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漪並未因她笨手笨腳便將她支開,隻不時吩咐她一句“文火”或是“大火”。劉藻聚精會神地望著灶中,屏氣凝神,算計著添柴禾的時機,那專注模樣,絲毫無差於算計一國大事。
到後麵,當真給她摸出了些門道來,譬如要文火時,如何將柴禾撥開熄滅,隻留下一撮火苗,譬如大火時,如何添柴,方能最快將火燒至最大。
分明是有些枯燥的活計,她卻不覺厭煩。
過了一個時辰,起鍋。
謝漪所烹是一碗雞絲湯麵。雞湯是白日便熬下的,用的是山雞,此時已熬煮得脫骨,湯色油亮香濃,謝漪撇去了浮沫,以砂鍋繼續燉熬。
麵條是自己揉的,白細光滑,在清水中煮至七成熟,盛起晾涼,使麵條軟而有筋,入口綿滑,嚼之有味。而後便將麵條盛入碗中,取滾燙的雞湯澆下,鮮香撲鼻。
謝漪取了食盒,欲領著劉藻去廳堂,劉藻卻迫不及待,不肯去,就要在這裡。
幸而相府管束得嚴,廚下最產油煙的地方,卻不見油膩,十分整潔。
劉藻抱著碗,就狼吞虎咽起來,仿佛宮中一直餓著她,不與她飽腹一般。謝漪從未見過她如此有食欲,大口大口的,但並不囫圇吞下,細細品嘗後方咽下肚,專注的模樣堪比方才往灶膛中塞柴禾。
劉藻一口氣吃完,連湯都喝儘了,肚子鼓鼓的,渾身都是暖融融的熱意。她輕輕吐出一口氣,道:“真暢快。”
謝漪拍拍她,令她起身走走,此去臥房,恰好要穿過園子,正可往園中走走。
劉藻好奇,一麵跟在謝漪身後,一麵問她:“丞相何時學的手藝?”謝相忙得很,哪裡來的空閒學烹煮的技藝,她是丞相,終日都忙於天下大事。可觀方才的手藝,謝相做得甚為純熟,可見時常為之。
“養病那一陣自廚娘處習得的。”
那一陣神醫入京,她墜馬後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可劉藻非得要她再養一陣,她閒極無事,便往廚下學了些烹煮的手藝。
劉藻長長地哦了一聲,語調千轉百回,唇畔帶著壞壞的竊喜。
謝漪轉頭,將目光望入竹林間,看竹林間猶如穿過密林的月光一般皎潔的積雪,不理她。
劉藻不時瞥她,咬了唇,方不至於笑出聲來。又走出兩步,她終是沒能忍住,湊過腦袋,到謝漪耳畔,聲音裹著呼出的白氣,笑眯眯地問:“可是為我習得的手藝?”
真是壞得很,知道便知道了,她非要說出來,引得謝漪害羞。
謝漪往前快步走,劉藻追她,扯她的衣袖,不依不饒:“我說得可對?”
她真是煩人得很,全無皇帝的穩重威嚴。謝漪被歪纏得沒辦法了,便欲隨口答一句,應付過去也就是了,橫豎陛下頑固了些,卻是很好應付的。
可她一停下,開了口,卻是:“暫且,還隻會這個。”
她說罷,便覺窘迫,見臥房就在眼前,快步走了過去。
劉藻卻更高興了,笑意滿滿,跟在她身後,入室內許久,仍是在笑。謝漪無奈,歎了口氣,道:“你怎麼變得這般傻氣,小時候可瞧不出來。”
分明是嫌她傻氣,劉藻卻像是聽了什麼誇獎一般,笑意更深。謝漪隻得轉過頭去,不看她,可片刻過去,她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都這個時辰了,自不會將劉藻趕回宮去。
室內點了燭火,婢女們都被遣下去了,謝漪靠到榻上,心情開闊了許多。
她們一陣沉默,終是謝漪先挑起話頭:“你我之事,我已與文兒提過了。”
劉藻今日來,便是為此,隻是不知如何開口罷了。看謝文的態度,也知必是不好。她垂下眼瞼,道:“不想遇上的第一道坎坷,竟是你我信重之人。”
她原先也估過,大臣們勢必反對,諸侯也必嗔目,謝文得知興許也反感,但她卻未想到,他反感到欲與相府劃清界限的地步。
“他是……如何說的?”劉藻問道。
謝漪自不至於原話告訴她,隻道:“他恐怕不願出力。”
劉藻笑了一下,心下已是怒不可遏。皇帝當久的人,難免唯我獨尊,正欲譏諷上兩句,便看到謝漪麵上的低落與失望。
她猛地清醒過來,於她而言,謝文不過是一興許堪用的大臣而已,可於謝相而言,他還是一名十分親近的晚輩,她教導他,培養他,是花了心血的。
劉藻咽下了惱怒之語,安慰道:“其餘事上,他都極孝順,可見,心地並不差。你並未看錯人。又興許他不過一時難以接受,過些時日,便來與你請罪了。”
她這般努力地安慰,謝漪彎了彎唇,略顯失落地低了頭:“我隻是覺得對不住你。”
用謝文是看在她的麵上,她也是讚同的。如今謝文靠不得了,許多事便要重新布局。可萌萌,她是那般期盼著她能入宮,能居住到椒房殿中去,因謝文,又要推遲到不知哪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