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這些與你交換,與你換一個承諾,不知你肯不肯?”
範翕長久地沉默著。
關於他父母之間的恩怨,其實他知道的不比彆人多多少。虞夫人不喜歡提她的事,周天子更不可能提。範翕隻知道母親和楚國有微妙私情,可是他都是借玉纖阿之口,知道自己母親是姑蘇人士。他都到了吳國,都要離開了,才知道吳王認識他的母親……
他想知道得更多些。
他想知道他母親是如何一步步落到今日這般境界。
範翕道:“十五日後,我若不回援,便是無暇他顧,你就不用等我了。”
楚寧晰露出一個笑。
她道:“好。”
範翕向外走去,聽到她在他背後低聲:“多謝哥哥。”
範翕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就那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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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說要走,當日軍隊便隨他拔營,夜裡便趕路。
玄甲曜日,朱旗絳天,卻非攻勢!
眾軍馬從平輿撤兵,改道宋國,自然引起平輿的惶恐。幸好有楚寧晰站在城樓上安撫百姓,才讓平輿百姓鎮定下來。想著公主不走,說明楚國並未放棄平輿。
而範翕的軍馬披星載月,日夜趕路,前往宋國城父!
城父也在打仗,隻是城父的戰爭,是大周和異邦的戰爭。
太子範啟此時便被圍困城父,與城父中的軍民一起共抗九夷大軍。九夷蠻夷,“九”之數說明其部落之多。這一批的九夷軍,便是從魯國潛入大周。原本北方大諸侯國若肯眾誌成城,九夷不可能攻入大周。但恰恰諸侯國各有各的打算,周天子這些年又不怎麼管諸侯國,才釀成了今日之禍。
司馬治兵。城父四處失火,戰局緊張之下,一眾武臣文臣一道聚在城中大司馬府上。太子端坐主位,臣子與太子一起盯著正中的沙盤,研究接下來的戰局。
一人道:“九夷悍勇,又拿下了魯國,他們以魯國為根據地,隨時可攻可守。九夷又擅突擊,擅刺殺,擅……”
另一人不悅道:“韓將軍,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吧?”
先前那人冷笑一聲:“我隻是說實情,九夷若那般好對付,我們就不會如喪家之犬,落到這個地步。”
之後那人答:“那還不是因天子托大?那不是因那些諸侯國各個隻管自家事?”
說著說著,雙方便要吵起來時,又有其他人加入戰局,一片混亂。忽聽到上方青年溫潤而無奈的聲音:“好了,諸位愛卿不要爭了。還是考慮考慮眼前的局勢吧。”
眾人便齊齊看向坐在首位的青年。
那便是太子範啟。
龍涎香煙下,範啟端坐上位,微俯眼望向諸人。他長冠袀玄,腰佩刀劍玉佩。太子年近三十,相貌俊美中,與範翕有三成相似。然和周王室七公子的清寒蕭寂有些區彆,太子通身氣度更加雍容華貴,更加溫潤安和。因一直忙著抗九夷之事,範啟幾日未眠,眼底有淡淡血絲色。
諸人看太子辛苦,便都羞愧閉了嘴。
正討論著,忽有衛士在外高聲報:“殿下,七公子帶兵前來援助。公子兵馬已到城下!”
範啟一愣,然後目露喜色,站了起來:“好!”
他揚袍,向下走去:“開城門相迎!”
諸大臣雖也喜,但喜之下仍帶著幾分擔憂。他們見太子毫無防範之心,就這樣便讓人開城門迎接公子翕。一人坐不住,急聲:“殿下不可如此!”
太子回頭望去。
那人道:“殿下忘了,如今齊衛二國占了周洛,正打著霸占王位的主意!不管那齊衛二國哪個贏了,都和公子翕息息相關。天下誰人不知,那齊國國君的孫女,早就許給了公子翕?齊衛二國和公子翕有姻親,殿下如何能在這時開城門迎公子翕?不怕公子翕狼子野心麼?”
範啟不悅道:“依愛卿所言,孤的兄弟們都不可信任了。各大諸侯向來與周王室沾親帶故,誰家又不曾許過幾門和諸侯國的聯姻?哪位公子和諸侯國毫無關係?公子及冠後便被分封,生了子女再次分封。這些一一封下去,天下諸侯國本就和周王室關係密切,難說誰和誰毫無關係。”
“同是姻親,怎如此這般提防孤的七弟是狼子野心?隻因七弟一直身在南方,未曾回來周洛麼?”
範翕拂袖,示意諸人都不必多說了:“開城門,孤親自迎七弟入城!孤不信七弟會背叛周王室,去投靠那什麼齊衛。爾等莫忘了,隻是聯姻,公子翕可還未曾娶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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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騎在馬上,後方軍隊兵馬相隨。眾兵馬立在城下,黑壓壓一片,倒有催城肅殺之氣。
玉纖阿和其他小廝一同坐在馬車中,悄悄掀簾觀望,見那城門緊閉,範翕卻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玉纖阿心中思忖,想莫非範翕也在試探太子?看太子是否信任他,是否敢開城門,讓這麼大批軍隊入駐。
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城下諸人都等得焦躁之時,那城門,終於緩緩開了。
玉纖阿緊繃的心弦稍微一鬆,看到一隊騎兵從城門出,一個青年為首先行。那青年衝著範翕笑道:“七郎!”
範翕聲音清朗,含笑抬袖:“殿下。”
玉纖阿見二馬並行,範翕與那青年抱拳。二人說了什麼,便都笑了起來。那青年回頭隨意地看了一眼範翕身後的兵馬,這一眼,玉纖阿隱隱看到他與範翕幾分相似的麵容。
想來,這位當是太子了。
看起來,太子麵相溫和,倒是和範翕關係真的不錯?
想來範翕的一身君子風範,就是學的太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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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那批人進了城後,就被城中將軍帶去收錄。而玉纖阿這些小廝,則被領去了一極大的院子。領路的管事介紹,說事急從權,這處院子隻臨時收拾出來,給公子翕住。說太子一家也住在其中。公子翕與太子情深義重,兄弟二人自然要住在一起了。
仆從們連連點頭。
玉纖阿抓到重點,問:“太子一家?”
那管事回頭,恍然想起來一般與他們說:“哦,是。你們當不知道,太子妃跟隨太子一起,正在城父。你們中……嗯,公子翕竟沒有帶侍女來?”
管事眼中略微失望。
他道:“本還想請侍女去服侍太子妃的。”
玉纖阿微微一笑,心想貴族架子可真大。
但她同時吃驚,心想不是女子隨軍不安全麼?為何太子妃會在這裡?
怎麼人家太子能帶著太子妃隨軍,範翕就不肯帶上她?!人家太子不嫌太子妃麻煩,怎麼範翕就嫌她是累贅?她偷偷女扮男裝,是以為隨軍途中,一個女子都不能出現呢。
玉纖阿隱隱不悅,然她又想到周洛情況不妥,太子帶著太子妃恐怕也是不願太子妃陷於周洛那個麻煩地,是保護太子妃。然而……無論如何說,都可見太子對太子妃是看重的。
玉纖阿這般胡亂想著時,聽前方一女子溫和道:“這些人便是七郎身邊服侍的人了吧?”
玉纖阿抬目,看爛爛玉蘭花樹下,長廊落日間,一女子立在廊口,身後跟著兩個五大三粗的老嫗。玉纖阿眯眸,微微吃了一驚。
她吃驚的,倒不是這女子相貌清雅,跟隨的仆婦卻看著粗笨不堪,而是這位女子……手捂著自己的腰,大腹便便。
管事在旁恭敬道:“還不與我見過太子妃?”
玉纖阿這才知道,原來太子妃……竟是有了身孕。
難怪太子在城父這樣久,也不離去。竟是因太子妃有了身孕。玉纖阿悄悄觀察太子妃的肚子……她是未嫁女,她不知太子妃這是懷孕了幾月。她隻能看出這肚子已經有些大,但還不妨礙日常行走。
太子妃祝吟,站在廊口,溫和地打量一番這些小廝。祝吟看到一眾小廝中,有一少年大膽向她望來一眼。太子妃露出和氣的笑,本想誇人眉清目秀,但是看那少年平淡無奇的臉……祝吟隻道:“七郎身邊的人,當都是不錯的。”
管事不安道:“殿下親自來過問這些仆從的事?恐、恐不合身份。”
祝吟道:“無妨。後院無女君,無侍女,我尚能走動,便幫著照看一二吧。”
如此可見,太子妃的脾性應是極不錯的。
說話相處都讓人很舒服。
玉纖阿意外了一下,見過了吳國公主奚妍,見過了楚國公主楚寧晰……再加上以前在薄家時見過的女公子們。玉纖阿一度以為所有的貴族女郎都高高在上,身上有貴女的通病。未曾料到太子妃倒是脾氣很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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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沒想太多,因太子妃安排他們住下後,向他們訓了話後,這些小廝便忙著布置屋舍,迎公子回來。公子翕中途交代了一聲自己要回來,玉纖阿便和諸人一起燒好了熱水,等範翕回來洗浴。
玉纖阿在屋中,已經將範翕換洗的衣物準備好,又有仆從過來,說太子留公子用晚膳,公子也許回來晚些。
那洗浴的熱水便是白燒了。
諸人哀嚎一聲,但也放鬆下來。畢竟服侍公子總是個體力活。範翕既然回來的會晚些,仆從們便三三兩兩地散了,笑鬨著去用晚膳。他們叫了玉纖阿一聲,玉纖阿溫柔答自己要將淨室收拾乾淨再出去。
眾人便道:“好吧,你總是這麼仔細。其實我們吃過晚膳再收拾也無妨啊。”
“月奴就是心細啊。”
諸人笑著走遠了。
玉纖阿立在範翕的屋舍中,將門窗全都關好。她靠著門靜聽著外麵的聲音,聽到眾人的聲音遠去了,她微微鬆口氣。走到淨室間,玉纖阿俯眼盯著剛燒好的一桶熱水,微微思量。
想著範翕既然不回來,這水便浪費了。
這裡是範翕的屋舍,那些仆從不敢進來。且他們這會兒去用晚膳了。
離範翕回來前當有一個左右的時辰,她大約可以在無人敢闖入的這段時間,將自己收拾一下。趕了那麼長的路,她一直隻敢拿巾子沾了水,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擦身子。但是實在悶得慌,玉纖阿想要整理一下自己。
她慢慢將衣衫退下,長發散下。她立在熱氣蒸騰的木桶前,端著一方銅鏡,小心地摘掉自己臉上的假麵.皮。那皮貼著她的肌膚,極為脆弱。多虧她出汗少,若是多一些,這麵皮早就毀了……
女郎便衣裳半解,隻留胸口束著的束帶。長發如墨披散,女郎對鏡,專注地摘著自己的麵具。
而正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聲音極輕,玉纖阿沒有聽到。但那人越過了屏風,進了淨室。玉纖阿透過銅鏡,看到了那好奇立在門口的人。她一下子渾身僵硬。
範翕麵無表情地靠門而立。
他盯著她的背影。
她落在地上的小廝服飾疊堆在一起,他目光順著她纖細的小腿向上攀爬。看到她腰上紮著的束帶,看到她的長發……範翕道:“你是何人?”
他聲音……隱含怒。
他其實沒有看到她的正臉,隻看到了她的後背,那婀娜後背,還被她的束帶遮住了一大半。但是,少女的身量,和少年的身量,總是不一樣的。
除非他瞎了。
他才會認不出。
而他寧可他瞎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玉兒今天掉馬了麼
要掉了要掉了(* ̄︶ ̄)
今天還是一百個紅包,和昨天一樣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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