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後毫不留情地打斷:“陛下三思!”
成容風、薑湛和範翕,同時開口:“陛下不可!”
玉纖阿安靜而立,此事分明和她有關,但她站在幾個男人中間,關於她的去留,好似她自己沒有什麼意見該說。無人聽她的。
玉纖阿微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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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天子火氣一點點上湧。
他萬萬不願放玉纖阿離開!
雖然大巫祝所卜的卦象顯示他不該將此女留在宮中,雖然他一直在猶豫……但是所有人都反抗他,都要將玉纖阿帶離他身邊,這反而加劇了他要將玉纖阿留下的決心。
衛天子怒道:“寡人一言九鼎,爾等就不必多說了!”
薑湛:“父王,你方才不是這樣說的!”
成容風:“請陛下成全我成家與玉女相認的苦心!”
範翕:“陛下,成府與玉女相認不易,望陛下.體晾。”
幾個男人,竟如同在朝堂上吵架爭執一般。
在他們聲音越來越大地各執一詞、爭執玉纖阿的去留時,衛王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玉纖阿。她看玉纖阿無論是聽到哪個男人說話,麵色都如常。好似這樣的情況於玉纖阿來說稀疏平常,並不值得她花費什麼精力。
於靜淞若有所思。
於靜淞早就見過玉纖阿。
那夜薑湛帶玉纖阿來到她宮殿,求她相助,薑湛說自己要迎娶玉纖阿。於靜淞為了防備夫君再納一美人入後宮,便答應了幫薑湛此忙。那時候,於靜淞萬萬沒想到,成容風和公子翕也會為玉女的去留來求見天子。
衛王後對玉纖阿多了些不喜。
一個女子,讓這麼多男人爭她,不管是出於何目的,此女都絕不是安分的。
衛王後不隻不喜玉女入後宮,她同樣不喜玉女成為自己兒子的妻子。
衛王後緩緩開口:“不知玉女可願留在王宮?”
王後一開口,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才想起玉纖阿,他們一道看向玉纖阿。
玉纖阿怔一怔後,緩緩地抬步走上前:“回陛下,臣女,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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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天子冷冷的看著玉纖阿。
玉纖阿頂著他目光的壓力,一步步走向前。
裙裾微微拂動如水波,她雲鬢間金步搖晃動。
天子的威逼在麵前,成府無法抗衡。成府想將她要走,天子不肯放人。薑湛有答應相助她,但在天子麵前,薑湛也仍在猶豫。
玉纖阿慢慢開口:“陛下,臣女有事稟告。臣女昔日在宮外時,曾與一人相愛,情深意篤。”
範翕臉色猛地一變,身子微僵。
他看向玉纖阿,玉纖阿也看向他。
他微妙的臉色變化,他眼中的複雜古怪神情,被玉纖阿完整地看在眼中。甚至範翕衣袖輕輕晃動一下,玉纖阿都看得出,他想阻攔她。
玉纖阿盯著他,喃聲:“我曾與他花前月下,曾與他一同許下相許終生的誓言。我與他經曆過許多事,我曾以為,我此一生,都將與他那般好下去。我從未想過有一日,我會與陛下回宮。臣女有罪,臣女之前未曾對陛下說實話。”
“臣女不曾告訴陛下,臣女與人的這段私情,讓陛下對臣女生了誤會。”
範翕臉色微白。
他袖中手握緊,大腦中那根弦繃起,這牽引得他的呼吸也不自主地放輕放緩。
他僵硬而立,想著玉纖阿要說出與他的私情了。玉纖阿要告訴天子她和他的事,玉纖阿要攪亂他和於幸蘭的婚事。玉纖阿要報複他,要讓他無法走上那條最容易報仇的捷徑。
玉纖阿這樣對他!
範翕臉色如霜。
他一時壓力極大,背上如壓千斤。他不能接受她說破這事,他惶恐地想若是和齊國的聯姻徹底放棄,他日後該何去何從?大兄範啟,至今被囚禁府中不得外出!他若沒有了這段方便的婚姻,他如何能儘快救出兄長?
同時,他從魂魄中卻生起了另一股輕鬆感。這讓他從枷鎖中脫困,讓他的壓力陡然消失。若是玉纖阿說破了一切,若是玉纖阿將他拉入了深淵……是否他就不必再這般糾結?他是否隻能守著她?
這樣、這樣……其實也好。
她毀去他的所有希望。
但是她又在他身邊。
他始終還是有她的。
範翕腦中亂糟糟地想著這些時,衛天子和其他人都看著玉纖阿。他們注意到了玉纖阿的目光有望向範翕,衛天子先麵色冷沉而問:“你口中的那男子,是何人?”
範翕長身僵立,垂著目,既憤怒又害羞,既生氣又歡喜。他沉浸於這段矛盾的感情中,等著玉纖阿說出他的名字,叫破他的秘密,毀滅他的籌謀——
玉纖阿向天子跪了下去,柔聲:“此人,乃是公子……”
範翕麵容微紅。
玉纖阿:“公子湛。”
範翕驀地抬眼,目中不可置信,看向玉纖阿。
見玉纖阿筆直跪在天子麵前,朗聲道:“臣女與公子湛情投意合,因與他發生些口角,臣女才賭氣說願去和親。而今臣女已經想通,已經與公子湛重歸於好。若是公子湛願意娶臣女,臣女願嫁他為妻。”
衛天子正要開口,衛王後搶在他之前:“湛兒,你如何想?”
薑湛反應有些慢,沒想通這把火,是怎麼燒到自己身上的。
他腦中嗡嗡響,茫茫然地站了出來。他與玉纖阿對視一眼,心中壓力也重重向上騰起。他一步步向前走向玉纖阿身邊,他仍在左右權衡著——
玉女和範翕曾經相愛,現在卻互相敵視;
玉女的美貌得他父王愛慕,父王想讓玉女入宮。而玉女又美且慧,她一旦入宮,若是不能為王後所用,必然成為王後的威脅;
薑湛自己對玉女,是有好感的……
薑湛跪在了玉女身旁:“兒臣願娶玉女,求父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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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天子渾身怒意高漲。
範翕大腦空白,向前走一步。
成容風卻快他一步,搶在範翕之前開口:“臣支持玉女嫁於公子湛!請陛下成全!”
玉纖阿絕不能入衛天子的後宮!衛王後那般強勢,衛天子年齡幾多……玉女小小年紀,絕不能成為天子和王後爭權的犧牲品!
範翕絕不是良配!成容風之前為了想玉纖阿出宮,不得不選擇和範翕合作。但是範翕既有他自己的未婚妻,又采用囚禁這種方式對玉纖阿。若玉纖阿有更好的機會,成容風毫不猶豫地支持玉纖阿拋棄範翕。
而薑湛……公子湛,這選擇,不知比公子翕,好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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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王後含笑:“臣妾也覺得這門婚事不錯,玉女身世和我兒相當,二人可為良配,請陛下下旨了。”
衛天子:“王後!”
衛王後語氣中帶有幾分威脅:“齊國是支持湛兒迎娶他想迎娶的女郎的。”
成容風斬釘截鐵:“臣亦支持玉兒和公子湛。”
範翕怔然而立,他失魂落魄地垂目,看著跪在地的玉纖阿。他又有些茫然的抬眼,看衛天子閉目:“……既然王後作保,這門婚事,寡人應了。”
範翕大腦完全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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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容風與範翕一前一後地出了高殿。昏昏夜色如潑墨般由腳下湧出,燈火晦暗。
成容風立在高階前長長舒一口氣,感慨鬨劇結束。而後方忽有掌風襲來,成容風脖頸一繃,扭頭握拳接住那襲來的一掌。
範翕冷冷望著他,看他的眼神似能吞了他一般:“你本與我一起,卻中途改主意,背叛我站到了薑湛那一邊?!”
成容風答:“既然是毫無選擇的破局,公子湛比你合適。”
範翕眼底泛紅,寒氣如刀:“我不合適?!你知道些什麼,就道我不合適?!”
與他不相熟的成容風覺得他不合適,為什麼玉纖阿……寧可選薑湛,也不來愛他?
他心如泣血,杜娟啼哭。
他想莫非他就壞成這樣,她這樣厭他?
範翕低頭閉眼,他立在長階前,形銷骨立,已覺身子隨時會搖搖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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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天子在王後的壓力下,屈服下來,他放玉纖阿出宮。成家的人來接玉纖阿回去,幫玉女準備備嫁公子湛的事宜。
玉纖阿坐於馬車出宮,成容風親自接她。他此時見到之前從未見過的妹妹,妹妹長這樣大了,竟叫他覺得陌生,不知該如何交流。
玉纖阿登車後,馬車駛出宮城,她忽而掀簾,說要去公子翕府上一趟,去拿些東西。
不到半個時辰,成府馬車停下了範翕的府邸門前。玉纖阿下車,成容風說要陪她,被她拒絕。
她緩緩抬頭,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這是範翕的地盤,同時是他囚她的地方。
一夜之後,不知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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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到了自己先前所住的屋舍,她觀望四周時,後方忽傳來氣急敗壞的男聲:“你還敢回來?!”
玉纖阿回頭,見是成渝。
玉纖阿含笑,客客氣氣地告訴訝異急奔而來的成渝:“這是什麼話?我回來帶薑女走。”
她垂目:“範翕不敢來見我麼?”
成渝道:“公子一會兒就來。”
玉纖阿點頭,成渝盯著她,欲言又止。但玉纖阿望去後,成渝似想起自己屢屢上當一事。他哼一聲,臉色難看地退出屋舍。
玉纖阿又在屋中站了一會兒,她忽然感覺到什麼,猛然扭頭,頰畔青絲飛起,擦過寒劍利刃。
範翕手持長劍,立於她身後。他長發半束,一身雪袍單薄。三重雪色加身,他似匆匆而來,衣帶未曾係好,發冠不曾戴上。
立在玉纖阿麵前的清俊郎君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他形銷骨立,垂著長眉,郎君容色慘淡,眼底紅血絲密布,麵容也泛著不正常的紅色。可見一夜未睡。
玉纖阿仰頭望他,目光寧靜。疏木斜影,日光一寸寸地在地磚上逶迤流動。
雋逸郎君和舜華美人麵對麵相望,然今非昨昔,一切都不同了。立在她麵前的郎君孤獨寂寞,身上湧出無法掩飾的洶湧戾意。
長劍三尺寒。玉纖阿看範翕長身玉立,手拿劍指她。望著女郎盈盈似水的眼眸,範翕渾身輕輕顫抖,他聲音輕飄飄的:“玉纖阿,你不來愛我,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