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南門進去,要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時,謝韞步履不停,直到在一處轉角,透過一片片花團錦簇,在枝葉空隙處,一張熟悉的小臉印入眼簾。
淨斂渾身一震,那是誰,桑姑娘!
淨斂按捺住激動,在確信主子的確往那看了一眼後,才鬥膽開口:“主子,桑姑娘也來了。”
謝韞收回目光,道:“嗯,所以?”
一般來說,公主府的宴會,桑窈根本進不來,她怎麼會在這裡?
不會是聽說他要來,然後故意混進來的?
這個女人不至於吧。
他停下腳步,問:“殿下給她發帖子了?”
淨斂哪能知道這個,不過他揣摩了一番,非常識趣的看著獨身一人的桑窈,提議道:“要不…去問問?”
宴會尚未正式開始,桑窈因為不認識什麼人,去到之後便熟練的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站著,看似在賞花,其實是在發呆。
直到她不慎看見了不遠處的李瑤閣,並成功與她撞上目光。
完蛋。
這個地方已經不安全了,她已經感覺到李瑤閣蹙眉看著她了。
正當她提步要走時,卻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窈窈?”
桑窈抬頭看過去。
來人麵龐清雅,身姿挺拔,正是前幾日才見過的那位狀元郎楊溫川。
桑窈對他的觀感有些許複雜。
她一方麵覺得這人知禮博學,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新科狀元,之前又為她說過話,好像是個很好的人。
可另一方麵,她又覺得這人也太自來熟了些,話還沒說幾句呢,窈窈就叫上了,弄的好像他們多熟一般。
但桑窈總不能不給人麵子,略顯尷尬的叫了句:“楊大哥。”
楊溫川看了眼她麵前零星的小花,道:“這的花太少,怎麼不往前走走?”
當然是因為往前走人就多了。
她隨口道:“那些我方才已經看過了。”
又在騙人了。
楊溫川又道:“待會要開宴了,一起過去嗎?”
桑窈拒絕道:“你先去吧。”
楊溫川雙手背在身後,沉默片刻後,十分惋惜的歎了口氣,道:“…窈窈,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桑窈這才扭過頭去看他,“嗯?”
楊溫川默默不語。
桑窈盯著這張眉目清朗的麵龐,在樹影斑駁中,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忽然洶湧而至。
早已被塵封的模糊記憶漸漸露出一角,這張臉也漸漸同她記憶中一個愛笑的小少爺劃上了等號。
桑窈因為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她幼時身體很不好,連學會說話都比彆的小孩晚,聽說江南水土養人,他爹就將她送往了江南。
她在一個煙雨小鎮裡待了快兩年。
那時的桑窈才七八歲,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一開始來到那個鎮子時她其實並不開心,那裡雖環境好,可爹爹和姐姐都不在她身邊,也沒人陪她玩。
後來在某一段時間裡,隔壁突然搬來了一戶人家,裡麵有個眾星捧月的小少爺。
小少爺朋友很多,每次看他們一起玩,桑窈都羨慕壞了。
後來不知道是那一天起,那個小少爺注意到了她,他問她:“你怎麼總是偷看,你叫什麼名字?”
桑窈就說:“我叫窈窈。”
後來他們不知怎麼就熟悉了起來。
在她無聊又貧瘠的生活裡,這個哥哥是為數不多會耐心陪她玩的人。
在那個寂靜的煙雨小鎮,他會帶年幼的她去河中淺灘捉魚,跟一群小孩一起放風箏,蕩秋千,偷桃子,少年有時會給她帶好吃的,偶爾還會捉小蟲嚇她。
隻不過這位哥哥並沒有在那裡待很久,僅半個月的時間,他就走了。
臨走時送了桑窈一隻樹葉編的小兔子。
此去經年,小兔子早已不見,桑窈也已經忘記了那位小少爺的相貌,聲音,甚至他的名字。
但淺灘冰涼的水,好不容易飛起來的風箏,長滿青苔的石板,都早已成了她記憶裡的江南。
她心跳飛快,睜大眼睛道:“你是…阿川哥哥!”
舊人相逢,她因為激動,聲音不算小。
至少淨斂聽的很清楚。
他不由臉一黑,阿川什麼?
沒聽說過桑姑娘跟這姓楊的認識啊!
淨斂偷偷瞥向主子。
謝韞仍然是一張八風不動的冷臉,他重新邁開步伐,道:
“如果你覺得這種事很值得去問的話。”
“我不會攔你。”
又開始諷刺他了。
淨斂默默跟上,心道不是你先問出來的。
狗脾氣,誰伺候誰倒黴。
他低頭,熟練認錯:“屬下知錯。”
但事實上,桑窈剛叫出來就後悔了,她七八歲的時候這樣叫到沒什麼,如今都十七八了,總覺得怪怪的。
況且因為時間實在太久,那時年紀又小,這會反應過來,還是有幾分拘謹。
激動褪去,她壓低了聲音有幾分不好意思,道:“居然是你啊。”
楊溫川道:“我可是一眼就認出你了啊。”
桑窈小時候雖然身體不好,但不妨礙她臉上肉乎乎的,長大後她臉蛋就瘦了很多。
這個話題觸及到了她的敏感點,桑窈道:“……我應該沒那時候那麼圓了吧。”
兩人說話間,昭元長公主走了出來,桑窈便隨同楊溫川一起往前走了一段。
長公主如今年歲已經不算小,看著卻很是年輕,就像是那天看見謝夫人一樣。她的衣飾也並不複雜,這般簡單的裝扮讓她看著十分的親和。
直到她在公主身旁看見了謝韞。
興許是如今她已經同謝韞正兒八經的說過幾回話,也漸漸不再對謝韞的愛慕匪夷所思,她現在這樣瞧謝韞都不覺得緊張了。
桑窈小聲念叨:“他怎麼也來了……”
楊溫川聽見了桑窈的聲音,朝她這邊微微側頭,輕聲道:“窈窈認識他?”
桑窈連忙搖搖頭,有幾分心虛的道:“我隻是知道他。”
楊溫川也未曾多問,而是耐心道:“昭元長公主算是謝大人的表姑,這場賞花宴一年才這一次,他應當是不好回絕。”
楊溫川不說,桑窈還不知道長公主同謝韞有這層關係。
楊溫川又道:“對了窈窈,還沒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桑窈原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在這。
但是現在看著眼前的謝韞,她覺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答案。
就為了見她一麵,真的值得嗎?
她可從未參加過長公主的宴會,他這樣難道不怕旁人生疑嗎?
桑窈看向謝韞的目光越發複雜,這個男人,他真的不至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