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鳩入覲”。薑女並不能聽懂這詞,剛認字的梓竹也不懂, 隻粗粗看過兩頁書算是認字的成渝也不懂。他們隨玉纖阿回去, 琢磨著玉纖阿的話, 隻覺得玉纖阿的意思,應當就是三年回洛吧。
隻有玉纖阿自己心知肚明。
“扶鳩”, 指的是手持鳩杖。而鳩杖, 通常是老人所用。扶鳩入覲, 大意是時過境遷, 待重回政治中心時,範翕也不算年輕。她的意思是, 她願意等範翕。她可以多給範翕幾年。她雖不至於將一生青春年華都付給範翕, 但也願意在有限時間內寬裕他幾年。
她可以陪他過苦日子的。
哪怕三年後, 範翕仍然無可能向齊衛二國報仇,玉纖阿也願意嫁他為妻, 為他生兒育女。哪怕她為了他, 三年後也無法回洛, 無法享受榮華富貴。
“女郎!”前方是找不到玉纖阿的薑湛的人馬與薄家人馬奔過來。
玉纖阿卻回身向後方看, 風吹衣袂, 雪衣輕揚。她回頭向身後看——
煙雨後的青山,青霧從天邊飛入,霧在山頭凝結,回望過去, 像一條冰雪長帶懸掛天際, 山澗中, 一隻鷹從鬆林間旋轉著飛起,黑翅劃過天宇,鷹隼衝向天際!
正如她的愛人一般。
多年蟄伏,隻為一朝一鳴驚人。
她昔日時想要權勢,想要富貴,想要青雲直上,想要高高在上……而今,她隻要向公子湛走一步,這些都可以唾手可得。但在這一步前,她停住了。當她愛上一個人,她也願意為那個人等待,為那個人回身駐足,靜等他跟上來。
她等著範翕。
她願意在丹鳳台,日日夜夜,長長久久,地等著範翕。
但為情故,百轉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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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鳳台的“細作”被玉纖阿帶走了,又在審問中給弄丟放跑了。玉纖阿柔聲細語地跟兩方人馬解釋此事,兩方人都有些震怒。然他們望著女郎的麵容,又硬生生說不出一句難聽的話。眾人隻好在心中慨歎——
女人就是女人。
頭發長見識短,連這麼點兒小事都做不好。
然而麵對玉纖阿忐忑不安的麵容,他們還要安慰女郎說沒關係,這不是女郎的錯。
薑湛方人馬和薄家人馬為了保護玉纖阿,又多在丹鳳台留了兩日。那“細作”卻再沒回來,也沒有其他人登丹鳳台。兩方人馬不可能在這裡久待,到底是向玉纖阿辭彆了。
那日的“細作”到底是誰派來的,為何之後消失不見了,終是在兩方人馬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疑問,讓兩方主君各自警惕,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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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範翕回到了燕國。
和玉纖阿在丹鳳台見了一麵,他心中稍定,才能放下一些心病,將注意力放到燕國上。範翕這才開始整治燕國。他到這時終於認清,在天下人眼中,昔日的“公子翕”已經不存在了,存在的,隻有燕國王君。範翕代表的,隻有燕國。
範翕奉行“兵道”,之前忙於安頓龍宿軍之事,此時開始,方將燕國認定為自己掌中之物,開始加以掌控。於是,範翕大招天下門客,以曾先生為代表,請他們幫他出謀劃策。
他忙於招兵買馬,富國強兵。
又修路建道,發展鹽鐵,鑄造貨幣,調劑物價。
燕國北方本有九夷之患,範翕招兵買馬,正好用“九夷”這個借口。他和衛天子有密謀,衛天子此時又被王後代表的齊國弄得焦頭爛額,燕國國君要招兵買馬強兵,衛天子便沒有多說什麼。而範翕正借著這個機會,不動聲色地收編龍宿軍,訓練龍宿軍。
龍宿軍隻是傳說,常年不用,常年看守王陵。範翕不信這樣的軍隊能是齊衛二大國的對手,自然要多多訓之。
範翕認可了自己“燕君”的身份後,整治燕國雷厲風行,對於不服之人,他又不走迂回溫和路線,而是直接關之、刑之、殺之。時間久了,燕國便傳出燕王“殘暴”“狠戾”的名聲,與範翕昔日給天下人的名聲完全相悖。然衛天子等人隻覺得是燕國民眾見識短弱,恐是不服燕君,才詆毀燕君名聲。
燕國朝臣百口莫辯,無法告示天子,隻好繼續聽此暴君統治。
範翕白日時狠辣無情,一天不知會殺掉多少人。他殺得麻木,直接以最狠最快的手段整治燕國。不到兩個月,燕國上下便都是他的忠臣,沒有人再反抗他了。
而到了晚上,就換薄嵐來受折磨了。
薄嵐戰戰兢兢,要每晚去範翕房中。範翕在屋中不點燈燭,黑漆漆一片中,他就坐在陰影中,強迫薄嵐講她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的“玉纖阿的舊事”。薄嵐自己都回憶起了以前的細枝末節,她講玉纖阿已經講得乏味,範翕卻逼她一遍遍重複。
薄寧來要人。
範翕還不肯還。
他是燕王,來做這個諸侯王,和衛天子所在的洛邑不同,在燕國朝堂上,百官在乎關心的,不僅是朝政,還包括王上的婚事。燕君已經十九,身邊無一女伴,未免說不過去。他們猜燕君是否有疾,範翕就將可憐的薄女郎推出去。
總之範翕每夜都召薄嵐。
薄嵐一時被傳為“燕君寵妃”“王上愛妾”。
薄嵐暗恨不已,欲哭無淚。人人都說她每夜和範翕在一起,隻有她清楚範翕每夜都在發什麼瘋。薄嵐曾經愛慕範翕美貌,但她現在已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和範翕日日相處,已對範翕生不起一點兒好感。
隻覺他可怕,覺他陰險。她明明是未嫁女郎,卻被燕國朝臣傳成了“禍國妖姬”,好似範翕不娶妻不納妾,都是她造成的。
明明是玉纖阿造成的!
薄嵐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玉纖阿了,但她此時要是還不知曉玉纖阿和範翕的私情,她就是傻子。她暗驚,想範翕竟然覬覦公子湛的未婚妻,想玉纖阿身份原來那麼高貴。可惜玉纖阿現在被囚於丹鳳台……就換範翕拉著薄嵐發瘋了。
薄嵐偷偷寫信向自己兄長求助。
薄寧卻已認命。
他自知理虧,自知範翕是在替虞夫人、替玉纖阿報複薄家。範翕和薄家有合作,便不想將事情做得太過分;範翕隻帶走薄嵐一人……薄寧便寫信勸妹妹忍耐,說也許等三年,薄嵐就得救了。
薄嵐收到兄長的信就關在屋子裡哭了一天,但是晚上還是要去見範翕。
範翕之病態,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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