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纖阿含笑:“我不必交代。我隻用保下我的府邸,府中衛士何時儘戰死於諸位郎君的鐵蹄下,沒有人再能攔住郎君們踏入我府邸的步伐,纖阿一介小女子,自然不敢以身相試。到時纖阿自然會自刎於庭,向天子交代!”
府門外的諸人:“……”
內宦們驚:“夫人,您可千萬不能衝動!天子絕無逼死您的意思!”
衛尉統帥焦怒:“你、你……”
雙方對峙,玉纖阿寸步不讓。衛尉統帥幾次想踏入燕王府邸,宮中來的內宦們卻拚命攔著統帥,求他們千萬不能逼死燕王後。燕王後死了,大家沒法向天子交代啊。門外兩撥人馬爭吵,統帥看向玉纖阿的眼神漸次發涼,變得森寒。
內宦滔滔不絕、可憐兮兮:“君夫人,您便隨我們入宮吧?您想見燕王的屍首,想知道燕王如何逝去的,陛下都必然幫夫人查清啊。夫人何必在這裡……”
玉纖阿柔聲歎,美目望著衛尉:“我也不想留在這裡,但是我不能將我的家讓出……”
內宦還要苦苦哀求,等得不耐的衛尉統帥一把推開礙事的內宦,手臂抬起,當即就要下令:“給我上——”
身後馬蹄聲起!
一道男聲怒來:“誰敢?!”
衛尉統帥一回頭,見快馬加鞭,諸郎策馬而來,快如雷電。為首者下馬,大步向此方向走來,步履急促,臉色沉冷。
統帥認出,這是暗衛司的首領成容風——也是燕王後的兄長。
統帥回頭,看向那立在府門內的驚鴻般的女郎,玉纖阿。他終於明白,原來玉纖阿拖延時間,是在等成容風。
然而成容風統帥暗衛司,又不統帥衛尉軍隊?何懼之有?
衛尉統帥心中思量輕重,仍是咬牙:“成二郎,勸你不要阻此事——”
“報——”
統帥的話沒說完,又有一道來自巷外的急報傳來。
兩次三番被人打斷!
衛尉統帥麵如黑墨,陰森森地看過去。見是一個騎馬衛士從馬上下來,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而是疾步入府,向玉纖阿報:“君夫人,太子遇刺,危在旦夕!”
玉纖阿眉目間神色一怔忡。
內宦那邊先愣:“什麼?太子遇刺?走!我們快回宮!”
統帥那邊也一把抓住那衛士,急聲:“你說什麼?太子出事了?哪來的消息?如何傳出來的?”
那衛士被統帥搖得麵如土色,還堅持著回答:“王宮剛傳出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
統帥怔住。
太子遇刺,危在旦夕……社稷將生變!
會有許多無法預料的事發生!衛尉巡察整個王城,太子若是在王城中遇刺的,那和他們脫不了乾係……統帥一時也著急,覺得燕王府這樁破事,比起太子的性命安危,簡直不值一提。
統帥最後不甘地看一眼燕王府,到底選了和方才的內宦們一樣,反身離開,向王宮而去:“走!”
燕王府外,方才熙熙攘攘,如今人馬瞬間散開,空出一大片空地,門可羅雀。
隻成容風和自己這邊的兒郎們還在。
成容風皺眉。
聽妹妹玉纖阿柔聲提醒:“太子殿下遇刺,兄長不去看看麼?”
成容風,必然是要去看看的。
但是成容風,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成容風騎上馬,忽而回身,看向燕王府邸。倒塌的府門後,玉纖阿仍安安靜靜站著,垂著目,目有憂色。這位女郎,將表麵功夫做得極為好,她目中憂慮,真的表現出了對太子遇刺一事的掛心。
然而!
為何那衛士,要向玉纖阿彙報太子遇刺的事?難道玉纖阿一直很關心太子?或者玉纖阿一直在等著這個消息?
玉纖阿請的真正助兵,不是他成容風,而是太子遇刺的這個消息?
玉纖阿憑什麼覺得太子一定會遇刺,一定能夠解燕王府的危機?
成容風開口:“玉兒!”
玉纖阿抬目,滿目憂色,看向兄長。
成容風望她片刻,忽而沒有了詢問的興趣。這個妹妹目中清明,憂色滿滿……在所有人麵前都把表麵功夫掛在臉上,自己有什麼擔心的呢?
成容風隻低聲:“玉兒,小心些,彆太過分。”
玉纖阿目中輕輕閃動,看成容風策馬離去。
人都散後,玉纖阿麵上的憂色仍不退。她平靜地吩咐眾人將府門給重新安好,自己慢悠悠向府內走。她麵露憂色,心中卻冷笑:看來衛三公子到底動手了。
很好,第一步已經開始了。
但她還要再加仇恨!
她要讓衛王後發瘋!
要衛天子發瘋!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然而玉纖阿又默默地想,第二步,她是該動衛二公子呢,還是衛三公子,或者……選薑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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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遇刺,隻熬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逝了。
王後聞之發瘋,怒殺所有當日陪在太子身邊的人。王後要一一問罪,要殺衛三公子。衛三公子被綁到王宮,被天子所救。
天子和王後大吵,自稱此事絕和衛三公子無關。
王後冷而怒:“與他無關?你憑什麼說與他無關?我一共三個兒子,不是他做的,難道還是我另外兩個兒子做的麼?”
衛天子道:“你並沒有證據,就要殺王室血脈!你這個毒婦!”
王後幽聲:“衛三郎,是你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一定是被你的兒子殺的……薑雍,你不替我的兒子報仇,卻要保你另一個兒子?薑雍,你心腸未免太狠!”
衛天子暴怒道:“那也要有證據!我一共才幾個兒子,豈能被你一一殺掉?若不是你妒忌,我的血脈怎會才有這麼幾個?這都是你釀的禍,是你的錯!”
王後尖叫:“我不管!我就要殺衛三郎!他殺了我兒子!一定是他!”
衛天子一字一句:“王後瘋了,將王後關起來,不要讓她出去發瘋。”
說罷,天子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殿宇輝煌,人心戚戚。
衛王後坐在宮殿地上,久久靜坐,忽然,她聽到外麵宮女怯生生道:“王後,公子琛、公子湛、與四公主一起來看您了。”
公子琛,是衛王後的第二子。公子湛,是衛王後的幺子。四公主,是她的女兒。
衛王後一動不動。
忽然俯首,將臉埋於掌中,哭出了聲——
她的兒子!她的兒子!
她的長子,就這般死了!
如何忍!如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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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劃破寒夜,淩厲如刀入夢,直插人心!
齊王在睡夢中,忽從夢境中行來,喉嚨中被一口濁痰堵住。齊王發鬢白,手枯瘦,平時再睿智,年紀大了,也不過和尋常老人家一樣羸弱。他喘著粗氣,趴在床榻邊咳嗽了一會兒。
他啞著聲音喊道:“來人!來人——”
電光再次照亮高殿。
齊王忽然發抖,渾身血液凝固住。
他看到榻外大殿空地上,夜光幽幽。殿外大雨滂沱,殿中床榻外,卻站著一個人。
那人直裾玉冠,麵容掩在黑暗中,看不甚清。
不知站了多久。
許是察覺齊王醒來了,那人緩緩地,向床榻方向步來。
繡著暗金卷草紋的長袍劃過地麵,長袖曳曳,那從黑暗中走出的青年,麵容一點點清晰。高挺鼻梁,懨懨神情,看人時那般幽冷的氣勢,孤高傲然,洶湧的王者之氣……齊王脫口而出:“周天子!”
他渾身出冷汗。
害怕得發抖!
周天子已經死了!已經死了!這是齊國王都,是他的地盤!周天子豈會出現……但緊接著,齊王就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宮殿。
這是陌生的宮殿。
齊王開始恐慌:“周天子……陛下?陛下!不是我殺的您!是衛王,是衛王下的令!陛下,老臣從不敢忤逆您……”
他驀地住了口。
因電光再次劈開悶夜,光照在那人臉上。
齊王看清了,那不是周天子。
而是比周天子年輕很多的……公子翕。
是燕王殿下。
齊王恍惚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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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立在宮殿中,肖似周天子的麵孔,讓齊王不敢直視他。
範翕幽靜如鬼魅。
他站在寒夜中,麵容玉白,眼睛如星。他凝視齊王片刻後,垂下濃長眼睫,聲音低柔的如同說情話一般:“死老魅,刺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