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軟親和的嗓音散在精致雅韻的房間內, 桑窈的心卻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開始進入正題了。
果然,事態還是在往她想象中那樣發展。
謝韞方才肯定是已經同公主殿下說過什麼,所以這會公主才旁敲側擊的問她。
說不定待會就要暗示她離謝韞遠點了。
桑窈低著腦袋, 按捺住心中的緊張, 挑了個委婉的說法道:“算不得熟,臣女同謝大人隻是有過幾麵之緣而已。”
陸長泱了然的嗯了一聲, 仔細觀察著桑窈的神色, 又半是玩笑的道:“可阿韞道你們幼時便見過,言辭之間對你評價頗高,本宮還以為阿韞中意你呢。”
謝韞這廝, 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就他們小時候那話都沒幾句的見麵也能稱之為見過?
桑窈越來越痛苦了, 她原本就是不想惹人注意的性子, 這會不僅麵對的是尊貴的長公主,討論的還是這般話題。
她不敢承認,也不好說謊,這會因著心虛,少女的臉頰漲出粉色,然後低聲道:“…殿下您說笑了。”
少女未曾否認他們幼時見過, 也並未對謝韞喜歡她而表露驚訝。
該問不問的, 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窗外天色越來越暗, 就連支摘窗掠進來的風都大了許多。
陸長泱看了眼窗外,蘆清便在一旁道:“殿下, 好似是要下雨了。”
陸長泱隻好遺憾的歎了口氣,道:“早上還好好的, 怎麼這會說變就變。”
她看向桑窈,又和善道:“罷了,本宮就不耽擱你了, 桑姑娘你還是先行回去吧。”
這就結束了?
桑窈心中不由一喜,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透露了最重要的信息。
她剛應聲,陸長泱就又淡淡吩咐了句:“對了,去把阿韞叫進來。”
蘆清應了一聲:“是。”
桑窈精神一震,他不是走了嗎?
謝韞確實本來該走的。
方才筵席一散,謝韞就被陸長泱給叫了過來,隻是兩人還沒說幾句,就有人通報桑窈過來。
陸長泱便特意囑咐他在外麵等著,萬不可先走,道是有要事相商,等桑窈走了會與他再議。
謝韞走進內間,站在桑窈旁邊。
偌大的房間似乎突然間變得狹小起來,桑窈默默抿著唇,覺得氣氛古怪。
陸長泱活動了下脖頸,神色疲憊,對著兩人擺了擺手,自然而然道:“阿韞,你不是也要走嗎,正好,送桑姑娘出府吧。”
“正好本宮也乏了。”
“……”
氣氛沉默片刻,謝韞抬起眼眸,道:“這就是殿下所言的要事?”
陸長泱瞥他一眼,隨口道:“今兒要下雨了,本宮下回再同你說那要事。”
眼看謝韞又要拒絕,陸長泱沉下臉來,目光帶著幾分不滿,率先道:“你不願意?”
*
片刻後,原本還算熱鬨的內間便隻剩下陸長泱同蘆清兩人。
蘆清將支摘窗放下,隔絕了外頭漸起的風,她看向陸長泱的神色,道:“看來殿下對桑姑娘很滿意。”
陸長泱放下手中的瓷杯,回想起方才的桑窈,少女相貌豔麗,目光純淨,有什麼小心思都寫在臉上,十分可愛。
她道:“一個沒什麼心眼的小姑娘,怪不得妙儀喜歡她。”
旁人興許會覺得謝韞日後娶妻,定是是娶個樣樣皆通,八麵玲瓏的女子,但對謝韞稍微熟悉些的,都知道他們並不適合。
兩個鋒芒畢露的人,在一起注定會比較艱難。
謝韞不需要門當戶對,他也無需借助彆人的勢力,他像一把劍,他隻要找到他的鞘。
蘆清又道:“不過奴婢見桑姑娘同那狀元郎關係匪淺,對謝小公子倒是一般般,該不會是謝小公子單相思吧。”
從桑窈進宴起,蘆清就在觀察著她。不同於旁的女孩來到這種場合後總兩兩的聚在一起,或攀附或穩固,她隻是一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雖獨身,卻並不顯得落寞。
看的出並不是強勢的性子,她身上也沒有明顯的功利性,不圓滑,溫軟又親和,十分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同鋒芒畢露的謝韞幾乎天差地彆。
陸長泱哼了一聲,“那也是他活該,誰讓他總那般不爭氣的。”
蘆清掩唇笑了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怪不得謝夫人總是著急謝小公子的婚事。”
“謝夫人若是不說,奴婢還真瞧不出謝小公子對桑姑娘的心事。”
原本謝韞的年歲也算不得大,謝夫人總是著急於此,大多還是因為她這麼多年未曾在自己兒子身上發現絲毫對女子感興趣的跡象,這才總是日夜憂心。
不過若真論蛛絲馬跡,陸長泱莫名覺得,若是換了旁的女子,就算她拿出公主威儀來,謝韞那廝估計該不願還是不願。
“他就是個悶葫蘆,指不定心裡喜歡成什麼樣呢。”
*
屋外風聲呼嘯。
天色說暗就暗,成片的灰雲集聚於天邊,狂風將樹葉吹的獵獵作響,吹的少女裙裾翻飛。
謝韞一言不發的走在桑窈身側,兩人中間隔了足有數尺距離。桑窈心裡還生著氣,這會對著謝韞難有好臉。
她真的一點兒也不喜歡謝韞這樣自作主張的做法。
怎麼著也該跟她說一聲吧?因為莫名其妙收到了帖子,她還以為自己怎麼了,在家擔驚受怕了好幾天。
因為風大,她身子又薄,這會吹的她走路有些費勁,但這並不妨礙她努力的邁開腿走快,冷著一張俏麗的臉蛋,渾身上下都在寫著生氣了。
淨斂跟在謝韞身後,察覺到此刻氣氛不太對,默默不吭聲。
人間的沉默顯得此刻的風聲格外喧囂。
隔了一會,桑窈越想越氣,她倏然停下腳步,氣憤的看向謝韞。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會出去!”
謝韞靜靜垂眸,慢聲道:“首先,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要出府。”
隔了一會,他又上下審視了一眼桑窈:“其次,憑你自己,能找著路?”
桑窈:“……”
他眼裡的懷疑甚至絲毫不加遮掩。
桑窈覺得自己又被羞辱了。
她很想反駁,可是公主府確實很大,她方才跟著那個侍女去斂芳閣就足足走了一刻鐘。
剛才她隻顧著生氣去了,根本不知道現在走到哪了。
她默默環顧了一圈周邊,除了樹還是樹,若是不說這是公主府,她還以為是什麼野外的小樹林。
不僅如此,興許是因為地方偏僻,這周邊竟然一個下人都沒有。
那句反駁又被她默默咽了回去,她抿住唇,不吭聲了。
謝韞的目光落在少女氣鼓鼓的臉蛋上,他眼眸微眯,道:“你在生氣?”
是的!
桑窈不理他。
甚至彆開臉,不想看他。
答案顯而易見。
謝韞沉默了半天。
事實上,他才不關心桑窈是否生氣,隻是眼下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實在令人莫名其妙,秉持著對問題最基本的探尋,他又問道:
“你在氣我?”
他實在不解,她為什麼會生氣,該生氣的不應該是他嗎?
這個女人怎麼總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桑窈這才看向他,道:“不然呢?”
“我為什麼會生氣,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大風將桑窈聲音吹散,她必須揚著聲音才能確保謝韞聽見,這也就使得她看起來越發像個炸毛的小貓。
淨斂默默往後退一步,又退一步。
他已經看不懂現在的發展了,明明主子和桑姑娘還沒在一起啊,這段時間怎麼就發展到又親又抱又鬨脾氣的地步了。
很顯然,謝韞心裡沒數。
但謝韞還是仔細回想一番,繼而道:“就因為我方才沒理你?”
看來她得寸進尺確實有一套。
桑窈蹙眉,他說的什麼東西?
剛要反駁,又一陣狂風起,高高揚起了少女的發絲,粉白的裙裾像風雨裡一朵脆弱的花朵,似乎隨時都要四散開來。
她不受控製的抬起手臂擋風,天空此刻亦愈發陰沉,黑壓壓一片,頭頂龐大又烏黑的雲團內醞釀著一場暴雨,天邊開始傳來低沉轟隆的雷聲,像野獸哀鳴。
桑窈有些害怕了,原本反駁的話被她咽了回去。
淨斂皺著眉看向天空,道:“主子,要下雨了。”
因為長公主喜清幽,故而公主府建造時特地挑了一處背山麵水的地方,占地極廣,方才他們已是走了近路,可這會距離出府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況且此處是府內的香樟林,周邊建築極少。
這雨看起來應當還有一會才能下下來,淨斂便道:“主子,屬下回去拿傘,您跟桑姑娘先上前。”
淨斂走了以後,這偌大一片空地便隻剩下桑窈與謝韞兩人。
她心裡害怕,這會氣也消個差不多了,氣焰也弱了下來。
但她總拉不下臉再同謝韞說話,隻得默默挪了挪腳,又挪了挪,爭取離他近點。
但沒挪兩步,就被男人逮個正著,他冷眸掃著她,十分不留情麵的道:“桑姑娘,你的氣消的挺快。”
桑窈:“……”
這人真的很討厭啊!
她又沒碰他,裝沒看見不就行了嗎!
她哼了一聲,不理他,為了麵子強行忍住害怕,堅決不挪了。
天色越發的暗。
身穿粉白色羅裙的少女緊緊跟在高大的男人身後,狂風揚起少女的披帛,輕輕撫弄男人的垂在身側的手指。
桑窈捏著衣袖,目光緊緊落在謝韞身上。
天際忽而閃過一瞬明亮,一道銀蛇割裂天空,緊接著一聲幾乎震耳欲聾的雷聲刹那間響徹天際。
桑窈嚇得叫出聲來,身體反應快過她的腦子,直接一步越到了謝韞身旁,雙手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同以往低沉的雷鳴不同,這次的雷聲激烈又尖利。
雷聲過去,桑窈總算恢複了些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