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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 伊人睽睽 15555 字 8個月前

細篾湘竹席上, 跽坐一女郎。女郎一身白綾素裙, 衣襟口繡著忍冬花束。窗外垂簷繞柱, 花石幽潔, 芳菲香氣絲絲縷縷。

醫工被侍從領進偏舍, 抬目見到的,便是這位女郎長眉蹙鎖, 目染哀愁。挨著窗子而坐, 她纖若秋葦, 靜靜出神。似聽到有人進來,女郎緩緩回頭看來,延頸雋秀, 染著愁緒的目中禮貌地露出一絲笑意。

醫工微微一震, 為此女容色所驚豔。

坐於女郎對麵一直沉默著的年輕郎君看到這位醫工的失態, 他不滿地咳嗽一聲, 醫工才回過神, 行禮請安:“見過大司徒,仆是來為女郎診斷的。”

那年輕郎君,便是越國新任的大司徒。自上任大司徒病逝後, 越國朝中為大司徒一職爭了許久,最後子承父業, 現任大司徒名喚薄寧, 正是上一任大司徒膝下的第十一郎。

而坐於現任大司徒薄寧對麵的,自然是醒來後便一口咬定自己“失憶”的玉纖阿。

醫工來了,玉纖阿將手腕置於案上, 腕上再置一方帕子,醫工隔著帕子為她號脈。對麵的薄寧觀察著玉纖阿,見她依舊柔柔弱弱,滿目愁緒,似真的已經失憶,什麼都不記得了一樣。

薄寧疑心自己父親的死、自己兄弟間的罅隙、自己兄長的受傷都和此女有關。

薄氏一族被此女害得有苦難言,她這般本事,怎麼可能就失憶了?

薄寧不肯信,他好不容易帶出玉纖阿,是為了找她算賬,弄清楚自己父親的死因。她若是失憶了,自己到哪裡弄清真相?

是以請醫工來診脈,看此女是不是又是裝的。

玉纖阿倒很淡定——失憶這樁事。除了她本人,誰又能說得清呢?

她心裡暗自反省,想自己前些日子是被範翕保護得太好,竟著了薄寧的道,被薄寧從亭舍中偷了出來,她連現在自己身在哪裡都不知。也不知薄寧是如何料理她身後事的,範翕會怎麼辦……這般想著,玉纖阿目中之憂色便更濃了。

醫工問了玉纖阿幾個問題。

玉纖阿搖頭說不知。

薄寧探尋地看向醫工。醫工分外遲疑,他覺得此女分外健康,一點病都沒有。可是大司徒找他診斷,此女又生得這麼美……若是一般女子,大司徒怎會親自坐在這裡等著診斷結果呢?大司徒定和此女有舊。

順著這位女郎,也許不算壞事。何況失憶一症……是真是假真的難以說清。

醫工便含含糊糊地給了個答案:“也許是女郎體質虛弱,近日受了驚,才一時忘了之前事。老夫開個方子,女郎一日二服,也許過兩日就好了。”

薄寧沉吟:受驚?哦,亭舍失火那日,玉纖阿受驚,也是說得通的。

仆從將醫工領了下去,屋中便仍隻留下薄寧和玉纖阿二人。玉纖阿與薄寧麵麵相覷,她心中好奇,想知道自己失憶了,薄寧打算如何處置自己?將自己關起來,等回到越國薄家再刑罰?

薄寧沉思一番後,抬頭,麵向玉纖阿:“你叫玉女,是我家中侍女。”

玉纖阿半信半疑,警惕地望著他。

薄寧挑眉:“你這是何表情?難道我會騙你?”

玉纖阿柔聲:“這確是不好說。那位醫工喚郎君為‘大司徒’,妾雖不知何為‘大司徒’,想來也分外了不起。您這般位高權重,平日定然很忙。您怎會專程來追一位侍女回來呢?”

薄寧淡聲:“我並未專程尋你,另有其他人尋你。我是來楚國辦事,我也意外竟會碰上你。”

玉纖阿懂了,原來他們現今在楚國。

玉纖阿問:“那敢問郎君,若我真是你家侍女,我為何要逃?”

薄寧皺眉,本想不耐地答她說因為你可能殺死了我父親,你畏罪潛逃……但是話到口邊,他停頓了一下。他看對麵女郎睫毛簌簌顫抖若落花,眸子清潤潤的,麵白若梨。

她是難得一見的真正美人,偏她不隻美,心機還深。若此女知道她自己是畏罪潛逃,自己將她捉了回來,說不得她害怕之時,會來第二次逃。

她再逃一次,自己就不一定捉得到這個狡黠的小女子了。

薄寧垂下了眼。

過一會兒,他抬目,溫和地看著玉纖阿,目中微弱地閃過一絲沉痛色。

玉纖阿靜靜地看著他。

他伸手,握住她放置在案上的手。玉纖阿將手慢慢向後抽,薄寧不放,隻握著她的手,作出悲愴狀:“玉女,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麼?你連我們的過往,都忘得一乾二淨麼?”

玉纖阿喃聲:“……郎君?”

她和薄寧的過往?

薄寧說:“你這般聰敏,看來我也瞞不住你。你雖隻是我家侍女,但你與我日久生情。然我去年要娶妻,你吃了醋,便從我家逃走了。我又悔又恨,到處尋你。到今日,才尋得你的蹤跡。玉女,你與我回去吧,我會給你個名分,會好好待你的。”

玉纖阿眼神閃爍,似在判斷他話中真假。

薄寧自己說得都分外忐忑。因他少時在外求學,和家中這位聰明到極點的侍女關係並不太熟。薄寧少時也曾迷戀過玉女的美貌……但礙於他常年在外,這段感情也沒發展出什麼結果。他知道的,是他的父親兄長沒少因為這個女子生事。

此女紅顏禍水,薄寧暗自警惕,根本不想和這樣的女子如何。

隻想把她平平安安帶回越國薄家審訊。

薄寧問玉纖阿:“玉女,你信我說的麼?你我以前,確實互生情愫。”

薄寧本以為他要讓玉纖阿相信,得說許多謊言。誰知玉纖阿望著他,微微笑了一下。她睫簾落下,笑時如梨花輕綻,分外好看。而她羞澀道:“我信郎君的話。因我見郎君第一眼,便覺得郎君會是我喜歡的相貌。”

薄寧:“……?”

是麼?

他半晌說不出話。

此女低頭羞一會兒,抬頭望他:“郎君沒有騙我?我當真是府上侍女?”

薄寧漫不經心,這點倒不需要撒謊:“自是真的。我手中有你身為奴的契約書,你若不信,我讓人拿給你看便是。”

玉纖阿本一心想著如何麻痹薄寧逃走,聽他說什麼“契約書”,她一頓,想到縱是自己要逃,也要把這封書拿到手,毀了再逃。她背上沒有了烙印,再毀了這封契約書,天下就再無她身為奴的過往證據了。

玉纖阿便柔柔一笑:“請郎君拿來,讓妾一觀吧。”

薄寧不以為然,他對此女不熟,隻聽兄長說過此女狡詐,心機深沉。但隻是一封為奴的契約書而已,玉纖阿能生出什麼事端?薄寧從未想過,這世間竟有人,是不願甘為奴的。

薄寧讓仆從拿契約書給玉纖阿一觀,玉纖阿看他手中確實拿著這封書,便決定暫時不逃,先留在薄寧身邊,毀了這封書後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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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作出失憶狀,薄寧幾次試探她,拐彎抹角問她和吳國有何關係,和公子翕有何關係。玉纖阿搖頭說不知,被問多了,她想多了便說頭痛。玉纖阿淚光點點,嬌怯不已,薄寧既作出一副情人的模樣,便少不得耐著性子哄她,不能總逼問她失憶前的事。

玉纖阿清醒後第二日,她悵然若失地接受了自己身為奴婢的身份,起床後便要服侍薄寧。

薄寧與她互謙,作出心疼她的模樣,說不忍她勞碌,她隻用歇著就好了。但玉纖阿被薄寧趕去歇息,玉纖阿在屋中打量自己屋外的人,發現婆子各個身子粗壯,衛士來回在窗下梭巡。薄寧這架勢哪裡是讓她好好歇著,是將她當犯人一樣看管呢。

玉纖阿低低而笑,既然人家不想她出門,她便也不出門。她一整日坐在妝鏡前玩手中簪子,想著自己該如何是好。玉纖阿動心思時,素來愛玩手中的簪子。她本來袖中常年藏著一枚尖頭鋒利的簪子為自保,隻是現在她到了薄寧手中,許是早早被人搜了身,袖中那枚可以傷人的簪子早已不見了。

然而無妨。

玉纖阿自己整日坐在屋中,磨自己發上的那枚木簪。木簪不如金簪鋒頭銳利,但眼下也隻是勉強利用起來。

薄寧白日不在,晚上他回來後,玉纖阿便去膳堂為他布食,服侍他用膳。她自來溫溫柔柔,一頓飯下來,薄寧被她伺候得分外滿意。隻覺得自己想要什麼,玉纖阿都能立刻察覺,將之拐彎抹角地帶給他。

他心中歎,想她果然討人喜歡。

膳堂間,玉纖阿跪在下處將郎君拭手的帕子丟於金盆中,她回頭,見這位溫潤郎君正用複雜眼神看她。玉纖阿側頭,微嗔道:“郎君作何這樣看奴婢?”

薄寧低聲:“你若真如此乖巧,一直這般乖巧,該有多好。”

玉纖阿露出迷茫色,她遲疑道:“難道奴婢以往對郎君不好麼?怎麼會呢,奴婢自覺自己不是那類凶惡之人。”

薄寧不理會她,隻道:“你倒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情人。”

玉纖阿心想可你卻不是讓我滿意的好情郎。

她自來與範翕好慣了,範翕溫柔是真溫柔,對她噓寒問暖,和薄寧這類努力裝出的模樣全然不同。世間男人都享受女子的服侍,如公子翕那樣憐惜女子的,又有幾人?

玉纖阿目露悵然,輕輕一歎。她有些想念範翕了。

若自己還在他身邊多好。縱是不能與他見麵,每日拐彎抹角地能享受到他對自己的好,也是慰藉。

哪裡用得著伺候薄寧這樣的人呢。

薄寧冷不丁問:“你在想什麼?”

玉纖阿便捂著腮,低悵道:“奴婢想自己先前與郎君的關係定然不太好,也許奴婢真的對郎君不夠好。”

薄寧奇了:“這卻是如何說?”

玉纖阿道:“郎君身上,沒有奴婢繡的一針一線。然而奴婢前晚試了下,奴婢的女紅是極好的。想來昔日奴婢與郎君好時,奴婢仗著郎君的寵愛,對郎君不夠好,連個荷包都沒給郎君繡個。郎君還專程來找奴婢,奴婢實在羞愧。”

薄寧紅了臉:“咳咳。”

玉纖阿仰臉,用一種充滿愛戀的溫柔目光仰視他:“奴婢為郎君繡個荷包,好不好?”

薄寧:“咳咳。”

他懂他兄長去姑蘇追玉纖阿,被玉纖阿弄傷後還心係此女的複雜心情了。

玉纖阿連失憶了都這般……若是沒失憶,可該如何?

他定要警惕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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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薄寧說著警惕玉纖阿,不知不覺的,卻對玉纖阿開放了許多空間。原本不許她出屋,玉纖阿現在能出門了;原本他們行路時不讓玉纖阿掀開簾子,現在可允她戴著幕離看看外麵的場景;原先不願與她多說兩句話,現在每日不聽到她柔聲細語的說話聲,他反而有些不習慣。

紅顏若此,兒郎焉能抵抗?

但薄寧確實抵抗住了。

倒不是因為他自製力多強,而是因為他整日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沒太多心思想什麼兒女情長。甚至說,因為他之前在亭舍放的那把火引起的許多後來事務,讓他現在見到玉纖阿,就一陣煩躁。

見到玉纖阿美麗的麵容,就想到了吳國和公子翕聯手對越國的開戰。

薄寧隱隱後悔,當日為何要將玉纖阿帶走。他若是早知吳國和公子翕會以“吳國獻往周洛的王女死於越國之手”的緣故製裁越國,向越國開戰,哪怕他恨玉纖阿恨得牙齒癢癢,他也不會動玉纖阿啊。然而現今開弓沒有回頭箭,玉女的死隻是一個引子,即便薄寧將玉纖阿完好無缺地送回去,薄寧想吳國也不會撤兵的。

薄寧心裡冷笑。

想公子翕和吳國,就是靠著現在周王朝北方亂了、無暇顧及南方的緣故,才對越國開戰。等周王朝北方的戰爭停了,那幾個諸侯國回過頭來,發現吳國將越國吞並後,想來為了安撫吳國,頂多口上訓斥,也不會為越國做主。到那時,越國就成了吳國的地盤。公子翕想來也能從中謀取不少私利。

大家都想靠著周北部戰爭這件事謀私利!

越國本也這麼想的!

然因為一個玉女,越國現在進退兩難……薄寧雖不在越國,卻知越國現在被兩廂夾擊,處境實在不夠好。當前之際,越國當向楚國求助,讓楚國出兵打退吳國和公子翕的兵馬。是以,雖越國如今水深火熱,薄寧仍不回國,而是與楚國大司馬相約,前去見大司馬一麵。

同時,薄寧在與家中兄長們爭吵後,決定將玉纖阿這個災禍轉移給楚國。

楚國沒有國君王上,隻有大司馬理政。薄寧向楚國幾次求救後,楚國大司馬願給出機會,與薄寧見麵詳談,看楚國是否該出兵。薄寧與楚國大司馬約在了一城中見麵,他趕至那城時,與約定日期還有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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