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晰森然道“你留兵於我,讓吳國、越國幫我奪回楚國,那楚國也聽你的。你要得到這天下,反正對我沒什麼壞處,我自然也跟隨你。至於龍宿軍你若真動蕩楚國的國土,我自與你不死不休。犯不著現在就和你決裂。”
範翕慢悠悠地笑了下,不言語。
他笑起來有一種讓人心碎的感覺,又很心不在焉。
楚寧晰望著他如玉側臉,心中微悸,一時竟有些失神,想念以前的那個公子翕。起碼那時候,範翕還會裝出溫柔和氣的樣子來楚寧晰鼓起勇氣“你知道你病的不輕吧你有讓醫工看過麼”
範翕瞥她“我才沒病。”
“我現在好得不得了。”
他微微眯眸,明明一身寒氣,偏唇角噙笑,怪異十分。他悵然而歎“我早這樣,也許我母親和泉安就不用死了。都怪我以前太仁慈了。”
楚寧晰垂眸,想到她和範翕一起經曆的丹鳳台那個慘烈的夜晚。她垂在身畔的手輕輕發抖,被薄寧握住。楚寧晰轉頭看薄寧一眼,目光溫下去幸好,有人陪她。
而範翕低眸,目光陰森地看著薄寧和楚寧晰交握的手。他心中充滿嫉妒和扭曲憑什麼他們兩人能這麼好自己卻什麼也沒有
他真想砍了這兩人的手但是腦子裡才有這個念頭,他腦海中就浮現了自己母親沉著臉的麵容,還有玉纖阿背對他的背影心跳加速,手心滲汗,範翕喘息著將危險的念頭壓下去。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不然他會失去玉兒的。玉兒那般冷血,他若是做錯事,她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拋棄他他不能給她這個機會。
範翕和新婚夫婦結盟之後,和薄寧約了讓他們將給玉纖阿的禮物送去丹鳳台的日子,這位新封的燕王,就離開了越國。
他去了吳國一趟。
吳國有吳國世子管政,如今吳王正在向天子爭取,想讓世子被分封為吳王,自己好退位養老。吳世子奚禮在吳國的權利,可見一斑。查探範翕行蹤的人,也不好在吳國做得太過分。
隻知道範翕和吳世子見了麵。這也正常,畢竟大家都知道範翕和奚禮一起讀過書,且昔日範翕代天子巡遊天下時,也在吳國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範翕和奚禮結盟之後,讓奚禮幫他抹去行蹤,他去了姑蘇虞氏一趟。
他在得知姑蘇虞氏是母親的母家之後,一直和虞家傳書,然一直到此時,他才有機會登門而拜。
虞家家主見到範翕時,看到這個郎君清瘦單薄的身量、望著他秀美清致的麵容,隻全身發抖,淚水縱橫而下。虞追自將範翕丟在周王宮,回姑蘇與虞氏劃清界限、就此長彆,一晃眼,已經十九年過去了。
範翕已經長這麼大了。
而見範翕第一眼,虞家就毫不懷疑這是虞追的兒子。這個郎君身上流著他們虞氏的血脈。
可恨的周天子,囚禁虞追;可恨的衛天子,殺害虞追。
從此後範翕無依無靠,孑然一身。
虞家家主老淚涕零,抖著聲音“燕君放心,你不必與虞家結盟,虞家無條件地支持你,無論你做什麼。虞家已經休養了十九年,再難熬,也熬過去了無論是兵力還是財力,我們都沒有條件。你是你母親的唯一兒子,我們當年不得已和你母親劃清界限,而今卻再不會丟下你了。”
範翕垂眸忍淚,目有澀意“多謝。”
然他心中如冰雪般清冷。
或許虞家是真的很憐惜他,不舍他吧。
但是虞家也確實放棄了他母親。
這世間人,無利不起早範翕並不會完全信任虞家。
曾經他以為自己得到虞家支持,能夠認祖歸宗,必然心中激動。而今真的走到這一步,他也是為了利益。
他終是和他父王一般冷血了。
天下萬物皆可為棋子,不必談什麼感情。隻有利益才是最牢靠的。
他兄長曾貴為周王室的太子。
自小被教授王道。
然範啟奉行王道,他再懂王道,登不上那個位置,就隻會落到囚禁的結果。
深夜中,範翕獨坐一室,自己與自己下棋。
呂歸在窗外看他,隻覺得這個陰沉沉的公子,把自己都逼得快不像人了。形單影隻,月下獨坐,可憐可歎。
呂歸坐在屋簷上,嘴裡叼著一根稻草。他懶洋洋地盤腿而坐,盯著窗下的黑衫公子
範翕已經不喜歡穿白衣了。
他自覺汙穢墮落,不願再純白如故。
若非範翕和齊國斷義,和於幸蘭退親。範翕也不必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
呂歸都有些同情範翕了,和範翕比起來,自己無權無勢,卻反而比範翕自在多了。但呂歸又在猶豫,他如今到了吳國,是不是該偷流進宮去看看小公主奚妍。看她父王有沒有罰她,看她過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比流落民間更開心然而,這時候見奚妍,似乎不太好。
呂歸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時,忽聽到動靜。他耳力遠勝常人,整個院子的些微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目。是以尋常衛士需要三三兩兩地結伴守夜,呂歸往往一人就足夠。
呂歸聽到動靜,身子一掠,已如一道殘影般消失在了範翕對麵斜上角的屋簷上。
薄嵐猶猶豫豫地敲著這扇門,是吳國世子語氣古怪地告訴她,燕君如今住在這裡。
但是吳世子奚禮當時看她的表情那般奇怪,薄嵐也不知道他為何那般看著自己自己也算貌美啊,吳世子的目光也太失禮了。
薄嵐敲了一下門,正要再敲第二下時,門從裡打開了,一個英挺巍峨的郎君立在門口,向她挑了挑眉。
呂歸道“前些日子好似見過你你是薄家女郎吧”
呂歸看了看夜空,看了看周遭環境。沒錯啊,他們現在是在吳國世子安排住的府邸中。越國安城的薄家女郎,怎麼出現在他們這裡
薄嵐緊張而羞澀地低頭,她認得這個郎君,知道是燕王的侍從。薄嵐便低著頭小聲“我、我是從家中偷跑出來,我是來投奔公子的”
呂歸“”
他表情瞬間變得古怪了。
雖然薄嵐已經說得很委婉了,但呂歸一下子聽出這個女郎的中心思想她來奔公子翕。
這是私奔吧
範翕好像隻看了這女郎一眼而已範翕常日和玉纖阿那樣的絕色美人混在一起,之後到燕國後又整日和死士們、衛士們殺在一起,呂歸都要忘了範翕對世間女郎的致命吸引力了。
任何女郎,隻要看範翕一眼,都會喜歡他的吧。那個人雖然敗絮其中,但有金玉其外啊。不過薄女郎有勇氣夜奔範翕而來也不容易。
呂歸想到了當日分彆時,奚妍悄悄與他耳提麵命的,要他看住範翕,若範翕有和其他女郎混在一起,呂歸定不要姑息。
小公主柔聲“我和玉女交好,我自然向著玉女一些。你是我這邊的人,你當然也要向著玉女啊。”
呂歸如今看著薄嵐,他咳嗽兩聲後,道“你認錯門了,公子不在”
薄嵐忽驚喜抬目。
呂歸後背一僵,聽到了身後男聲道“薄女郎,怎麼是你”
範翕來了。
呂歸回頭,看範翕麵無表情地立在他身後。範翕如今已經沒有那般溫善得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了,薄嵐抬頭看他時,卻依然麵紅。薄嵐小聲將自己跟呂歸說的話,再告訴了範翕一遍。
範翕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昔日玉女是服侍你的”
薄嵐怔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想起玉女是誰。也是多虧玉女美貌非常日,她才能在兩人分彆了三四年後,還能記住那女郎。
薄嵐茫然道“是,玉女昔日是我的貼身侍女。不過燕君燕君可是認識她”
範翕麵無表情“你與她關係如何”
薄嵐遲疑道“尚可”
不就是一個侍女麼,她和一個侍女的關係能怎樣
範翕點頭,柔聲“我也覺得你主仆二人關係應該很好。她待人那般溫柔細致,說話輕言輕語,誰人不愛她,哪個主人會舍得打罵她呢。得那般人物一心一意地侍奉,你運氣真好啊。”
他語氣中的羨慕,讓薄嵐更加迷茫了這位燕君,腦子莫不是有疾羨慕她做什麼
不,一定是她感覺錯了。
範翕感慨完了,目中惡意絲絲縷縷,又被他壓下去。他對薄嵐道“既然女郎投奔我,那便來吧。”
呂歸在旁“公子”
這是乾什麼剛和薄家結盟,就和人家女郎私奔
那玉女怎麼辦
範翕拂袖“我意已決。”
薄家丟了一個女郎,薄寧氣得不行時,焦頭爛額地和範翕聯絡。
但範翕在吳國就失去了蹤跡。
吳世子說他已經回燕國去了,薄寧隻好讓人快馬加鞭,讓範翕將他的妹妹還回來妹妹不懂事,居然和範翕私奔。範翕居然把人直接留下了他該不會想享齊人之福,效仿以前的娥皇女英,讓薄嵐和玉纖阿這對主仆都成為他的入幕之賓吧
這也太瘋了。
時八月,天乾物燥。
眾人不知,範翕離開吳國後,喬裝打扮一番,直接帶著呂歸,挑了薄寧將禮物送去丹鳳台那日,範翕登上了丹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