒然歎道:“也罷,為了大業,我隻能對不起他了。你所說的那宮女叫什麼,什麼模樣?我看能不能尋得機會,管奚禮要了那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