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一早出了宮, 輕車簡從,往舊宅去。
五月五, 時氣有些熱了。胡敖攬韁, 緊隨劉藻之後,笑著道:“再過上月餘,陛下出行, 便該棄馬從車了。”
月餘之後, 酷暑難當, 還是在車中舒適些。劉藻笑了笑:“朕倒想請老夫人長居宮中。”
去歲, 她也將外祖母接入宮中, 可惜住了十餘日, 外祖母便以宮中過於拘謹,不及家中自在,不肯再住下去。人老了, 總有些執拗, 劉藻不好強求, 隻得依了她, 自己時常出宮探望。
胡敖便笑道:“陛下再勸上一回,老夫人心軟, 興許就允了。”
劉藻卻不抱什麼希望, 隻是心中還是想外祖母能入宮來住的。老人家年歲大了, 到底需人照料, 劉藻在宮中時常牽掛。
到舊宅,門前還有清水未乾, 是晨間灑掃留下的痕跡。門上的漆想是新上的,較上回來,更新了些,新歲時懸掛的桃符卸下了,改插了艾草,以應時節。
單看這一扇門,都是過日子的世俗氣息,是宮中沒有的。
今日端陽,家中也要過節,老夫人猜到她要來,早已使人在門上等著。劉藻方一下馬,門便自內打開,將她迎入家中。
老夫人正與幾名仆婦一同裹角黍,見劉藻來了,幾名婦人忙起身相讓,劉藻先與老夫人見了禮,而後與她們道:“你們自忙,不必管朕。”
老夫人也道:“不必管她,由她自去。”
劉藻笑了笑,自坐到一旁,隻等著午時,就有角黍吃。
胡敖素能體會上意,他琢磨著陛下的心意,就說起些宮中的事來。但凡與劉藻相關之事,老夫人都愛聽,她一麵忙著手中活計,一麵聽著胡敖妙語。室中氛圍輕快。
劉藻坐了會兒,便取了卷竹簡,在手中翻看。胡敖漸漸說起陛下在宮中如何放心不下老夫人,寒了熱了,雨天雪天,都要關心一回,遣人前來探望,引得老夫人心疼。
劉藻見胡敖鋪設得差不多了,趁機接過話頭:“外祖母嫌宮中拘謹,也可自帶仆婢。我取一處院落,單與外祖母居住,不許旁人攪擾,豈不與宮外一樣?”
外祖母依舊不肯:“我終是兩姓旁人,哪有長住外孫女家中的事?”又道,“未央宮這樣大,從你屋中到我那裡,與來此也差不多了。”
舊宅中添了不少仆婦,都是劉藻尋來的妥當之人,還常日備著一醫官,無一處不妥帖,哪裡值得擔憂呢。
劉藻道:“不能侍奉身前,總歸心有不安。”
角黍已裹得差不多了,老夫人停下手,望著劉藻道:“這宅邸是你幼時所居,我替你看著,你也能常來看看,豈不是好?”
劉藻怏怏,老夫人這般堅持,她也不好再勸。
角黍已成,仆婦端了角黍下去煮,室內漸漸空了下來。
婢子端了清水來,老夫人淨手,又令人奉上今晨新製的漿來,與劉藻飲。劉藻擱下竹簡,端著耳杯,慢慢地飲上一口。
老夫人慈愛地望著她,忽道:“陛下今年有十七了,可有中意的兒郎?”
劉藻靦腆一笑,搖了搖頭:“倒是沒有,卻也不急。”
老夫人不大讚同:“你母親在你這歲數都已生下你了。”
劉藻便隻笑不語,看了胡敖一眼,示意他來岔開話頭。老夫人這幾年眼睛雖有些花了,但還不至於這樣近都看不見,知她不願談,乾脆也不提了,說起旁的來。一說就說到了謝漪。
“丞相也是姻緣無靠。”老夫人知前些年,謝相是騰不出空來,但如今劉藻已登基了,她也不必事事躬親,該想一想終身之事,“你知的人多,當為丞相留意一二。”
胡敖聞言大急,忙去看陛下,卻見陛下狀若自然,溫聲道:“我替她看著。”
老夫人也就不提了。
接下去便是些閒話,家中哪一處花開了,隔壁鄰家有了什麼好事,諸如此類。劉藻認真聽著,間隙問了一句:“這些日子可有人來擾外祖母清靜?”
老夫人笑著搖頭:“沒了沒了。”
因陛下常往舊宅來,許多人的心思也跟著活躍起來,將此處視作一條門路,常有來攀談拜訪的。老夫人名字收了不知多少,隻是她不識字,也無意招攬,更不願皇帝難得來此,還要困於瑣事,乾脆都封了起來,劉藻過來時,也不提起。
直到寒食那日,有一下大夫猜測陛下今日必來,竟到門前來了個偶遇。這一番作態,引起了劉藻注意,喚了守門的老蒼頭來一問,方知情狀,立即使人放出話去,不許人來舊宅攪擾,這才清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