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老叟,一驚一乍地還嫌不夠駭人嗎!”
有人登時怒斥,也有人好奇。
“你想起什麼來了?”
趙祥瑞,也是方才跟方辛搭話的內門弟子,起身主持大局道,“如今我們困身在此,應當共同思考出去的方法,大家有任何線索或者想法,儘可說出來。”
他望向東南的方向,“想必大家也感應到了,這結界內還有一股龐大的魔氣,若我猜得沒錯,便跟昨夜來襲的魔物有關,我們更要做好隨時應對的準備……”
話音剛落,忽見遠處白霧之中,走來兩道人影。
眾人皆是大驚,以為便是那妖獸幻化出的人形。
直到聽到蕭起鶴的聲音:“瞧瞧你們一群人,跟個驚弓之鳥似的,是人是妖都分不清楚?”
眾人又都放下戒心。
倒不是他們慧眼識人清,而是蕭起鶴這洋洋自得叫人牙癢癢的德行,那妖獸想必還學不成十分像。
至於另一道人影……
一名渾身上下處處都普通的灰衣道者。
實在是不起眼,眾人掃過一眼,就又把注意力聚集在蕭起鶴身上。
如今章蘊遭了重創,他們之中隻剩下蕭起鶴有些能耐。
一直和小書生安靜待在角落裡的南鵲,此刻連眼都沒敢抬,盼望著他不看那道者,那道者也看不見他。
他更加努力地縮小存在感。
不知是不是他內心的祈禱生了效,那道者徑自走到了另一個方向,全然好似沒注意到他。
呼。
南鵲憋著的一口氣可算是能悄悄敞開了。
小書生眼看著道者去了彆處,正想起身跟對方打個招呼,被南鵲一把拽下,捂住嘴巴。
“唔唔阿……”
他困惑不已地看著南鵲搖頭的動作。
隨即一想,不跟那仙長一道的話。
阿南就是他的。
同意。
南鵲看著他點頭才鬆開手,窩在人堆裡,聽那名內門弟子與蕭起鶴的對話。
得知北獄魔頭並未被捉拿,而是被逃脫了。
南鵲不足為奇。
若那道者真是蘇兀卿,應當是不想提早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以蕭起鶴如今的根基,對付四大魔還是不夠看的。
這兩人能逼得北獄魔頭落荒而逃,在眾人眼裡已經相當厲害了。
當然,是蕭起鶴厲害,可沒人覺得那個冷清清的外門灰衣人厲害。
“這樣說來,那魔物隨時有可能卷土重來。”
趙祥瑞臉色憂愁。
蕭起鶴“嗯哼”一聲,眼尖的他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章蘊,倒沒落井下石。
章蘊身上的傷口暫時被丹藥止住了血,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但若是拖得久了,難免會有性命之危。
“我方才過來時看你們說得起勁,在說什麼?”
“哦,正要說……”
趙祥瑞看向那名胡須老者。
老者臉上經由歲月雕刻的紋路和溝壑,以及渾黃眼眶中蕩漾起來的熱烈,讓人不免對他接下來講訴的這個故事信服了幾分。
“約莫是七十幾年前的事了,楓袖山莊的莊主的愛妻胎早產子,滿山楓葉一夕之間儘數綻開,被視為吉兆,莊主大喜,為其子取名為‘七夜’,又因心疼愛妻孕中辛苦,是以黎七夜跟隨母姓……”
“後來也如莊主所料的那般,黎七夜雖是未足月降生,但天資聰穎,修行之境,猶破竹勢,自他接管楓袖山莊後,短短幾年間,就將楓袖山莊在仙門中的排名帶領到了百門之內,之後更是節節攀登,一度登上前二十,楓袖山莊上下,無一不為此而歡喜自豪,然而——”
就在仙界皆以為楓袖山莊還能再上一層樓之際,黎七夜卻放緩了腳步。
黎七夜是藥修。
以一己藥修之身,將整個楓袖山莊帶領到仙門前二十,已經是仙界之奇,然而,黎七夜也知曉,這已是他的極限。
就在這時,無妄三千卻向他傳達來交好之意。
無妄三千以術法聞名仙界,門主垣珩所擅幻術,多年前曾以踏墟之境,打敗過踏入仙境的仙人。
兩座仙府境遇相近,地位相當,就連主人也皆是少年英才,同樣地壯誌淩雲,不滿足拘泥於現狀。
於是一拍即合,當下結為道侶,各取所需,突破窘境。
黎七夜在藥修上的造詣可謂登峰造極,有他為輔,垣珩的幻術能布置得更加神不知鬼不覺,還能使人沉浸其中,毫無破綻。
而垣珩雖精通幻術,在劍術上卻也不容小覷,深諳同修兩術之法理的他,也慷慨地分享給了黎七夜。
兩人本就勤勉刻苦,聯姻後修為突飛猛進,八年間,各自將所在門派帶進了仙門前十,仙界一時傳為佳話。
“隻是後來某一日……兩人突然分道揚鑣,各自退回到各自的仙門,好似再沒了瓜葛……沒人知曉這其中的原因,隻是後來不久,黎莊主就身亡命隕了,殞命之地,便是北澤——”
“然後呢?”
眾人耐著性子等了半天,沒聽見下一句。
胡須老者搖搖頭:“這我倒是不知了,很少有人知曉其中的原因,隻知道黎莊主隕道後化為了七夜花,而那垣珩聽聞後也沒了消息,是後來有人來采靈草才發現有靈獸守護在此。”
“所以人們就揣測那靈獸便是垣珩?”
老者:“不錯。”
“既是揣測,又從何得知那是垣珩?興許人隻是回無妄三千閉關修行了呢?”
老者:“不可能,那垣珩之後連無妄三千遇襲都未曾現世,他若是未亡,又怎麼會拋下一手建立的無妄三千而不管?”
“那也不可能便是殉情,他們二人隻為利益結合,哪有什麼感情而言。”
此話一出,有人持有不同態度:“不是說他們傳為佳話,想必平日是有感情的。”
“所以這跟我們現在的處境有什麼關係?”
暴脾氣的方辛焦躁難安,狠狠瞪一眼仿佛在浪費時間的老者。
“你這老頭,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存心戲耍我們?”
胡須老者枯槁的麵容上也很是難看:“老朽說的可都是實話,若那妖獸真是垣珩,便極有可能,我們從進入結界的那一刻,就已經掉入了他編織的巨大幻境裡……”
“那依您之見……”
趙祥瑞麵對這位閱曆豐富的老者,語氣就要客氣許多。
胡須老者:“須儘快找出破解之法,否則我們將同墜幻境,再難清醒。”
“可去哪裡去找破解之法?我們連他們兩人為何分開都弄不清楚。”
說這話之人可見對胡須老者有了八分信任,危機迫在眉睫,不信也沒其他法子。
“我看你們是不是忘了?”
方辛忽而道,“我們之中,不是有人能單槍匹馬膽敢與我們的蕭大少做交易,在北獄魔頭的掌下活命,甚至,還能在結界處找到正確的路線,猶入無人之境?”
小書生:什麼單槍匹馬,我不是人??
可此時沒人管他的想法,此話一出,眾人竟是不由自主地朝著同一個方向看去。
這靈地之內,有什麼秘密都掩不過他們的耳目。
南鵲又一次體會到了被所有視線聚焦的壓迫感。
“另外,我們還從幾名與之交過手的三個外門人口中得到消息,那蜃所製造出的幻象,竟絲毫沒有攻擊你們的舉動,對此,你作何解釋?”
方辛眼一眯,繼續逼問南鵲。
其餘人,自然對他的話沒有異議。
就連蕭起鶴,也有些存疑,眼神看著南鵲,想要聽聽他怎麼說。
南鵲:“我……不是幻象。”
“你說不是就不是?誰能證明?”
“我!”小書生舉手證明,“我跟阿南一直都待在一塊兒,可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幻象。”
“你不算!”
小書生:……%#☆*!
那人丟來一句:“除了這個書呆子,還有沒有其他人能證明?”
小書生能屈能伸:“還有一名仙長。”
抬手指了指某個方向。
眾人隨著他的示意看去,便見到那名隱匿在人群的灰衣道者,頓時嗤笑:
“你說的自己信嗎,沒看見人都不願跟你們待一塊兒?”
話音剛落,便見那少年飛快起身,屁股一挪換了個方向,身影往那道者身後一藏。
與此同時,之前在道者耳邊響起的默念: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也隨之一頓,換成了:
【如果他真是蘇兀卿的話,應該不至於因為之前我丟下他獨自逃命(偷跑)的事,把我推出去,應該……吧?】
南鵲不確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