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翕淡聲:“無所謂。你縱是騙我,我也不知道。隨便你吧。”
玉纖阿看他麵色冰冷,她心裡著急,見不得他這樣。她切聲:“公子……”
範翕冷冰冰道:“脫衣吧。反正幫你完成此事,你我之間就再無糾葛了。你不必向我解釋。”
玉纖阿靜下,睫毛輕輕顫抖,她目中水波流動,盯著範翕。眼中千萬哀傷,欲語還休……範翕側過了臉,再次催促她脫衣,他不肯再和她交流此事了。玉纖阿心中後悔又委屈,她趴伏在榻上,將肩頭衣領向下拉。
範翕伸手將被褥蓋在她背上,隻露出一點肩頭,讓他看到那個“奴”字便好。範翕修長的手從她眼皮下拿酒時,女郎一滴清淚,濺在了他手上。
極脆的一聲“滴答”。
範翕頓住。
他厭惡道:“你又用這種手段博我同情。我早看透了你,你又裝模作樣乾什麼?”
玉纖阿賭氣道:“我自是裝模作樣我的,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彆看就是了。”
範翕:“你礙了我的眼!”
玉纖阿:“那你出去好了……”
說著,她便要爬起來穿上衣,不讓他弄了。範翕氣得按住她肩,大力將她壓回去。玉纖阿被他一隻手按住玉潤肩頭,壓在床上掙紮不起來。她嘶一聲,聲音裡帶著苦楚痛意,範翕無情道:“又裝什麼?我並沒有用力,你可是一點傷都沒有。”
玉纖阿惱道:“你不要按著我的肩了。”
範翕看她聲音低啞,以為她在自己手下認輸。他心中自得,聲音裡便又帶上了笑音:“我就喜歡這樣,你待如何?你這麼不聽話,我就不該跟你講道理,直接武力鎮壓才是最好的。”
玉纖阿一頭青絲散在肩上,與他按在她後背上的手疊在一處。黑與白分明,在燈燭火光下泛著盈盈光澤。玉纖阿掙紮幾次都爬不起來,她且羞且惱,聲音裡難得帶了怒意:“你放開我!”
範翕輕輕哼了一聲,似笑非笑。
玉纖阿麵頰上氤氳起桃紅色,眼睛濕漉漉的。她隻好壓低聲音:“你這樣按著我,我壓在床上,你將我壓得胸口刺痛,我喘不上氣。你快放開我。”
她這麼一說,範翕一愕,然後慌張放開了按她肩膀的手。他目光不受控地向她青絲往複處看去,看到微微弧線如雪堆……玉纖阿忽彆目向他看來,範翕被她突然看來的目光嚇一跳,他故作鎮定地移開了目光,咳嗽一聲:“那我要開始了。”
玉纖阿:“嗯。”
範翕輕柔道:“我先為你作畫,拿著銅鏡讓你看喜不喜歡。你若覺得可以,我再用刀,好不好?”
一時生氣,一時羞赧。先前還那麼冷,這會兒又溫柔起來。他脾氣多變,讓人難以捉摸,玉纖阿輕輕點了下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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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在肩上用來掩飾那個“奴”字的,是一朵初初綻開的玉蘭花。
範翕畫了許多花,許多樣式,最終與玉纖阿一同定下了玉蘭花。玉蘭花潔白清新雅致,綻放時芳香四溢。這般春色漫漫,玉堂高潔,正如範翕心中的玉纖阿一般。
狼毫在女郎肩上細細描摹,沙沙的,又帶著點點癢意。
範翕彎身時,呼吸近在咫尺,拂於她肩頭。肌膚與鼻息相挨,若有若無的癢意在肩上……玉纖阿繃著肩,眼瞼上沾著水霧,壓抑自己心中的異樣。可一麵銅鏡扔在榻上,角度合適,玉纖阿轉眼看鏡子,正好能從鏡中看到他伏於她肩頭、專注盯著她左肩肌膚的麵容。
玉冠下長發披散於錦綢衣衫上,雲絲一般柔滑。
玉纖阿輕輕挪動,範翕冰涼的手按在她後背顫起的蝴蝶骨上,聲音低婉:“彆動。”
玉纖阿鼻尖滲了汗。她將臉埋於枕間,努力無視自己背上的動靜……她實在不適,又側頭去看那銅鏡。她咬下唇,看到範翕的額上也滲了汗,他握筆的手輕微顫抖……他的眼尾發紅,眼眸微微濕潤。
與他之前吻她時一樣的神色。
玉纖阿怔然。
知道他與她一樣。
那樣觸感,那樣古怪的感覺,那若遠若近的呼吸……範翕問:“玉兒,你不吃些糖麼?”
玉纖阿一愣,搖頭:“我覺得好奇怪。”
範翕便不吭氣了,隻鼻息柔暖,拂於她後頸微曲處。
隻過一會兒,他又忽而說故事一般笑著說道:“我拿刀刺到你背上後,也不過是尊著現在的痕跡來。這讓我想起我小時學畫的場景。我幼時最初學畫時,都是照著影子描的。那時候一筆一劃照著影子勾勒,現在看著,倒和此時場景有些像。那時我母親與我一起蹲在屋外看我描人影子,這裡麵倒是趣味不少……”
玉纖阿訝然:“你母親?”
範翕:“嗯,我母親是虞夫人。在遇到你之前,我母親是我見過的世間最美的女子。洛地多少名門女郎,都嫉恨我母親的美貌。我十歲離開丹鳳台去周王宮的時候,到洛地時發現那些夫人,竟不斷向我打聽我母親。她們都嫉妒我母親的美貌……可惜她們偏偏比不上……”
玉纖阿側頭,津津有味地聽他講故事。
她從未聽他說過虞夫人,說過他的事情。她分外感興趣,聽他聲音如清泉一般冽冽,聽他說得有趣,娓娓向她道來他童年的趣事。例如怎麼與他母親鬥智鬥勇,怎麼在山穀間采山藥,捉螢火蟲。他說丹鳳台極美,每年夏天都有漂亮的螢火蟲……玉纖阿聽得入神,沒發現範翕的手不動聲色地移到了她臉頰邊。
拿過了刀。
另一手撐在了她臉旁。
他換了姿勢,由一開始的坐姿,改為腿壓上了床。
玉纖阿聽故事聽得有趣時,背上忽一陣劇烈刺痛,她全身發抖,一聲慘叫即將出口。而範翕當機立斷,撐在她臉頰上的手成拳,伸到了她張開的嘴邊,堵住了她的叫喊。而她因吃痛而身子上揚,他用腿壓在她腰上讓她抬不起身,用下巴抵在她仰起的後頸上,將她向下扣。
他完全將她控製在身下,手中小刀在她肩上劃開了皮膚。他力道極輕機穩,因服了藥並不會有太多血跡流出,可是他手中的刀確實劃破了她的肌膚……
他下巴上的汗落在她頸肩。
玉纖阿痛得全身發抖,冷汗淋淋,她嗚咽著流淚,在他懷裡掙紮。而他整個人控住她,腿壓腰,下巴壓頸,手握成拳抵她嘴不讓她叫出聲。他的手被她咬出痕跡,他竟一動不動,握刀的手分外穩,仍在她左肩上緩緩遊走。
玉纖阿嗚咽顫聲:“好痛……”
她的冷汗不斷。
範翕眼中的水光便凝滿了。
他喃聲:“我知道……玉兒彆動……快好了……彆怕……玉兒彆哭,我知道很痛,你咬我吧……”
她眼中的淚瑟瑟落在他手腕上,如湘竹淚一般。她精神變得恍惚,痛感無比清晰。而範翕一直壓著她的後背安慰她,他不斷說話,她哽咽著,淚水卻反而越來越多。她柔柔弱弱地無聲哭泣,他的聲音隨之變得喑啞。
她顫抖著,覺他摟著她的身子與她一樣顫抖。
他低頭親她耳後、發絲,他不斷的:“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莫要哭了,玉兒彆哭了……”
他卻不知道他越說,她越是委屈,越是整個人埋於他懷中哭泣。
她恍恍惚惚地想到她幾歲時被刻字的恥辱,想到自己成為奴隸的無奈。想到主君對她的嚴厲,對她的覬覦,對她的算計……想到那些年她躲在簾後偷看女公子寫字作畫,想到那幾位年輕郎君見到她時走不動路的表現,想到主君看著她的日漸怪異的眼色……她多害怕。
可是她從來不在他們麵前哭。
她哭了,便是向命運屈服,便是認輸。然而她才不認輸。她有上好的和田玉玉佩,玉佩上雕刻著姮娥奔月,主君說這是她父母給她留下的……她一定是有過好身世的。而縱是沒有,靠著這玉佩,玉纖阿也堅持自己一定不是天生為奴。
她一定可以走出那般境地的。
之後,模模糊糊的,昏昏暗光下,她看到雪地中,風姿迢迢的公子翕下了馬。天地銀白,雪粒如撒鹽,他悠然行在風霜中。清姿似仙,他走到她麵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玉纖阿認識過那麼多郎君,那麼多人明明說過心悅她,但隻有範翕在知道她的真麵目後,還對她這般憐愛。他為她辦壽,幫她離開吳王,他被她欺騙那麼多,可他還是一次次對她好……他是她遇到過的對她最好的人。
不管彆人怎麼看公子翕居心叵測,公子翕對她都好得沒話說。
玉纖阿思緒亂飛間,她痛得厲害,眼前都好似出現了幻覺。她全身滲汗,麵色慘白。她痛得沒有力氣掙紮,如死魚一樣被他按在身下。她奄奄一息,哭道:“範翕,我好痛……”
她感覺到一個柔軟的碰觸,挨上她被汗浸濕的額頭。
她聽到他淒然而沉痛道:“我知道。”
她難受得要死:“好痛啊範翕。我覺得你要殺我。”
範翕啞聲:“我縱是自己死了,也不會殺你。”
“玉兒,再忍忍。”
他不斷地安撫她,親她麵頰上的淚,親她哭得腫起的眼睛。他不停地在她耳邊說話,鼓勵她,憐惜她。她不斷地喊痛,範翕聽得心如刀割,隻恨不得能以身代了她去。他眼前濛濛,難過地想為何他不能代替了她。反正她一直很健康,但他身體經常不好……他生病吃痛都習慣了,他並不怕疼……
驀地,範翕好像想到了什麼,他在她耳邊,用軟糯柔婉的姑蘇方言唱小曲給她:“玉兒彆哭,我唱小曲給你……紅牆杏花搖,綠雨新芭蕉。花兒逐著鹿,鹿兒覆著月。那月兒,月兒,追著郎君泊頭走……”
這是虞夫人教範翕唱過的。
姑蘇小曲。範翕記得玉纖阿說自己是姑蘇人。他盼她聽他唱熟悉的小曲,痛感能緩一緩……
玉纖阿眼中噙著淚花,她掙紮得已經沒有力氣,趴伏在他身下,懨懨道:“月兒何時追著郎君走過呀?”
範翕便改口:“那是郎君追著月兒走好不好?花兒逐著鹿,鹿兒覆著月。那郎君,郎君,追著月兒泊頭走……”
玉纖阿在他身下,噗嗤笑出,笑出了淚。她閉上眼,覺範翕又低頭,在她額上親吻。她確實分外痛,她覺得自己從來不曾這樣嬌氣過。她知道正是範翕縱容了她的嬌氣,她才在他麵前出醜至此。
她聲聲淒如杜鵑泣血,他的心就隨之一次次被揉碎。她終是在他低柔的小曲聲中,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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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次日醒來時,仍有些昏昏。她揉著額要坐起,誰知身子才一動,便重新跌了下去,趴在床上。她才發現自己竟是趴著睡了一晚,竟然一動未動?玉纖阿睫毛在枕上輕輕刮過,聽得身後一聲歎,有郎君用被褥裹著她,將她從床上抱了起來,抱到了他懷中坐著。
範翕聲音裡帶著幾分疲憊和喑啞:“你醒了?”
二人坐在床帳中,玉纖阿在他懷裡仰臉,見日頭已經升了。範翕衣衫不整,靠坐在床靠牆的裡麵,他眼尾赤紅,下巴處有些青茬。這般精神不振,顯然他一夜未曾離開。
玉纖阿仰頭看他:“公子,你陪了我一整夜?為何如此?你不怕被人看到麼?”
範翕答:“我要照顧你呀。我怕你夜裡翻身,弄痛了後背。怕我技術不佳,讓你後背腫起。我要看著你呀,不敢讓你動啊。”
他疲倦辛勞,衣袍輕皺。年輕的公子下巴抵著她發頂揉了揉,複又低頭端詳她麵色。
玉蘭花枝葉在他指下若隱若現。陽光照在範翕修長的身上,不染鉛華。他端詳她片刻,清涼手指撫摸她腮畔,微微笑道:“我的玉兒,從此斬斷前緣,重獲新生。她再也不必卑微了。”
他笑容釋然而清正,眷戀又溫柔。玉纖阿抬頭盯著他——
他的玉兒,在他手下新生。從此她再也不必為自己身為奴而東躲西藏了。
範翕唇角噙笑,玉纖阿眼中秋水緩流,波光粼粼。日光如清水波瀾,他漸漸不笑了,而她還在仰臉盯著他。一時沉默。
有時沉默就是不同。
陽光擦過飛起的紗簾,鳥鳴啾啾。靜靜地,範翕低頭,側過鼻梁,與她唇息交錯。
刹那間,煙籠寒江,霧儘天明,有清泉自天儘頭流落。
他們在日光床帳後,心照不宣地親吻。自己都未想通為何要這樣,隻是他一低頭,她便仰了臉,自然而然地與他親上了。
就好像他們本該如此一般。
直到門外砰砰敲門:“公子,公子——”
屋中擁在一處的男女動作僵住,回過了神自己在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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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沉著臉出去,聽泉安屏退了院中那些人,神秘又著急地告訴他:“周洛的方向點起狼煙,這是向四方諸侯求助!公子,周洛是不是被九夷攻占了?周天子是不是……危矣?”
範翕一愣,眼神變得莫測,他道:“將此事詳細說來。”
而身後屋舍中,玉纖阿抱著被褥,屈膝坐在床上。她捂著自己狂跳的心臟,心臟敲鼓打雷一般,讓她無所適從。玉纖阿將紅透了的臉埋入被中,她想不明白,方才——
她為何會與範翕那麼熟練地親上。
為何那麼心照不宣!
那般自然而然!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氣氛到了,你們兩個情不自禁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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