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翕站在遠方閣樓上,靜靜看著下方的男女私會。
他本與人在此談政務,卻不妨看到了這般有趣的畫麵。
玉女和公子湛在街上行走,邊說邊笑,玉女的手還被薑湛握住。之後二人對視很長時間,深情專注,不愧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範翕幽靜地看著,泉安在旁擔心地看他。
泉安道:“……也許有誤會。”
範翕沉聲:“沒有誤會。她心動了。她故意找我不在的時候與他私會,我倒像是惡人,拆散他們一般。”
他垂下長睫,有些傷感地笑了一下。
他淒聲:“她若這般躲我,這般厭我,我縱是再做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他又幽幽道:“她若不是姑姑的女兒就好了……若是沒什麼家世的女郎就好了。”
他就可以為所欲為……想得到她,就得到她。
泉安不能勸。
看範翕俯著眼,目中嫉妒無比。範翕全身發抖,他的憤怒傷懷、仇恨嫉恨,如潮水般席卷他,將他吞沒。此時的公子翕,如置身修羅地獄一般,泉安不敢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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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女夜裡回府,下馬車正要步行入府門時,她聽到旁邊幽涼的聲音:“你回來了啊。”
玉女一頓,側頭,看旁邊牆頭,靠站著一個白衣輕袍的公子。
範翕看著她,笑不達眼:“與他玩得可開心?”
玉女盯他片刻,覺得他狀態有些不對。她便擔心走近他,柔聲:“你怎麼了?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玉女一走近,範翕就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臂,將她一下子扯到了他懷裡。玉女撞入他懷裡,鼻尖撞上他胸膛,吃痛地“啊”了一聲,下一瞬,下巴卻被人挑起來了。她被迫仰頭,看到範翕通紅的布滿血絲的眼底。
他冷聲:“你還敢騙我!我是對你太好了,你才敢騙我。”
他古怪地笑。
涼颼颼的。
玉女蹙眉:“你發什麼瘋?”
他手指勾著她下巴,盯著她漂亮的臉蛋,一邊笑,一邊詭異的:“我沒發瘋,我要你成為我的女人。我好好說你不聽,那我隻能……”
他盯著她鮮妍如花瓣的唇,喉嚨輕輕滾了一下。他目中光暗,俯身扣住她後腦勺,向她的唇壓去。但是玉女伸手,捂住了他的唇。範翕正要發怒時,聽玉女一聲極為嚴厲的:“範飛卿,你喝酒了?!”
她怒:“你竟敢喝酒?!你不知道你不能喝麼,你不要命了?!”
她語氣一下子嚴厲十分,讓範翕怔一下。他遲鈍地眨下眼,本是他強迫地抱著她,玉女卻伸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她憤怒地拉他:“跟我走!”
範翕:“……”
他被她拉得一趔趄。
方才的陰狠跟做夢似的。
他遲鈍地被她拉著走,腦子混沌無比,勉強想起自己是要來做什麼的。他停下步子不肯被她帶走,強聲:“我要你成為我的……”
“啪!”
他手背被女郎回身,拍了一下。
她麵沉如水,瞪視他:“不要胡鬨。跟我走。”
範翕:“……”
範翕生氣,他還要再強勢起來,玉女已經高呼喊人:“來人!將公子翕幫我扶入府,他喝醉了,讓侍女去拿醒酒藥。”
範翕:“……”
玉女回頭,問他:“泉安呢?沒跟著你麼?你一個人跑出來的?你怎能一人亂跑?”
她又哄他:“你頭痛不痛,難不難受?”
玉女低頭思量:“算了,還是請醫工看一下吧。”
範翕:“……”
他已經喪失了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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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府晚上是不歡迎公子翕來的,玉女卻非要將範翕帶進去。不光要把範翕帶入自己的家,她還直接將範翕帶去了自己的屋舍,讓長公主生氣卻沒辦法。然後玉女那邊又忙起來,一會兒讓侍女拿醒酒湯,一會兒要醫工來。
她讓範翕坐下,摸著他冰涼的手,又時而撫摸他滾燙的額頭。
玉女心焦,因知他不能喝酒。她心中又氣又傷心,想他怎能這般糟蹋自己的身體?他健康地活著不好麼,他如今無病無災,是多少人辛苦的結果?結果他飲酒!竟然飲酒!
範翕伸手,撫摸她麵容。他打量她,輕聲:“你是為我擔心麼?”
玉女冷著臉:“起開!”
範翕頓一下。
她說:“我不和酒鬼說話,說了你也記不住,第二天必然忘。”
她蹙著眉,坐在範翕身邊,一直查看他的身體。因她幼時與範翕玩,是哄過他喝酒的。她自己千杯不醉,拿酒當水喝,就以為彆人也一樣。她哄範翕喝酒,讓範翕病了一個月,那時她被嚇得不輕,還以為他要被她害死了。
之後虞夫人告訴她說範翕身體不好,玉女才含著淚記下,日後時刻不敢忘記,不敢再拿範翕的身體開玩笑。
她眼圈通紅。
她這般重視他,盼望他長命百歲,無病無災……他怎能自己偷偷飲酒呢?
範翕望她許久,看她目中清光流動,湖水瀲灩。
他伸手去勾她的手,柔聲:“你不要生氣。”
玉女依然:“我不和醉鬼說話。”
範翕強聲:“我沒醉!”
玉女瞥他:“那你知道你今晚是來做什麼的麼?”
範翕一下子卡頓。
玉女就一歎,手再次搭在他額頭上,覺得他溫度還是滾燙。她心中更憂,卻哄小孩一般哄他道:“乖,好好吃藥睡覺,明日就好了。千萬不要病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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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府上一晚上人仰馬翻,醫工被請來,聽說病人隻是喝了酒,那女郎就緊張地非要讓他給看看。醫工眼皮直抽,卻還是給公子翕檢查了一番,他來的時候,公子翕已經昏睡了過去,靠在女郎肩頭,鼻息沉重。
玉女關心問:“先生,他這是喝了多少酒?”
醫工:“……恐怕沒多少吧?女郎放心。”
玉女:“可是他已經昏睡過去了。”
醫工:“……當是酒發作了吧。”
玉女追問:“真的沒事麼?我摸他額頭滾燙、手心冰涼,他次日會不會生病?”
原本醫工覺得一個醉酒而已,不算什麼,但是玉女這般緊張,弄得醫工也緊張起來,最後還是給範翕開了幾服藥,玉女才鬆口氣,放醫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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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其實隻喝了一杯酒而已。
他借酒壯膽,想去質問玉女。
結果他在外麵等玉女,氣勢才端起來,被玉女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她生起氣來,就將他嚇了一跳。
之後她帶他回去喂他喝湯喝藥,範翕不知道她對他做了什麼,他想解釋自己也沒多醉,但是看玉女沉下的臉,他沒敢解釋。
再之後大約酒勁上頭,他真的睡了過去。
夢中頗為懊惱。
覺得自己什麼也沒做,白白錯過了“酒後亂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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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時,範翕擁著被,靠在床柱上,虛虛看著半空發呆。
玉女聽侍女說他醒來了,她梳洗之後進屋,看他呆呆坐在床頭出神。玉女便坐過去,觀察他:“頭痛麼?”
範翕回過神,看向她,半晌後,他搖了下頭:“我沒生病。”
玉女哼道:“那多虧我發現得早,若是任由你折騰,今日你就要開始病了。”
範翕不語。
玉女看他神色懨懨,疑心他還是生病了、卻不願告訴自己,玉女便試探他:“你還記得昨晚的事麼?”
範翕靜了一下,抬眼看她:“我不記得了。”
玉女心想果然。
但是範翕說:“我雖然不記得,我卻大約知道我想做什麼。”
玉女敷衍一笑。
範翕看她不信,他垂下眼,淡聲:“我看到你背著我,和公子湛私會。我非常生氣,我自然知道我想做什麼。”
玉女怔住,她靜一下,想到了他昨夜眼底泛紅血絲的模樣。她略有些急、又心虛地解釋:“我並不是背著你私會!那是有緣故的,你聽我解釋……”
範翕淡笑:“不用了,我知道你什麼意思。”
他擁被而坐,清寂孤獨,長發散頰。他目光清泠泠地看著她,靜靜道:“玉兒,我喜歡你。”
玉女怔怔看他。
範翕道:“我知道什麼叫喜歡。喜歡是嫉妒,是占有,是無法控製。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非常地嫉妒,我被仇恨洗了腦,那瞬間我隻想殺了他,讓你跟我走。我以前不知道……但我現在知道了。我必是喜歡你的。”
玉女感覺到自己心臟狂跳,她一下子握住他的手,顫聲:“你、你知道了?”
他垂著眼:“我喜歡你,才不願意你和其他人玩,不願你和其他郎君說話笑,不願你和其他人定親。我是喜歡你的,我以前隻是不知道那叫喜歡。但我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你隻能和我在一起。”
他露出一個蕭索的笑。
緩緩反手,範翕將玉女的手握在手中,他盯著她:“我說這些,並不是強迫你非要和我在一起不可。我想要你給我個機會。”
他紅著眼,微笑:“我求你給我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證明我不是你以為的那般風流花心的郎君。我想要個機會,和公子湛公平競爭的機會。你不要總覺得我不好,總是不信任我。他可以和你私會,你為什麼不給我這個機會?”
玉女怔望他許久。
她道:“你的三妻四妾呢?你的紅袖添香呢?”
範翕隻笑:“我喜歡的是你。我從來就沒喜歡過彆的。我以為我會喜歡彆的,但我還是隻喜歡你。我一直都是隻喜歡你的。”
玉女眼中波光流動,她久久地凝視他。她顫顫地伸手,撫摸他瘦削清寂的麵頰。她心中酸澀,又心中快活。他說的這般好聽,他向來喜歡甜言蜜語。然而她竟有些信他說的是真話,她是一直對他抱有無限寬容的。
不管他怎樣,她始終對他心軟。
玉女喃聲:“你發誓,你這次沒有哄騙我,說的是真話。”
範翕伸手按住她後腦勺,將她壓入自己懷裡。他擁抱她纖瘦的肩,貼著她的耳柔聲:“我發誓我這次沒有說謊,我沒有騙你。玉兒,你給我個機會吧。我也想追慕你,也想和你私會。你會知道我才是你的愛人,才是那個該和你成親的人。”
他閉目,輕聲:“我和你,一定會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