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1更 9(1 / 2)

更愛美人纖阿 伊人睽睽 16361 字 8個月前

夜過二更,湖陽夫人與湖陽君一前一後地回院落屋舍。湖陽夫人如今依然不出門交際, 她出門, 也不過是見了見長女成宜嘉, 問了問女兒最近狀況。回來時,夜幕已沉。

過院門, 繞曲池, 行在烏闃長廊上。

即要推開舍門後, 斜後方的青藤繞匝處, 突有一柄寒劍向湖陽夫人的背後刺來。夜色中,寒光冷冽, 猝不及防, 湖陽夫人背對著那劍, 自然毫無察覺。

卻是湖陽夫人身後的湖陽君突然出手,他一手拽過湖陽夫人的腰, 將人向後拉扯, 和那柄刺來的劍錯開。同時湖陽君另一手果斷按在腰間劍鞘上, 輕輕向外一勾, 一把劍立時出鞘!

三尺秋水明月夜!

寒光照人眼!

“哐——”

兩柄劍擦在一起, 火星從劍鋒處一路向下擦出,照亮了為戰的二人眼眸。

一眼神沉穩,瞳眸壓下,帶著歲月磨礪過的滄桑痕跡, 乃是湖陽君。

另一雙眼清亮如星辰, 弧形極好, 眼眶卻微微赤紅,眸中布滿血絲,乃是……湖陽夫人似訝,又不是太訝:“公子翕?”

湖陽夫人被自己的夫君拽到後方,她觀望著湖陽君和公子翕儘出招數。範翕出手淩厲狠辣,殺氣重重,招招欲致人死路。湖陽君打鬥招式則雖然沒有殺氣,卻精簡古樸,乾脆利索。這二人對招數十,竟沒有分出輸贏。

終是範翕身體不曾養好,他攻湖陽君命脈時氣息忽的一弱,而湖陽君正是立時抓住這個機會,本平平無奇的招數忽然變得肆意起來。湖陽君加快手中劍招,逼得範翕後退。

而範翕麵無表情,刻意露了一個破綻給湖陽君。局勢瞬轉!

兩人電光火石地一路打鬥,待“叮”一聲,二人手中的劍同時停下。湖陽夫人看去,見二人的劍都停在了對方脖頸三寸前,不分高低。

這時,姍姍來遲的衛士們才提著燈籠匆匆奔來:“主君,夫人!發生何事?是否……”

湖陽夫人笑道:“待你們察覺,我早就命喪黃泉了。罷了,下去了。”

衛士們看向那與湖陽君執劍相對的少年郎君,略有遲疑。但是湖陽夫人再望了他們一眼,衛士們就低著頭下去了。

湖陽夫人這才望向範翕:“公子翕,你來做客?請進吧。”

範翕漠然道:“我是來殺你的。”

湖陽夫人已經進了屋舍門,她一點也不管身後仍警惕提著劍的夫君和公子翕,隻笑盈盈:“我看你不像是來殺我的,殺我豈會在我的底盤動手?我看你是來找我算賬的。”

身後範翕不語。

湖陽夫人漫然道:“那就進來吧。怎麼說,你也叫我一聲‘姑母’啊。如今卻鬨得這般生分。”

範翕盯著湖陽君,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劍。他心中充滿了怒意、恨意,卻還有幾絲極淡的微妙感。他每次見湖陽夫人,總有一種被對方看穿的感覺。他弄不懂這位夫人——若說她仇視自己,可她幫著他勸服了於幸蘭退親;若說她是向著自己的,但她對玉纖阿說出了兩家的仇恨。

範翕跟隨湖陽君,慢慢進了屋舍。

湖陽夫人端坐,湖陽君坐在夫人旁邊。二人皆看向範翕,湖陽夫人婉婉笑一下,眼中幾多無辜:“看來玉兒果然向著你。她告訴你我和你父母之間的恩仇了?難怪你急匆匆想殺我。”

屋中點亮了竹篾蓮花燈,昏昏的光照鋪下來,濃重的陰影疊加在立在舍中空地的範翕身上。

他向湖陽夫人看來。

湖陽夫人恍惚中,看他高挺鼻梁,看他緊抿紅唇……她好似看到了昔日周天子的影子。

但她很快回神,因她看到範翕秀長的眉眼,細致清雅的麵容輪廓……她又在範翕身上看到了昔日虞夫人那般讓人驚豔的美。

看範翕冷聲開口:“因我父母鬨彆扭,您夫君被害死,還弄丟了女兒。這事我有猜到過,因我母親對您有愧。但這是我父王造的孽,是命運的捉弄。之後你們與我父王反目,在多年後報複,將洛邑賣給了齊衛兩國。齊衛兩國得勢,害死了我母親,也害死了我父王。”

“害我落到了今日這一步。”

“雖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但在你們的恩怨糾纏中,我母親何其無辜,我又何其無辜!怎能因為我母親要離開我父王,導致了後麵那些事,就怪到我母親身上?怎能因我父母之仇,就讓我失去了泉安,失去了母親?”

湖陽夫人垂目。

她低聲:“虞夫人的事,我聽說了。我很抱歉。我確實是與你父王置氣,家國之事,一旦扯入私人恩怨,便沒有什麼無辜之說。我很抱歉誤傷無辜,但是我的選擇一直如此。”

她心思之沉之靜,讓範翕想到了玉纖阿。

範翕盯著湖陽夫人在燈火中幽暗的眉目,恍惚出神。

聽湖陽夫人問:“那你是要如何?和成家結仇,報仇麼?”

範翕輕輕搖了下頭。

他不能那麼做……其實成家不是最可恨的,成家是在報複。他始終最怪的,是齊衛兩國。

範翕目中紅血絲冷戾,他握緊劍問道:“我看夫人也不是全無抱愧心,我聽玉兒說了,那越國薄氏也在其中摻了一腳……夫人已經全部清楚了,夫人既然已經報仇了,為何仍阻攔我和玉兒在一起?”

範翕手中劍指對方:“我可以為了她忍耐,為何夫人不可以?”

他已完全不叫對方為“姑母”了。

湖陽夫人若有所思地盯著範翕。

範翕麵上沒有表情,雖一副貴公子的扮相,周身氣質卻是陰冷得,眼底是赤紅的。

範翕聲音沙啞:“回答我!”

湖陽夫人慢吞吞地開了口:“你已經知道了這些,還想與我女兒在一起?”

範翕怒:“為何不?我與她是我與她的事!我已經解決了那事!她本就該與我好,與我在一起。於幸蘭插一腳我忍了,可是你們成家也要阻止我們!我可以放下對你們的仇,我可以不計較,你卻是怕我會反悔?”

湖陽夫人淡淡一笑:“二郎怕你反悔,我卻不怕。我好歹也曾是一國之長公主,豈會懼怕你一個黃口小兒?”

範翕目中瘋狂之意肆湧:“那你為何反對我與玉兒!”

湖陽夫人抬了目,她眉目精致穠麗,抬起時,有驚心動魄之美浮起。她說:“我反對你和玉兒,並不為仇恨。”

範翕怔住。

湖陽夫人站了起來,道:“範飛卿,玉兒是我親生女兒,但是對她,我完全不熟悉。我小心翼翼地討好這個我從未養育過的女兒,連她的姓名,我都仍讓她叫‘玉纖阿’,不讓她改回成家的姓名。我缺失了十六年,我如今隻想好好補償我女兒,讓我女兒後半生,大半輩子,再不用吃十六歲前的那些苦。”

她盯著範翕:“我要為她找一個最愛她,最疼她,最適合她的夫君……”

範翕聲音暗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愛她如性命,愛她勝過愛我自己。”

湖陽夫人微怔,向他看去。

連一直閉口不言的湖陽君都怔然,抬目向這個郎君看來。

範翕幽幽靜靜地立在人前,陰鷙又雋冷,烏睫濃黑,目底蕭瑟。他如同冬日單薄細碎的花葉般,甫開即落,可他說“愛”時,眼底那因愛而起的瘋狂和淒然,卻讓人震住。

範翕淒聲:“我願愛她,獻出性命也在所不惜。這世間不會有人比我更愛她。”

湖陽夫人道:“但這並不夠。”

幽火搖晃,範翕向前一步,手中劍挑起了帷帳,他厲聲:“哪裡不夠?!”

湖陽夫人氣勢壓根沒有被他壓住,連湖陽君都即刻站起怕範翕會動手,湖陽夫人卻穩穩立在原處,目中淩厲色起,聲音高揚起:“這遠遠不夠!”

“我的女兒,不是隻要愛就可以!你和於幸蘭許了三年之約,你就讓我女兒和你一起吃苦吃整整三年麼?”

“你看你現在有什麼?失去了齊國,你又打算攀附誰?你不會是想著來攀附我成家吧?我弟弟的兒子,沒有這般沒骨氣!你為了退親,現在什麼也沒有,你就想以這樣的狀態娶我女兒?”

“自然,夫妻情分,我希望我女兒嫁給一個她喜愛、那人也喜愛她的人。但是隻有喜愛,是不夠的。我是不會放我女兒跟著你,跟著你受人唾棄。就如那現在被囚禁的範啟和他夫人一樣——”

湖陽夫人手高高抬起,長袖劃開一道長弧,指向遙遠的先周太子被關押的府邸,她聲音發寒:“你要讓我女兒和祝吟一樣受儘委屈,百般求全,和你一樣被人監視被人關押?絕無可能!祝吟那般委屈犧牲求全的愛情,我敬佩,但我決不允許我女兒那般為你犧牲!”

“她不許跟著你吃苦!決不許!”

湖陽夫人厲聲:“範翕,你聽清楚了麼?!她絕不能陪你受罪!你縱是要娶她,也風風光光地讓她嫁!提親說媒定親,這些環節一樣都不能省,一樣都不能簡單!我是要我女兒出嫁去風光無限的,不是讓她如女奴一樣受罪。你聽明白了麼!”

範翕愣愣地看著湖陽夫人。

良久,他喃聲:“所以……才是三年之期麼?”

湖陽夫人眸中一動。

看範翕望著她:“於幸蘭要我等三年,是夫人你誘她提出的要求吧?夫人,你不愧是……玉兒的母親。”

隻有這般心機深沉、意誌堅定的女人,才能生下玉纖阿那樣的女兒。

原來姑母是這樣一個人。

原來姑母並不隻是在外人麵前表現出的那般愛玩愛笑的女君。

範翕垂下了眼,輕聲:“我隻是不舍她丟下我、不要我,我並不舍她與我一起吃苦。”

他昔日見她從軍時麵容清減,已心如刀割。

縱是他今日心緒已不如往日,玉纖阿依然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繞、讓他嘗儘揪心之痛的女子啊。

範翕靜靜道:“我隻是擔驚受怕,隻是魂不守舍,隻是心中多疑……她一日不嫁我,我一日不能安心。”

且照他看來,玉纖阿的婚事,根本不可能像他這樣解除得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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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霧濃,掩著枯枯櫻桃樹,而閨舍冷燭光,幽幽照著一方畫屏。

如此深夜,玉纖阿並未睡去,而是在屋中踱步緩行。她清淺纖瘦的影子拂在屏風上,燭火的光將屏風上的影子拉長。夜裡清風四散,葳蕤翠帳後,女郎抱臂踱步,麵容鮮潔,如霜似雪。

玉纖阿並不知此夜範翕提著劍就去找湖陽夫人了。

她心事重重,夜不能寐,隻是因白日她告訴範翕一個故事後,範翕也告訴她,說他與於幸蘭要退親了。

範翕沒有明說,但是玉纖阿多慧,且範翕也不是刻意隱瞞她。她稍微一試,範翕順水推舟,玉纖阿試出了一個答案——於幸蘭讓範翕三年內不能娶她。

時日本無妨。

有妨的是範翕的心病。

玉纖阿如今已經不是昔日那個無父無母、隻能依靠公子翕的可憐女郎。而範翕卻比當日的多疑,更為敏感。他懼怕三年之期,遠勝於玉纖阿。因他了解玉纖阿是什麼樣的人——

愛權愛勢,勝過對她自己本人的在乎。

範翕鬱鬱寡歡,夜不能寐。他擔心變數,擔心她不要他,擔心他退了親後,勢必遠不如昔,玉纖阿無法等他那麼久。

玉纖阿在寒夜中怔然,想著範翕。

想著他靠在她懷裡、渾身發冷、麵容冷白的模樣。

範翕被她逼入絕境,為了她,連親事都退了。可是玉纖阿依然不能讓範翕放心,當範翕一心報仇的時候,竟還在對玉纖阿患得患失。

玉纖阿閉目,眼皮下眸子跳躍。她心裡一個模模糊糊的主意在生成,厲色在心中穩穩向上浮起——

範翕已為她犧牲如此之多。

她也該為他犧牲一次。

她要安範翕的心。

她要範翕對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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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終是約了薑湛見麵。

此前她已和薑湛說過退親之事,薑湛無話可說,隻懇求她再想想。而現在玉纖阿心意已決,再次約薑湛見麵,抱歉地說起自己和範翕為薑湛添了麻煩。

二人相約於郊外一苑,玉纖阿欠身行禮道歉時,薑湛怔怔看她後,苦笑不已。

薑湛道:“我本以為你多想兩日,會想通你我才該在一起。”

玉纖阿道:“是我不好,將公子卷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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