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於律己之人, 若見差錯, 與她無關倒還好, 若與她有關, 她必自責。
劉藻哪裡見得謝漪自責, 她道:“你可記得, 我往神明台拆過一回字?結果說,徐徐圖之則吉。既是要徐徐圖之,哪有一往無前、順順當當的, 謝文這事, 也是情理之中, 若我們所托非他,而是旁人,也未必就能順利了。怎麼能怪到你身上。”
她何曾信過神明, 每年歲末的大儺都是麵上肅穆心底敷衍著過去的。實則哪有皇帝年輕時便信神明的,多半是到了晚年, 有所求時方才虔誠起來。謝漪靜默著握住她的手,要她也上來。
劉藻除去衣褲鞋襪, 鑽到被窩裡。被窩裡暖暖的,全是謝漪的味道,香氣清淺, 幾近於無, 偏生劉藻卻覺得其中有淡淡的甜。
她靠近些, 賴到謝漪身上,謝漪道:“好好睡。”
劉藻便鬆開些, 看到謝漪仍舊未開顏,她也跟著低落起來:“你我哪有對得住,對不住之說。真要計較起來,也該是我對不住你才是,若非我當年執意,你如今勢必過得快活得多。”
謝漪蹙眉:“萌萌。”
劉藻望向謝漪時,她的眼睛裡總帶著依賴與純真,然而卻隻剩下黯然。她側過身,正對著謝漪,道:“所以,不要自責了。”
她如此誠摯,謝漪又怎能繼續自責,使她不安。她點頭,主動與她說起如何改換布置。
其實她們都知,謝文未必會一直犟下去,興許過上兩日他便想通了,會來相府請罪。可謝漪與劉藻都不敢冒險,這是將身家性命、大漢天下一並托付的大事。謝文起頭的反感太重,她們已不敢信他了。
說了大半夜,將近黎明,方停歇,幸而翌日休沐,她們一個不必聽政,一個無需上衙,倒不妨起得晚些。
劉藻靠著謝漪睡著。她在她身邊時,素來心境安寧,可這回她卻做了個噩夢。
她夢見她宣布立後時大臣們愕然的形容,看到天下人唾罵不知羞恥,看到諸侯王反叛,猶如景帝的七國之亂一般,聲勢浩大,銳不可當。她調兵遣將,意圖平叛,卻發現她眾叛親離,滿朝大臣都等著諸侯王入京,都迫不及待地欲為他們打開長安的城門。
更可怕的是,她最終失了天下,連累謝相與她一同受辱。
劉藻被嚇得醒過來,窗外天光明滅,半黑半亮。那夢太過真實,她睜眼瞪著房梁,過了好一會兒,方意識到這不過是夢境。到了這時,她方發覺心口處擰成一團,便如血液被人抽乾了一般,疼得痙攣。
劉藻喘著氣,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夢中的情境,陰暗的大牢潮濕可怖,墊在地上的稻草都發了黴,臭不可當,謝相被囚在這汙穢之地,天下人將皇帝失德的罪狀都加在她身上,她被押解至午門,受淩遲之刑,她被迫親眼目睹,忙不迭地寫下退位詔書,跪求他們放了謝相。可一退位,她沒了用處,更救不了謝相,於是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利刃割在謝相身上,看著她忍痛,看著她受不住,痛苦哀嚎,看著她的囚衣都被鮮血染紅,漸漸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爛肉,倒在血泊中,遲遲不得解脫。
這夢境太過不祥。
大冬日裡,劉藻冷汗淋漓,口舌乾澀。
謝漪尚在熟睡。
劉藻轉頭看她,卻並未鎮定多少。心口的痛意仍無消退,動一動便愈加尖銳。可她仍是挪動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謝漪的手臂環到自己身上,將自己容納到謝漪懷中蜷起來。
謝漪的體溫和她身上的氣息方能與劉藻些許安寧。她一麵想著昨夜歇得晚,該讓謝相多睡一會兒,一麵卻很想聽聽她的聲音。
她想得難受,卻依舊不敢動,擔心驚擾了謝相睡夢,可腦海中卻動蕩不安。
真可怕,她想。
甚至還有些亂了神智,仿佛諸侯王已反叛了一般,想,不能對謝文委以重任,他一看就是會去給叛軍開城門的。不開城門她還能撐好一陣,她是正統,平日也沒什麼錯處,必會有人起兵勤王。
還有諸侯王,這些年過得也太舒坦了,她即位後,忙於這個忙於那個,竟未騰出空來約束他們,以致給了他們可趁之機。
她想得失神,謝漪受刑的場景不斷在她腦海中閃過,使得她驚恐不安,連身子都顫抖起來,不住地想,應該她來受刑,謝相有什麼錯,錯得都是她,是她引誘的謝相,謝相什麼錯都沒有。
“你的衣衫怎麼濕了。”耳邊傳來謝漪的聲音。
劉藻猛地回頭,謝漪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球,與夢中血淋淋的模樣重合起來。她嚇得後縮。
謝漪一怔,抬手撫摸她的額頭,觸手便是濕漉漉的冷汗,連她的發絲都是濕的。謝漪問道:“怎麼了?”
劉藻驟然清醒過來,那不過是夢,她竟怕得幾近入魔。